?五日后,苗寨。
外间日头当空,艳阳如火,将将踏进那道宛若楚河汉界的石墙,在千百年古怪的浓荫蔽挡下,一股沁心清凉迎面扑来。一内一外,仿佛两重天地。
“朋友,你终于来了。”白石为墙,青石为顶,独具苗寨风情的大图司府门前,鸾朵身着交领青布上衣,下搭蜡染百褶裙,上衣门襟、袖口缀满桃花,与桃花般的脸儿相映成趣,笑盈盈迎来,拉住她的手,“我一直在等你。”
薄光回握,并向她身侧的一对伉俪揖首:“大图司有礼,夫人有礼。”
“罢了,罢了。”瓦木大笑,“鸾朵和我说起她新交的朋友时,我还有几分怀疑。想着当年那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如何长成一个大美人,今儿个眼见为实,输了鸾朵一回。”
薄光苦脸佯哀:“原来小光在大图司的眼中一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丑丫头,不由得小光对司晨姐姐又羡又妒呢。”
“哈哈哈……”瓦木煞是快意自得,“你这张嘴倒是一如既往的伶俐,难怪会与鸾朵如此投契。”
“哥哥的意思,鸾朵的嘴也很伶俐么?”鸾朵问。
瓦木挥掌:“不,用到你这边,便是牙尖嘴利不饶人。”
鸾朵笑得晴朗:“好,好,好,我不饶人,饶过哥哥就是。”
“……嗯?”瓦木眉眼一横,“如此没大没小,小心被远道而来的客人笑话!”
鸾朵一把抱住薄光,扬颌道:“鸾朵的朋友当然不会笑话鸾朵,哥哥的朋友会不会笑话哥哥的妹妹,还要看哥哥交来的朋友是不是真正的朋友。”
瓦木掩额苦叹:“抱歉,司兄,家门不幸,让你见笑。”
司晗微哂:“看大图司如此,司某心中顿觉畅亮了许多。原来天底下的妹妹没有一个不懂得刁难哥哥。”
司晨淡瞥兄长一记,道:“刁难大哥的‘妹妹’该是另有其人,大哥莫要张冠李戴才好。”
瓦木又是大笑:“好,好,司兄说得果然对极,这天底下的妹妹在哥哥面前没有一个不是令人头痛的存在,咱们大人大量包涵了!”
司晗心有戚焉,道:“司某一直包涵不辍,可悲得是拼尽辛苦,人家从不领情。”
“说得是,同是天涯苦命人,司兄请。”
“大图司请。”
诸人迈进府门,男人们阔步在前,司晨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后一步,与薄光并肩。
“你不在天都享受你的万千宠爱,跑来这个千里之外的地方是做什么?”
“司晨姐姐向来高瞻远瞩,可有兴趣一猜?”她笑道。
司晨语意淡淡:“如果是为了积累你向上攀爬的资本,未免太卖力了些。”
“小光不敢不卖力,不然丢了司相的颜面,小光吃罪不起。”
“你的功业与家父又有什么关系?”
“司晨姐姐不晓得么?”薄光讶然,“不久之前,小光刚刚认了司相为义父,从此后休戚与共。”
司晨一震,窒了须臾,眯眸问:“是皇家的主意?”
“司晨姐姐是要感谢皇恩浩荡么?”
司晨讥哂:“皇恩浩荡?对你还是对司家?皇上将你引往司家,所为何来?”
薄光眨眸微笑:“只要司晨姐姐的大图司夫人地位不可动摇,司家便自是屹立不倒。假使当初我家爹爹舍得拿出一个女儿嫁与边疆外邦,或许事情有所不同。”
“你……”司晨微愕,“你已经可以用如此平淡的口吻说起你的家变了呢。”
不平淡又能如何?她依然微笑:“既选择活着,总须活得下去,司晨姐姐不也是在选择令自己最轻松的活法么?”
司晨凝颜不语。
“喂——”大步走在前方的鸾朵发现身边无人,回头,“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
薄光挑唇坏笑:“我在劝司晨姐姐早日把你这个难缠的小姑嫁出门去呢。”
鸾朵放声高笑:“朋友果然是好朋友,鸾朵眼下最想的便是将自己嫁出门去!”
“……”薄光微微结舌。
司晨不禁莞尔:“她和你如此要好,应该也是猜到了你是她心上人的妹妹罢?鸾朵是苗寨最美丽的那朵花,追慕她的男人可以围在苗寨的围墙站上一遭。而她最喜欢的那个,却是最不在意她的那个。”
“哥哥常来苗寨么?”她差点忘了,眼前这位美人也曾和哥哥干系匪浅。
司晨容色回归淡漠,道:“我嫁来后没有见着他来,听说之前每年都会过来两三次。”
薄光有感而发:“哥哥对司晨姐姐打小便有几分畏惧呢。”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除了称得上一个好哥哥外便一无是处。”
“……所以相比哥哥,司晨姐姐更‘欣赏’专情的德亲王?”
司晨淡道:“你倒是厚道,晓得在我的夫家为我隐讳。不错,单论个人的品行操守,你的哥哥远难比肩德亲王。”
对此,她毫无异议:德亲王惟一的不是,便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世上的事便是如此罢?喜欢鸾朵的男子大排长龙,她独钟情于用情不专的哥哥;仰慕德亲王的闺秀不胜枚举,他苦追弃他而去的三姐。好在,大千世界的运转从来都是遵遁能量守衡,我家哥哥先是遇到了对他避之不及的司晨姐姐,如今又遇到了位对他不屑一顾的江湖怪医,他付诸于其他女子的残忍,由你们也付诸于他。”
“那么……”司晨默了片刻,“明亲王付诸于你的残忍,是由我大哥的专情补偿给你么?”
她稍作停顿,道:“你竟然知道?”
司晨冷笑:“就算那时不知道,如今也该想明白了。我们是兄妹,同进一门,同膳一案,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谁,口中一直说着谁,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在旁人面前可以将对你的宠爱乔饰成兄妹之情,但我却很明白他不会以那样的方式疼惜自己的妹妹。我意外得是,我这个大哥竟然是个为了家族愿意忍痛割爱的牺牲者。”
“你认为他又该属于哪一类呢?”
“趁你年幼无知时,撺掇你和他私奔天涯之类。”
“是么?他……”没有那个机会……无论司哥哥会不会做那样的事,他在为自己的爱情奋力一搏前即身染怪疾,然后,放弃了所有机会。
“你们两位有话进来慢慢说不好么?”大图司府的客堂前,鸾朵回身娇嗔,“如果想让鸾朵嫉妒,恭喜你们做到了!”
司晨浅笑:“鸾朵不必担心,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朋友。”
薄光接口:“你的嫂嫂还是你的嫂嫂。”。
“啊……”鸾朵一对大眼珠子左旋右转,“你们都是天都城里的士族小姐是不是?可是,小光与嫂嫂非常不同。”
“不同?”对这个问题,司晨更感兴趣,“如何不同呢?”
鸾朵专心思索,稍顷,道:“你们身上都有你们那个世界养育出来的贵气。嫂嫂的贵气,是由内而外从骨缝里渗出的骄贵,周身四遭结着那个世界为你成就的蕃篱,寻常人怕是很难走进你的三步之内,像极了后院里那朵开在最高枝头凡人难以攀折的木棉花。”所以,鸾朵很佩服哥哥的勇气。
司晨扶了扶头顶的珠冠,似笑非笑:“你的朋友又是如何?”
“小光是不必居高临下就能高人一等,即使与人讲着笑话,做着鬼脸,也能知道她来自一个更高的地方,言笑由己,自成格调,像一株……一株……”什么呢?
鸾朵姑娘绞尽脑汁,一时词穷。
“向日莞尔临风嫣然的含笑花。”有人接话。
“有这种花么?”鸾朵讶喊,“我没有见过呢,但如果有的话,定然就是小光这个模样!”
薄光但笑不语。不喜欢追根究底的司晨对这个问题如此起兴,无非是想从第三方的嘴中听到她这个曾在最底层摸爬滚打过数年的人身上已然打上了市井俗妇的烙印。鸾朵的如是回答,想必很难得获嫂夫人的欢心。
“没有见过不打紧,想看含笑花,随时看小光就好。”司晗笑语。
司晨淡嗤:“我家大哥的话算不得数,他在你的朋友面前,从未清醒过。”
“咦?”鸾朵两眸大瞠,“原来嫂嫂的哥哥喜欢鸾朵的朋友?”
司晗、薄光未及作答,这位苗寨小姐已道:“既然你们是一对两情相悦的鸳鸯,在苗寨举行婚礼怎样?”
“啊?”诸人皆是不防。
“就这么办!”鸾朵拍掌欢呼,“小光是我的朋友,我愿意将我最美的嫁衣送给你。”
“不,不是……”
“你们在这边说你们的话,我下去准备,定然为你们筹办一场最最美丽的婚礼!”苗寨小姐动用自己的上佳轻功,瞬间消失。
……
听人说话呀,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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