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回程在即,打点行装、应备途用诸般大小琐事自是劳烦不到天子头上,只须在启程之时提足踏上金辂而已。是以,兆惠帝将行前的五日善加利用,召见去年冬季曾受冰灾的南方五省官员,诘询各省今冬应急策略、物资筹备及民生安抚诸况。
一日分为上下,早膳过后,至午膳之前,与一省正、副职会谈;午膳后,与晚膳之间,再见同省文武要员。遇相谈甚欢者,帝邀其同桌用膳,以示恩典。
这般的密集日程,委实操劳,且天都随行的京官俱各领要务,无暇襄助,薄光遂采纳了王顺的规劝,走进正阳殿。第一日上午,仅是避在书房为天子整理书案,午后得帝允准,列席正殿,持笔记录晤谈全程。
各省大员起初并不知这位三品内官穿着的女子是何人,乍见其清艳容色时,尚曾诧异不好女色的天子何以一反常态。后见她提笔顺畅,书写流利,个中以学致仕的官员不禁刮目相看,且她自始至终仪态清朗,笔耕不辍,不曾闪现丝毫邀宠媚态,诸人相继生了赞赏之心。及至中间,有人听到皇上称其为“薄御诏”,诸人方知这便是那位惟一留在宫廷的薄家四小姐,无怪通身大家气派,面对一干封疆大吏,犹是安之若素。
“小光归整的这份记录竟是如此周详,翰林院的知制诰也当自愧弗如。”
晚膳后,两人移身偏殿,薄光坐在罗汉榻前的束腰圆凳上,就着榻案整理今日记录,按先后交予龙目御览。
兆惠帝看了一遭下来,喜出望外:“那些起居舍人们只懂得记载朕的言行,指望他们行笔,只怕也是顾此失彼,小光做得极好。”
她却无法处之泰然,蹙眉道:“天下皆知御诏一职纯属虚设,微臣怕皇上积劳,来正阳殿原只是想为皇上整理案头,谁知道今日列席政谈,着实有悖规例……”
兆惠帝一笑,拉起她一只素手,道:“今日表现得落落大方,不是很好么?朕若觉得不妥,自会命你回避,小光自己无须为此烦恼。”
凭实讲,这小女子今日的表现超出了他的想象,每堂会见,她走进,坐下,提笔,书写……及至结束,不过两三个时辰,一省官员望向她的目光已然迥异更改。普天之下,怕只有薄家女儿经过住那等历炼。
薄光咕哝道:“既然皇上自己不怕这事传回天都召来言官御史们的慷慨陈辞,小光当然也无所畏惧。”
“这就对了。”兆惠帝不以为忤,“言官御史说话,有朕在前朝挡着,不足惧哉。可其他人的话,朕反而未必能够时时替你顾及,小光若能充耳不闻,自是最好。”
话虽如此,她仍是好生不解:“但皇上跟前绝不缺一个执笔录事的,何必非得触动那些言官御史们的禁地?”
他微怔:“禁地?”
她以笔杆轻点那沓厚厚张页,摇头晃脑,道:“圣上纵容女子干政,实乃。”
他摇头哂笑:“朕在繁忙时候,有自己喜欢的事物陪伴一畔,疲劳相应抵减,哪里谈得到纵容女子干政?言官们的话,朕若事事依从采纳,怕是连坐臣起居也不得安宁。当听则听,当废则废,海纳百川,滤浊存清罢了……你在做什么?”
她埋首一气奋笑疾书,而后举眸嫣然:“记下皇上的话,恪尽臣之职守。”
他挑眉:“有劳御诏大人。”
今夜红袖添香,适宜读书。
想他识字之始,即须领受国策制论、政行史鉴,如那些咏风吟月的清婉诗章,太傅多是一带而过,不予推介。他虽然也未沉迷其间,但在少年情思初萌的时候,对于“红袖添香夜读书”一说,亦曾心生意动。只是,从太子到天子,夜伴读书的美人多不胜数,从未使他有所体味。今时今刻,方知不是诗书骗人,而是所遇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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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大人,多日未见,别来无恙乎?”
司晗一早进宫,行往正阳殿的途中,与巡防的卫免不期而遇,二人打个照面,后者先行闪身避让,前者偏不打算就此别过,老气横秋的招呼信口道来。
卫免自知从不擅长应付这类人种,淡道:“在下很好,多谢司大人问候。”
司晗笑颜可掬:“司某来此也有几日,和卫大人见面还是首次,是而司某忍不住欲向司大人拜师学艺,还请卫大人不吝指教。”
“……在下才疏学浅,哪敢指教司大人?”这厮赖缠,不知薄四小姐何在?速来降妖伏魔!
司晗笑眸眯眯:“卫大人是如何做到如隐形人一般?”
“……”什么和什么?
“明明存在,仿似不存在;明明不可或缺,仿似无足轻重。卫大人是如何做得到这点的?”
这个人……
卫免眉峰纠紧,道:“司大人的话,在下一知半解。”
“会么?”司晗摸颌自省,“司某的话该是浅显易懂,物美价廉,老少咸宜,童叟无欺才对。”
“……”
“这样罢。”司晗一把抓住对方胳臂,“既然遇上,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坐下来好生畅谈一番如何?司某做东,卫大人付资,到四海居小酌……”
“司大人好悠闲。”薄光立在此厮身后,感叹世风日下,堂堂相府公子厚颜至斯。
司晗定身须臾,慢悠悠回头:“小光。”
她福礼:“司大人安好。”
“小光安好。”
“你看上卫大人了么?”
“……哪里话!”司晗噌地跳出老远,惊恐万状,“天地可证,本官和卫大人是清白的!”
“……”卫免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两人推出宫门斩首示众,顺带曝尸荒野。
薄光啼笑皆非,道:“圣驾回銮在即,你自己是个不思上进的闲人,尽可到处招摇撞骗,但卫大人负责圣驾沿路护卫,重任在肩,启程前须有多方筹备,你还是少给卫大人惹麻烦罢?”
“可是……”司晗语带踟蹰,“如果招惹得不是这些个无暇玩耍疲于奔命的人,又有何乐趣可言?”
“……”卫免连身告辞也省却,大踏步甩身而去。
“卫大人慢走!”小司大人放声大喊,“司某改日再去请教——”
“司大哥玩得不亦乐乎呢。”薄光道。她不是不能体会招惹一个天性认真者的乐趣,惹卫大人变脸的刹那真乃无价享受。
司晗促狭眨眸:“难道你不好奇么?不是每个人都有把自己低调成隐形人的才能,尤其做得还是那般孔武张扬的职位。”
“我明白了。”薄光恍然,“卫大人统北衙禁军,你统南府卫队,同是守卫天都城的皇家禁卫,你羡慕人家卫大人深居简出高深莫测,自己先天不足模仿不来,故而因羡生妒,因妒生恨……”
纵容下去绝无好话。司晗伸掌去掩这张小嘴:“小光光住口!”
她倏然低头,从他腋下滑溜钻过。
小司大人怪叫:“小光光纳命来!”
她奉以鬼脸:“抓到本大人算你神通……”
到了已有片刻的王顺瞅准空子,将拂尘挡入两人之间,讪笑道:“薄御诏,司大人,再有一刻钟便到会谈时间,皇上请二位在外省官员到来前先进正阳殿,皇上有话叮嘱两位大人。”
司晗、薄光迅即正发肃颜,提足踱步,道:“微臣司晗(薄光),奉命来见。”
同声同气的应答,同手同脚的行走,令得王顺苶呆呆发愣:话说,这二位是排练过还是怎地?
奴才茫然,主子也不爽,看见并肩迈进共礼共起的二人,兆惠帝眉心没来由的一紧,道:“这么巧,两位大人竟然结伴而来?”
呜哇,好大的醋气。司晗傻傻一笑:“微臣平生最大的心愿,是与小光生成孪生兄妹。”
薄光嗤之以鼻。
“你……”小司大人悲愤交加,“你嫌弃我?”
“不然呢?”薄光珍惜万分地摸了摸自己嫩若初蕊的小脸,不言自明。
司晗沧凉悲鸣:“呜,皇上替微臣做主……”
兆惠帝莞尔:“你既然如此想要这个妹子,回天都后便请司相收小光为义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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