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执,放开她。”兆惠帝立身亭外,道。
亭内,薄光娇小的身子因一只横在腰际限制了行动的手臂离地悬空,一只作势成刀的手掌在她头顶即欲挥落……因为亭外人的到来,姑且定格。
亭外、亭内,四道视线交峙,一双瞳内寒霜冷月,一双眸中阒暗无底,空气僵硬沉滞,时间仿佛凝固。
但,毕竟是仿佛,夜幕依旧一如往昔地降临。那盏悬在亭柱上的灯笼所散出的光芒不足以覆盖全部,两个男人的身形脸孔陷入半明半暗的朦胧中。
“臣弟可以放开。”不知过了多久,或者仅是一瞬,胥允执平静开口,“也请皇兄告诉臣弟,您为何一定要参与进来?这是臣弟和薄光的游戏,不管是共坠地狱,还是在人间厮杀,尽是臣弟和她的账,皇兄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为何执意参与?”
“朕为何执意参与,你该是最晓得的,允执。”兆惠帝淡声道。
“还是那个理由?”
“除非你能够证明朕的话错了。”
“皇兄。”胥允执撤开了左臂,右掌握住怀内女子的肩头,使其不能走出自己的控制范畴,“你曾说过臣弟最大的失败在于不能使如今的薄光重新爱上我,爱到忘了她的父亡家破之恨。敢问皇兄便有这份自信?自信可使她忘记了自己是薄家的女儿,忘记她的父亲死于你我之手?”
兆惠帝目光落在小女子脸上。
后者静默覆眸,在幽暗的光线中,面上平静得出奇,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感觉不到任何思考的动迹,就似……一缕游魂。
“无论你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先真正放开她。”
“真正放开?”
“你的手。”兆惠帝挑眉提醒。
手?他垂睑,发现了自己一直贯注力量的右手及它箝制下的那只薄薄肩头,当即稍稍松懈,却倏地对上两汪水瞳,其内讥讽一览无余。他突然悟到她“等待”的意味何在,等着他出现,等着他被激怒……然后呢?皇上的到来也在她的“等待’之中?
“小光暂避一下,朕与允执有话说。”
她依言掀足。
此次,胥允执不予阻拦,仅是仰首:“是皇上的口谕?”
“朕若想以身份相压,何必等到今日?一道圣旨,小光即可入宫为妃。”
这话正是明亲王爷的禁忌,他遽然迈出亭去,驻身于兄长面前,道:“薄光是臣弟的妻子,无论她离府与否,无论她的名字有无移出宗牒,在天下人的眼中,她永远是臣弟的妻子。皇兄欲迎她为妃,可想过太后?想过群臣?想过那些丹笔史官?‘兄弟共妻,罔顾人伦’,难道皇兄想在史上留下如此一记重笔?皇兄自己那般披荆斩棘地拼杀,太后那般苦心孤诣地扶植,臣弟和怀恭那般不计一切地追随,难道就是为了使皇兄在史上留下这八个字?”
“兄弟共妻,罔顾人伦。”帝细述八字,哑然失笑,“原来允执是在担心朕遗臭万年?仅此而已?”
“皇兄认为它无足轻重么?”
兆惠帝叹息:“朕认为的是,你如今正在不自觉中伤害小光。就如朕来前,你那只狠势落下的手掌;就如方才,你紧紧将她抓住,甚至不知道自己用了几分力量。为控制而控制,你已经失去她了。”
他默然许久,道:“纵然如此,皇兄便一定将她留在身边?”
“你不留,也不准朕留?”
“臣弟从没有说不留她,臣弟从没有打算放她走,假以时日……”
“说来说去,你仍是不知如何待她。”
“皇兄……”
兆惠帝挥手:“我们不要说了罢,恁多句话无非是在绕着一个问题打转。朕喜欢薄光,想要薄光,如此而已。今后你不得……”
“皇兄!”胥允执声线骤利,“臣弟对皇兄从无所求!”
兆惠帝蹙眉:“朕自谓也从未苛待允执。”
“皇兄可晓得这世上有多少人盼着我们兄弟失和?”
“允执必定待朕一如既往,打破他人那般妄想。”
“皇……”胥允执只觉胸中一团火焰烈焚,这团火,假若就此烧起,即如薄光所愿;若强加压制,则是灼伤心肺,五内欲裂,“薄光——”
他两个纵跃,落至薄府花园的园门处:“你果然在此!”
她淡然:“薄光身为当事者,当然不敢离得太远。”
“随我来!”他攫她一腕,飞身返回光华亭前,“今日索性做个了结,你来说,你心中可有皇兄?”
明亲王此番来回迅不即追,未给人阻拦空隙,直至他将人带至眼前,兆惠帝方知他意欲何为,冷道:“允执,朕刚刚说过的话,这么快便忘了么?”
“皇兄是说过在这件事上不会以权谋私,臣弟由衷相信。既然皇兄和臣弟为得是一人,由她做出选择决断有何不好?”
薄光眉心痛颦,道:“明亲王,请手下留情。”
他一手高举其腕,一手扳握其颚:“告诉本王,在你心里可有皇上?”
她脸儿苍白:“明亲王……”
“只是一个‘有’或‘没有’的答案而已,很难回答么?点头或摇头如何?有?没有?你避而不答,是不敢,还是不好作答?你一心亲近皇上,这个‘有’当最是适宜,为何不点头?还是说……”
“明亲王——”她尖声厉叱,“你抓痛我了!”
他切齿:“痛?这点就痛了么?皇上和本王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当如何喊这个痛字?”
“啊——”突然间,她拼力甩首挣臂,嘶厉尖叫,形若癫狂。
“小光?”兆惠帝挥掌向他腕上击落,“你还不放开!”
适才,她形色疾变,胥允执亦是始料不及,在兄长一掌挥出前已然放手。迅即,她逃命般冲进光华亭,袖角勾缠到石案上方的药草盆,碎裂声震人耳谷。
她抱头惊呼。
“小光,你停下来,朕……”
她回过螓首,小脸上泪痕斑斑:“走,你们给我走,离开这里,离开我的家!”
“小光……”兆惠帝迈前一步。
她转身便逃。
胥允执察觉她状况有异,旋踵从另一端堵截,伸手欲阻断去路。
“走开!”她两手挥打,挥开了那只手臂。
他收势不及,将挂在亭柱上的灯笼打翻在地。
她盯着那团自燃般的火光,秀靥越发苍白,齿间咯咯生响:“起火了,家没了,爹爹没了,家也没了,爹爹……”
“小光!”兆惠帝从背后抱住了她,“没事了,所有事皆已过去,告诉二哥,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径地挣扎哭喊:“你们走开,走开,不得抄我的家,不得烧我的药草,不得杀我的爹爹!”
兆惠帝曾向太医们问起过的,出手在怀中人“软麻穴”贯力一拍。
瞬时,她安静了下去。
“王顺,寻薄良进来!”帝向外大喝。
一刻钟后,王顺自大门处的门房内寻到了人,急匆匆拉到后园面圣。
“你家四小姐患了什么病么?”
“皇上,四小姐自己是大夫,平日里连小病小灾也没见,身子好得紧。”
“方才,她哭叫不停,就似是换了一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啊?”薄良面色一变,“四小姐的心症又发作了?”
“心症?”
“禀皇上,四小姐她……奴才也是听二小姐说的,四小姐到了尚宁城后,曾有一阵子颇不安宁,凡是外面侍卫们的嗓门稍大一点,就会哭叫不停,反复的说那几句话。但也仅是短短的一段时日,后来不知怎地就好了,再也没有犯过,四小姐自个儿管那个叫‘心症’。”
怎么可能?胥允执既惊且疑,那小女子每每和自己对上哪一次不是疾言厉色?有哪一回又胆怯疯懦过?
难道,连这也是……
“允执,朕和你当说的今日已然说完,好自为之。”兆惠帝抱起小女子柔若无骨的娇躯,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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