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王爷。”
四位婢女齐刷刷跪下,迎接踏进喜房的主子,脸上掩不去晏晏喜色。王爷同娶二妃,交由他人迎亲以示无所偏私,新婚之夜先进哪一位的房门,便事关这府中未来的风向了罢。
“平身。”胥允执扫一眼烛下读书的人影,“都去外间候着。”
喜房内玉树婆挲,琼枝窈窕,茜纱为幕,绛缦为蔽。南窗之下,一张金丝楠木的长条大案,一顶精致细巧的水晶瓶内一簇喻示百年好合的粉色百合鲜嫩欲滴;东窗之前,琴几妆镜各有分布,一株含苞待放的紫色含笑花平添浪漫旖旎。
喜房正央,花岗岩台面的束腰圆桌上,摆布了茶果点心,更有一对彻夜不得熄灭的龙凤双烛。烛光下,卸下满头珠钗、换就一袭长褛的薄光斜坐月牙凳,一手肘支桌面支撑秀颚,一手翻阅《黄帝内经之素问》,虽重温多次,仍不暇转目,心无它顾。
“本王以为本王还有一首却扇诗待吟,而显然你连翟衣也已经换了下来。”他走到她近前,淡道。
薄光抬头,眨了几下眸,意识回到当下,注视着半日前行过礼拜过堂且在喜娘主持下剪发成结的男子,道:“王爷主张除憋革新,行事不落俗套,既然今日已有许多别出心裁之处,却扇诗吟与不吟也无关紧要。”
“‘别出心裁’所指何来?”
“丫鬟们说,那些位最爱在婚娶事上谑闹的公子们因为畏忌于王爷的威名,不敢放肆戏妇,薄光今夜得以如此清静的与书为伴,当多谢王爷。”薄光合拢书卷,以手示座,“王爷何不坐下说话?”
他微笑落座:“已经一副俨然主人的口吻了?”
她讶异:“难道我这座嫣然轩以后并不是我在这府中的住处?”
这府中?他眉峰起蹙,问:“你为何会进这座府?”
“嗯?”她忖了须臾,“王爷想听到什么?”
“实话。”
“王爷想必也接到了皇上的圣旨。”
“君命难违?”
“当然。”
他讥讽挑唇:“看来这三年来你乖驯了许多。”
她颔首:“曾被人践踏成泥的人,最该善识时务。就算高贵如王爷,也不敢悖离圣意不是?”
他讥讽更浓:“违背自己心意,嫁给一个你恨的男人,如此岂不悲哀?”
她还是颔首:“是有点。好在已经经历过更悲哀的,已懂得如何开解自己。”
“有意思。”他上身前欺,倏然迫近,唇角似笑非笑,“你此刻的心中又是如何开解自己的呢?”
“一定要说?”
“有何不可?”
她歪首,暗自斟酌了片刻,道:“比如,薄光告诉自己,虽然不不得不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却可以不必践行夫妻之实。不必将自己的身体交给所恨之人,对一个弱女子来说总归算得一丝安慰罢?”
他目底一寒,眯眸道:“本王是不屑在床第之间强人所难,但也没有耐心纵容一个与本王拜过堂结过发的女子的任性……”他面色微变。
她脸儿凑来,稍作观察后道:“起效了。”
他倏地捉住她的腕,沉声问:“你做了什么?”
她以自由的那只手向身后一指:“往那个香炉里投了点东西。”
“有何效果?”
“为王爷清心消火……王爷已经体会到了罢?”她眼珠儿向下一瞥即回,“王爷倘若还想与齐小姐有一个销魂蚀骨的新婚之夜,务必尽快移驾。在此呆久了,只怕接下来四五日都不能……”语留半句,不言自明。
“你……”难以置信也好,匪夷所思也罢,明亲王此刻的盛怒毋庸置疑。
“薄光胆大包天,忤逆犯上。”薄光起身一福,“王爷若不能担待,所有责罚薄光都愿领受。”
他冷笑:“只怕你禁受不起。”
“二姐如今与皇上重修旧好,三姐与德亲王如胶似漆,薄府下人散尽,惟一留下的良叔对这个世界了无眷恋,巴不得我们三人各自有了依靠,以成全他忠义殉主的冀求。是以,无论是杀是剐,我们主仆两人皆可笑纳。而二姐和三姐,王爷或可等她们失宠以后再做定夺。”
“我的确可以杀了你。”他字字淬着心湖瞬间泛涌上的毒汁,“本王多想杀了你。”
薄光依旧是那般宛转乖顺的姿态,道:“若王爷不屑与小女子计较,薄光虽做不到举案齐眉,却定能相敬如宾,我们就这般相安无事地活下去,如何?”
这双眼睛,这张面颜,这双薄唇,还有这副馥软的身躯……都曾是他美丽梦境的一部分。尽管他一度阖闭了情关,砍断了情丝,但他从未有一时断过对那个梦的思念、渴望和贪恋。如今,构筑那个美梦的所有细枝末节,皆在用最彻底的方式粉碎着他梦中的一切。如果可以杀了她,他会的。
龙凤双烛不解意,洞房犹映鸳鸯晖。这样冰心冷骨的洞房,这样貌合神离的夫妻,世上可还有第二例?
渐渐地,怒火降至冰点,胥允执眸心幽暗,缓笑缓语:“本王欠你的,光儿。虽然本王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本王的确欠了你。杀了你的父亲,毁了你的天真快乐,剥夺了你的贵族身份,还在明明无法为你放走薄相的情形下接受了你的自荐枕席,占有了你的处子之躯,使你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最珍贵的东西。那时,本王曾将你喂到本王嘴边的那杯毒酒视作与你的两清了断,但如今想来,本王既然侥幸逃过一死,便仍然欠着你。你不想亲近本王,可以。不愿与本王同床共枕,可以。从此,你是大燕皇朝的明亲王妃,是确凿无疑的皇族媳妇,你可以用这个身份去助你的姐妹稳踞后宫,行走宫廷。有本王一日,便保你一日荣华富贵;有本王一世,便保你一世锦衣玉食,我们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罢。”
薄光好生感激,嫣然道:“多谢王爷。”
这个久违的由衷笑容,竟是为了他不必给她销魂蚀骨的洞房花烛夜时显现,两人果然是走到尽头了。他心脏闷痛,舌根泛苦,笑道:“本王到此间有一个时辰了,外面的人也该得本王今夜首选与你共寝。你早些安歇罢。”
“恭送王爷。”
明亲王走了。
薄光将那张红木大床上花生、红枣、桂圆等一干吉祥之物哗啦啦拂向下方的波斯地毯,扑向绣枕锦被间煞是舒适地打了几个滚。想她今儿个寅时便被两位姐姐揪离床铺梳洗上妆,而后又是一气的车马劳顿,左走右奔,方才又崩着全副精神与王爷周旋,早已是疲累缠身。此刻四肢舒展,枕香被软,哪抵诱惑?
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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