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门口,两个警员站得笔直。
例行检查了证件后,其中一个警员朝容淮客套地笑了笑,“宋......”
想起这位已经改了母姓,他顿时后悔自己犯了对方的忌讳,连忙改口道:“容先生,犯人如今情况不太好。待会你可悠着点,别太刺激他了!”
容淮点了点头,淡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推门走了进去,径直在病床前站定。
听到声音,病床上的人艰难地睁开眼睛。
他嘴眼歪斜,口角下垂。
整个人就仿佛丧失了精气神一般,皮肉松弛,头发花白,看起来垂垂老矣,再没有往日那种呼风唤雨的气魄。
“听说你想见我?”容淮目光冷淡,“说吧,有什么事?”
宋庆德艰难地张了张口,话未出,一串涎水已经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他似乎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你,你不是恨......恨我吗?给,给我个......痛快!让我......死!让我死!!”
他像只掉了牙的老狮子,拖动残躯拼命地嘶吼,却再无半点往昔的威慑力。
“让你死?”容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笑道,“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宋庆德嘴角抽搐,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你,孽,孽......”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容淮的鼻子,但手到半空又颓然地垂了下去,“药......”
他说得含糊不清,但容淮却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是想问我,为何我明明都恨你恨到给你下药的程度了,却不肯让你死掉?”
宋庆德轻轻眨了眨眼,那双向来高高在上的眼睛里此刻竟带了些卑微的希冀与渴求。
“你错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让你死去。那药,也不是要你命的!”容淮俯身靠近他,在他耳畔低语道,
“你这样的人,罪孽深重!死亡对你来说,太便宜你了。只有这样要死不活地苟延残喘,才能赎你十之一二的罪孽。”
宋庆德面色剧变,眼中仅剩的微弱光芒也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滑落,将他最后一点尊严也粉碎得干干净净。
“原来你今天叫我来竟是这个目的......”容淮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怜悯,
“爷爷,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你害死我外祖一家,纵容梁曼华害死我亲妈。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因为你几滴鳄鱼的眼泪就动摇?”
宋庆德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愤怒,“遗,遗......嘱!”
“你是想说,遗嘱是假的?”容淮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如果我不能满足你的愿望,你就要向世人揭发这份遗嘱是伪造的?”
宋庆德重重地点了点头,沾满涎水的唇角努力地向上,想要扯出一抹得意的弧度。
但因为用力过猛,他本就瘫了的半边脸便显得扭曲又滑稽。
“没关系,你尽管告诉别人。这宋氏我可以不要,你爱给谁就给谁!”容淮冷笑一声,眼底尽是轻蔑之色,
“宋家还有不少人,虽然不是你的嫡系,但他们也姓宋。只要你开口,有的是人争着抢着满足你的心愿。我倒是想看看,你一生的心血到了他们手上能够让他们败多久?”
宋庆德像是被人捏住了死穴,面色猛然一变,“你,你威.....胁我!”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容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是你的心血又不是我的,你都不怕毁掉它,我难道还会怕吗?”
“爷爷,一个宋氏困不住我的。我不会做你的囚徒!”
宋庆德被他噎得一口气没喘上来,血压顿时直线飙升。
监护仪的响声惊动了门口的阿sir,片刻后,警员和医生蜂拥而入,“容先生,这是怎么了?”
容淮目光冷冷地看着床上苟延残喘的男人,“没什么,死不了!”
医生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容淮,可想起宋家那些破事,又识相地闭上了嘴。
很快,宋庆德就被抢救了过来。
阿sir为难地看着容淮,“容先生,你看.......”
“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说一句话就走。”
阿sir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容淮立在床头,与宋庆德四目相对。半晌,他才语气平淡地问道:“爷爷,是好好服刑赎罪,还是保住你宋家的家业,你想清楚了吗?”
宋庆德绝望地闭了闭眼,好半天才颤巍巍地指了指门口,道:“滚!”
。
出了医院,容淮在车上静坐了许久才打燃了火。
汽车在拥挤的街道上缓慢行驶。
时值傍晚,到处都是急于归家的人群。
有人提着新鲜的蔬菜与鱼肉,有人提着加餐的烧鹅,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但眼底却全是一天的劳累后对家的期盼与渴望。
唯有容淮行在街头,不想归家,可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直到车子在顾家老宅停下,他才像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容淮有些情怯地看了一眼被郁郁葱葱的绿植覆盖的庭院,犹豫了半晌,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接到消息的管家匆匆而来,对他为难地赔笑道:“容少,我家大小姐已经睡下了。你知道的,这几天她一直熬在股票交易所,都没怎么睡过囫囵觉。”
容淮漆黑的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但又像是如释重负般地吐了一口气,“没关系,我明日再来见她。”
等他再来时,管家热情地将他迎进屋,奉上茶水,“容少,今日鹏城那边的成衣厂动工,我家小姐跟夫人都去了那边剪彩,归期未定。”
对这个结果容淮并不意外,他起身告辞,管家却说:“恰巧大小姐离开前亲自下厨炖了一锅港式牛杂,听说容先生喜欢吃,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容淮一直悬着的心忽然就落了下来。
他的岁岁好得让他自惭形秽,哪怕还生着他的气,却依然在用这种方式给与他无声的温柔与安抚。
用完便饭,容淮并未做过多停留就离开了。
第三日,他处理完公务便匆匆赶到了花店,买了一束花才驱车前往顾宅,却被告知顾明臻尚未回来。
顾明臻确实还没回来。
鹏城市政府对顾氏这个能拉动外汇的投资大户格外热情,成衣厂动工仪式后双方又就接下来的合作进行了洽谈。
再加上这次顾明臻的小舅舅也到了鹏城实地考察,所以她便被绊住了脚步。
等忙完一切后,顾明臻谢绝了鹏城市领导的热情挽留,连夜赶回了香江。
到家时已近凌晨,顾明臻本在假寐,却在听到齐弦姿的一声轻呼后被惊醒了过来。
她顺着齐弦姿的目光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老宅外面的熟悉的车牌号。
“妈,你先进去休息吧。”
顾明臻推门下了车,走到容淮的驾驶室旁边,轻轻敲了敲他的车窗。
容淮双眸紧绷,眉头微蹙,像是陷入了梦魇一般,神情里透着点平日罕见的痛楚。
被乍然惊醒,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一双带了点水雾的眼睛在看清眼前的来人后,慢慢绽出点好看的笑意。
“岁岁。”他嘴里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你终于肯见我了么?”
被那样柔软的眼神注视着,顾明臻心里仅剩不多的气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安静地与他对视了片刻,看着他漆黑如玉的眼底倒映的星光与那个小小的自己,半晌才问:“我为什么不肯见你?”
“因为我做错事了。”容淮将脸贴在她掌心轻轻蹭了蹭,眼底是从未有过的乖巧与驯服,
“岁岁,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之前虽有怀疑,但却没有铁证。而且,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要让他怎么告诉她,对容家和顾家磨刀霍霍的罪魁祸首,正是他的亲祖父?
在骤然得知这个可能后,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接受,更何况是他的岁岁。
他知道自己在她这里从来不是第一顺位的选择,若中间再隔着这样的仇恨,她该如何看他?
她向来杀伐果断,他怕一开口,他们之间就再无可能。
从来没有一刻,他有如此痛恨自己的姓氏与身份。
如果他不姓宋就好了。
如果他身上没有流着宋家肮脏的血液就好了。
他无比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但当阿宽醒来后,从苏黎世拿回的铁证却清楚地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他与顾明臻之间,永远隔着一个宋庆德。
那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阴影,也是他所有噩梦的开端。
“岁岁,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像个等待宣判死刑的犯人一般,小心翼翼地从副驾驶室里拿出一束花递给了顾明臻,
“别再让我见不到你了。我什么都能忍,唯独忍不了这个。”
一大束紫色的桔梗花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顾明臻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她知道紫色桔梗花的花语是什么。
永恒且无望的爱。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容淮眼底的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岁岁......”
“你是你,宋庆德是宋庆德,我不会混为一谈。出身不是你我能选择的,说到底,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
顾明臻安静地看着他,平静的眼神里透着一种似水的温柔与包容,
“容淮,你不必因为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就厌憎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容淮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伤痕好像被什么东西神奇地治愈了,他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那你......为什么?”
如果她并非因为他的隐瞒而生气,那又是为了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言说的秘密,我也有。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同样没追问过我分毫吗?”
她从未在容淮面前掩饰过自己的本性,既然容淮早就调查过自己,就该知道她跟原身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
但她不说,他就不问。
他能在她来历成谜的情况下选择信任她,甚至将身家性命交到她手上。
这本身就已经是他的答案与态度了。
“容淮,这次的隐瞒跟从前那些隐瞒是不同的。我设身处地想过,如果是我,我也未必会比你做得更好。所以这一次,我不是因为你的隐瞒才生气。”
容淮漆黑的眼底刹那间风起云涌,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发颤。
“岁岁,我大概是一个很笨的人。从母亲车祸后,就再也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去爱。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靠恨而活的人!”
“所以爱你这件事,我一直靠自己的本能率性而为。以后我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教教我好不好?我都会改的。”
顾明臻看着他没有说话。
容淮在她平静的目光中一点点心慌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顾明臻才神色认真地开了口,“容淮,你想要什么?”
这是顾明臻第三次问他同样的问题。
不知为何,容淮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预感,这是她给自己的最后机会。
倘若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他福至心灵般地脱口而出,“你!岁岁,我想要你!”
不是一响贪欢,而是长长久久。
他想与眼前这个女人,走过余生漫长的岁月。而不是为了各种各样所谓的苦衷,将她排除在他的计划之外。
顾明臻的唇角一点点上勾。
她朝他摊开自己的掌心,笑意温柔,“容淮,余生漫长,未来莫测。但这条路,我愿与你同行,无惧风雨。”
。
翌日清晨,顾明臻是被温柔的晨光和清脆的鸟鸣唤醒的。
平稳的呼吸轻轻打在脸上,顾明臻一睁眼,就看到了一道漂亮的侧颜。
清晨初升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落进来,给男人线条完美的俊颜溶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顾明臻的手指下意识地沿着他清俊帅气的五官缓缓描摹,下一秒,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却用力一收,将她紧紧箍进了怀中。
“好看吗?”他低低的笑了笑,声音里还带着点久睡后的微哑。
顾明臻偏着脑袋,认真注视了片刻,笑道:“也就马马虎虎吧。”
“买定离手。不好看也没办法,只能委屈岁岁将就一下了。”容淮坐起身来,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摞东西塞到她怀中,“一点小小的补偿,希望岁岁能看在这些补偿的份上不要退货。”
顾明臻随意翻看了片刻,发现里面除了房产证、股票本、期货本和银行卡外,还有国外一家知名投行的股权转让书。
而转让书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她愕然地挑了挑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聘......”容淮狡黠地眨了眨眼,“不对,是嫁妆。岁岁,这些都是我自己打拼得来的,是干干净净的。收了我的嫁妆,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入门啊?”
说罢,他牵起她的手,将一枚钻戒套在了她的手指上。
“岁岁,给我一个家好不好?”他喉结微动,像是有些紧张。
顾明臻沉默地与他对视了片刻,忽而抬手环住了他修长的脖颈,低头吻了吻他微凉的唇。
“好。”她笑,“选一个良辰吉日,咱们成家。”
容淮的唇角缓缓上挑,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唇,刚想吻上去,一阵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顾小姐,就在刚刚,宋世尧跟松本雅子已经出发去缅甸了。”
缅甸?
顾明臻终于明白宋世尧身上那足以闪瞎人狗眼的金光由何而来了。
缅甸最出名的是什么?
当然是翡翠咯。
看来这次宋世尧的大气运,便是应在了那些翡翠原石上。
可那么大的气运,区区几块翡翠原石应该是不够看的,所以宋世尧多半是去赌矿去了。
但,作弊神器在手,她怎么能让他如愿以偿呢?!
这一次,她一定要让他梦断缅甸。
顾明臻唇角绽出一抹痞坏痞坏的笑,“容淮,结婚之前咱们先去趟缅甸吧?我带你,去了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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