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这边!”薄府后门仅容得下一车穿行的窄巷里,薄良提灯招手。
薄光奔上前,跳上车去:“进宫。”
今日午后,明亲王夫妇抱子前来拜见太后,彼此宫门偶遇,她施过礼便走了。而后,晚间明亲王来访。
对方前厅就座,她选择后门退出,避而不见。
这场角力,是胜是负不到最后谁也不知结果,至少在不必委屈自己心意时,她可以率性而为。
“四小姐,明亲王才回天都,您这么做合适么?”马车驶上大街,薄良边挥鞭驱马,边问。
空气燥热,薄光没有进去车厢,与良叔并肩而坐,道:“良叔认为我该怎么做呢?”
薄良稍作评估,道:“当然是这么做最好!”
“良叔此语甚得我心也。”
“哈哈……”
一路高笑,直至德兴门。
薄光持腰牌进宫,径自行向尚仪局衙署方位。
“薄尚仪?”
后宫与六局衙门的交叉路口,她远远瞅见一队卤簿行来,虽然灯火朦胧看不见来者是谁,但影影绰绰的典柄华盖以及随行太监、侍卫的数目,使她迅速撤至角落垂眸以待。谁想对方是徒步行走,到了近前时目色神准地瞥到了她的所在。
“微臣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兆惠帝挥手,“方才司正绯冉说你今日不当值,出宫回府了,怎么这时赶了回来?”
“微臣虽然得太后隆恩可在不当值时出宫居住,但不敢过多逾越宫规,在宫门关闭前赶了回来。”
“朕正要去看浏儿,同行如何?”
“微臣遵命。”
胥济小哥玩耍了一日,已流着口水憨然入睡。两人看过小人儿的睡颜,方悄步退出寝殿,到正殿小坐片刻。
“皇上,天色已晚,微臣先回尚……”
她请辞之声未落,兆惠帝悠然截断:“朕听说,你今日在康宁殿门口与明亲王一家三口遭遇上了?”
遭遇?还真是贴切。那般狭路相逢般的不期而遇,一个娇妻爱子其乐融融,一个下堂之妻孤家寡人,在所有人的眼里,当下的薄尚仪必定无以复加的悲惨凄凉。
“皇上特意打听,难道有意用批折子的时间听微臣的哭诉不成?”
兆惠帝稍加沉吟,道:“如果薄尚仪有心哭诉,朕不介意倾听。”
她笑容可掬:“多谢皇上,微臣此下神清气爽,无意痛哭。”
兆惠帝转向第三人,问:“司正,你可认同薄尚仪的话?”
“这……”左右得罪不得,绯冉忽尔福至心灵,笑道,“前儿个微臣去向太后请安时,太后体念德馨宫上下侍奉二皇子的勤勉,赏了微臣一包云中银叶,太后说这茶连皇上那边也是存量不多的,微臣为皇上和薄尚仪沏来如何?”
兆惠帝微讶:“云中银叶是赣东名茶,因为长在高山之顶,叶片色泽如银却娇不胜摘,惟有身形灵巧手指酥软的妙龄女子方可采得,故而产量稀少。今年又逢大旱,朕仅得两包,一包给了太后,太后却赏了你?”
绯冉福了福,道:“德馨宫上下也觉惶恐,不敢饮用呢。”
“太后的恩德,你们心怀感激地领了就是。不过,这时去沏两杯来也好,为朕提提神,以便有气力聆听薄尚仪的哭诉。”
“……微臣这就去。”
薄光睁大一双乌黑圆眸,语气诚挚道:“启禀皇上,微臣决计没有哭诉的愿望。”
这个娇憨姿态,端的与浏儿一模一样。男人强忍笑意,道:“这时没有,不代表稍后没有不是?”
“如果皇上如此希望微臣哭诉,待微臣回尚仪局好生酝酿一晚,明日择时哭给皇上看如何?”
“择时不如撞时,眼下正好。”兆惠帝移身西窗,四平八稳地坐下,好整以暇地捋袖整冠,“坐罢,薄尚仪,今日左右没有要紧的折子待审,朕愿意拨冗作陪。”
……
“皇上,薄尚仪,茶来了……”
绯冉端茶来时,就见西窗前的曲足香案旁,两盏立式宫灯的烘围下,皇上扶案倚椅悠闲自得,薄尚仪素腕支颐不支一词,气氛煞是不洽。
“茶放下,司正也坐下听听薄尚仪的苦恼,既为同侪,就当同心同德,同舟共济。”
绯冉屈身放下茶点,笑道:“微臣还需看顾二皇子,外面派了太监和宫女随时候命,微臣告退。”
兆惠帝颔首。
薄光眼睁睁地看着司正大人得以如愿退场。
兆惠帝品一口好茶,问:“你在这个时候回宫,应该是不想见到某人罢?允执找上门去了?”
看来,皇上今晚是铁了心将时光投诸在此了呢。薄光欠首:“皇上料事如神。”
“你就这样把允执冷在那里,自己一走了之?”
“微臣岂敢?微臣拜托了原王府的四婢代为招呼。”
兆惠帝窒了窒,半是同情,半是感慨地叹息道:“世上敢如此对待允执的女子,也只有你。”
她愣了愣,道:“其他人的‘不敢’,或许是因为对王爷有所求罢?”
“求什么呢?”
“求情爱,求青睐,求富贵,求名位……求这世上女子想求的所有东西。”
“你不求?”
“求过了。”
“那么,朕身边的女人不更是如此?”
她淡哂:“皇上与明亲王不同的是,自己给不出的,便不向人索取。”
他丕地一怔,喃喃问:“举例来说呢?”
“二姐回宫后,皇上从没有要求二姐如从前那般待你,因为皇上也无法如从前那般待二姐。但王爷显然以为薄光仍可如从前那般热情盲目地追随在他身后,可是,面对彼此间的隔阂,彼此都是力有弗逮,逾越不过。”
兆惠帝默然良久,直到掌中茶盏渐变温凉,方道:“我们这样的人,得到的容易,失去时也简单。权势地位,令一些人趋之若鹜,也令一些人无从抗拒,似乎不需要耗费任何心力,便能得到许多。而一旦遇上权势地位不能奈何的人时,往往笨拙无措。允执太过怀念、沉迷过往那个痴恋他的小光,以致无法接受你的转变,尽管试了许久,还是没有学会与如今的你的相处之道。今时今日,明亲王的权势不足以对你形成威慑,而你对允执所余的情爱也不足以使你心存忌惮,除了浏儿,你不在乎任何事罢?”
她垂眸,未置可否。
“你自求下堂,是为了使允执明白你已不是他爱慕中的那个人,但允执显然没有领会。”
这位天子……与她所认为的那个人不同,与二姐口中的人也不同。仅是这冰山一角,已使她不寒而栗,有一刹那甚至领悟——
在这样的皇家兄弟面前,她没有丁点的胜算。
但,应该早有觉悟的罢?连爹爹也没有战胜的人,她们姐妹自然不是对手。倘若不是如此,她又何必选择一人承担?
薄光浅啜已没有了温度的茶汤,入喉苦涩难咽,咽则余香无穷。好茶。
“小光。”男人忽然低唤。
“嗯?”她抬头,却不料对方脸孔近在盈寸,就势收去一记轻吻。
“做朕的女人罢,除了朕,没有人可使允执放手。”他道。
“……为什么?”她呆呆问。
既非一时冲动,无须急于求成。他向后归座,眸中方才瞬间积炽起的情热隐散,恢复了清越沉定,徐徐道:“朕喜欢你,你不会看不出来。”
她秀眉浅浅蹙起,面生惑然:“微臣如果说自己不曾感知,便是矫情,但微臣不明白皇上为何喜欢?”
他眼尾溢光流彩:“你认为自己没有值得朕喜爱之处?”
……这主儿调情的功夫恁是高竿。
她暗叹一声,道:“微臣不想妄自菲薄,但一个曾为**的女子,在这世上几乎失去了所有可能。皇上是天下之主,姹紫嫣红任君挑遍,明亲王固然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失去对君主兄长的忠敬,但总是免不得几分不快,皇上何须如此?”
他唇扬笑弧,道:“你若为朕所有,允执绝不止几句埋怨就能了事,但当年朕成全你和他时又何尝不是心存遗憾?今日不过是易地而处,允执自会过去。”
她大眸儿一转,问:“皇上并不是在命令微臣罢?”
“你看不出来么?”他声嗓骤然放沉,“二哥是在向小光示爱。”
“可……允许小光拒绝?”她迟疑问。
“无妨,二哥再接再厉就是。”
她哑然。
“如何?”他倏尔一笑,“心情可变得畅快些了?”
她美眸惊瞠,继而恍然道:“原来二哥方才为了开解小光,和小光开了一个玩笑么?”
他啼笑皆非:“怎么可能?在你眼里,二哥是如此玩谑轻浮的?”
“……不是。”她弱弱摇头,咕哝道,“倒不如说,小光宁愿二哥是在开小光的玩笑。”
他偏偏听进耳中:“这话是在嫌弃二哥么?”
她掩面,喟然道:“倘若是皇上,旨令下微臣不敢不从。但若是二哥,小光惟恐辜负了二哥的厚爱,忐忑难宁。”
“……够了。”他定晴凝视半晌,道。
“什么?”她撤了双手。
“你如今肯为二哥烦恼,就当下来说,已经够了。”他握起一只柔荑,低声道,“朕愿意等你。”
这双深不见底的瞳眸,这道磁性低沉的嗓音,曾将多少灵魂吸纳其中,忘却归途?她颔首,心思辗转如是。
第二日,彤史执笔握卷立于德馨宫前。
魏昭容气急败坏,大骂薄氏轻贱,姐妹秽乱。
早朝过后,明亲王晋见明元殿。
一场狂风暴雨浇湿这个夏天。
一场宫变的序幕行将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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