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疏鹤记得以前小姑娘都是穿明亮的颜色,十七岁的年纪本该打扮得鲜艳一些。
只是如今她的着装风格变了,穿着深蓝色的衣裙,配饰也简单,沉敛不失大气。
不过她那张明艳无双的脸是无法被深重的衣裙掩住的,在暖阳下,冰雪融化中,她骑在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从背后取箭,搭弓射向靶心时,整个人透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恣意和轻狂感。
楚轻盈百步穿杨,即便是在奔跑的马背上,只有一个靶子,她也能从各个角度,在马背上转过去射中靶心,箭无虚发。
那回身的一瞬,侧脸的坚毅,扬起的眉,谢疏鹤在想,若是被旁人看到了,不知道这大周又有多少少年郎对她魂牵梦萦。
三皇子一箭朝谢疏鹤身侧的傅寒辞射来,楚轻盈生怕谢疏鹤受了伤,于那一瞬抽出箭也射过去。
破空声中,楚轻盈的箭把三皇子的箭断成两半,“啪嗒”掉在地上,而三皇子的箭头被身形未动的傅寒辞抬手握在掌心里。
傅寒辞笔直地站在那里,飞鱼服的衣摆和背上的墨发被吹起,楚轻盈注意到三皇子愣了一下。
不愧是男主,真被他装到了。
谢疏鹤也没动,不过跟徒手接箭的傅寒辞比起来,就显得他太废了。
谢疏鹤看到三皇子骑着马到楚轻盈面前,说了什么。
楚轻盈扬起马鞭抽向三皇子,谢疏鹤猜测三皇子应该是羞辱了他。
谢疏鹤垂眸。
却在下一刻听到马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紧接着一片阴影覆盖下来,是楚轻盈骑着马来到他面前。
楚轻盈逆着光,身后是被白雪覆盖的巍峨皇宫,在上方对他伸出手,“夫君,我带你跑一圈吧?你的身体能受得住吗?”
谢疏鹤抬起脸看楚轻盈。
他从出生起就被安排好了命运,看似权倾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首辅,却其实二十七年里一直活在掌控中。
可这一刻,小姑娘来到他面前,光芒万丈,就像是降临的神女,驱散了全部的黑暗,对他伸出手,要把他从地狱里拉出来。
谢疏鹤忽然笑了,笑得碧绿色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破碎的光,端方君子,却有着反差很大的夺魂摄魄风采,世无其二。
在楚轻盈的愣神中,他紧握住楚轻盈的手腕,被楚轻盈拉到了马背上。
谢疏鹤坐在楚轻盈身前,楚轻盈侧过身子看前方,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从背后伸出来锁住他的腰。
从小就体弱多病不能自理的首辅大人,自然是不会骑马的。
他还在病中,身体经不起马上的剧烈颠簸,但这一刻感觉到楚轻盈紧抱着他,在疾驰中稳稳地护着他不摔下去,风景从眼前飞掠过去,只剩无比的畅快肆意。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楚轻盈把弓交给了谢疏鹤,从背后环着谢疏鹤,搭了箭。
在踏雪的奔跑中,楚轻盈带着谢疏鹤拉动弓箭。
弓弦在响,被拉到极致,他和楚轻盈默契地松手。
只听“嗖”一声。
谢疏鹤抬眸看过去,箭,正中靶心。
他还未回过神,背后楚轻盈柔软凸凹有致的身体贴上他的背,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唇落在他的耳骨,柔软,湿热,“夫君真厉害。”
谢疏鹤觉得,他的身体若是允许,怕是当场就把持不住自己。
“等母马生小马驹的那天,本殿召你进宫。”三皇子破坏气氛对楚轻盈喊了一声,马鞭扔给傅寒辞,他赌气走了。
傅寒辞接了马鞭后交给马夫,没一点脾气的,抬步跟上三皇子。
谢疏鹤看着两人的背影,碧眸沉凝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轻盈以为他是看出了什么,不想端方圣洁的君子被有断袖的两个男主带坏了,便抱了谢疏鹤下马,转走他的注意力。
楚轻盈和谢疏鹤出了马场,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间了。
谢疏鹤没主动说,楚轻盈就没问谢疏鹤和慧贵妃密谋了什么。
她试探,“夫君,我们回府吗?”
“好。”
楚轻盈有些意外,慧贵妃必定要谢疏鹤做什么。
根据前世的记忆,就在今晚。
但谢疏鹤竟然不去东宫。
他不打算听从慧贵妃的吩咐?
谢疏鹤不去,楚轻盈却必须去这一趟。
只是以她的身份,没有旨意,她是不能进东宫的。
有谢疏鹤在,倒是好办了。
“夫君,我想去东宫一趟,我已经五年没见二姐了。”
“好。”谢疏鹤带着楚轻盈便往东宫去。
东宫里宫人成群,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按照规制来的,不仅没有被克扣,反而皇帝每隔几天就把各种好东西送到东宫,对太子的盛宠十年如一日。
是的,文武百官各自站队,各自都有要拥护的皇子,朝中分成几个派系,储君之争在暗中越演越烈。
但实际上,大周是有太子的。
在皇后生下太子的当天,皇帝就立了太子,亲自教导悉心栽培,付出了太多的精力和心血。
好在,太子没让皇上和所有对他寄予厚望的人失望。
太子天纵奇才,从小便过目不忘,年仅八岁就展现了惊人的治国才能。
十二岁一篇策论震撼当世,十五岁便能独立处理国事,贤德之名远扬,得百姓赞美,官员拥护。
人人都以为,大周未来要出一个千古明君、圣君。
直到……
楚轻盈和谢疏鹤被宫人请入东宫,远远便看到了坐在院子的秋千上,从荷包里抓出一大把粉色和紫色水晶的太子。
他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此刻都递给了面前的女子,“轻璇,这是父皇下午刚让宫人送来的,还有几盒子东珠,都给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错了,我不该抓虫子吓你的。”
“你不要不理我,轻璇,轻璇~”太子一身用金线绣着花纹的白衣,丰神如玉爽朗清举,皎皎似天上明月,却在拉着女子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蹭着女子的胳膊,软声柔语地撒娇。
楚轻盈和谢疏鹤一起上前行礼,起身后楚轻盈笑着喊,“太子哥哥。”
太子知道自己是太子,这些人都该给他行礼,他从来都是兴致缺缺不去看一眼的。
忽然听到行礼的人喊自己哥哥,他从女子的胳膊上移出脸,明亮如星辰的眸子里一片清澈,天真,“为什么叫我哥哥?你是我的皇妹吗?”
楚轻盈心里瞬间酸楚至极。
她已经五年没见过太子了,痴傻的太子自然也就忘记了她。
是了,曾经惊才绝艳治国有方,如明月般的太子,在五年前痴傻了。
他被人下了毒,皇帝一怒之下杀了近五百宫人,命东厂、锦衣卫还有大理寺,刑部彻查。
后来包括好多官员在内,还死了很多人。
“幕后主使”和其九族老少妇孺的血染红了整个午门的法场,然而有的人却知道,所谓的“幕后主使”,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
太子只剩下六岁孩童的智商,皇帝没废太子,也没放弃太子。
哪怕朝中要他另立储君的上奏一天比一天多,他杀了带头的大臣,顶着各种压力,依然多年如一日地盛宠太子。
楚轻盈温声道:“臣妇是轻璇的亲妹妹,这才喊太子你一声哥哥。”
“轻璇的妹妹?”太子乌黑的双眸更亮了,看着谢疏鹤和楚轻盈的姿态,他是懂一些的,“你和首辅哥哥成亲了,是首辅哥哥的夫人?”
他记得谢疏鹤,虽然谢疏鹤不常露面,但偶尔上朝时,下了朝都会来东宫陪他玩一会儿。
楚轻盈点头。
太子跳起来往大殿里跑。
楚轻璇让宫女跟着,她泪眼朦胧地上前,拉住楚轻盈的手,“二姐都听说了,本来是一桩好亲事,谢家大郎也是我们楚家人看着长大的,谁知结果……”
楚轻璇多年未见妹妹,提起这件事,不禁掉了泪,抬手摸了摸楚轻盈的脸,“你受委屈了。”
楚轻盈摇头,依偎到二姐的怀里,“二姐,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时隔五年,不,对于她来说,隔了一辈子和生死那么遥远的时间,她终于见到最温柔,天下最好的二姐了。
当今皇上的皇位来得并不光彩,先帝当年是想立最宠爱的妃子生得皇子为储君的。
据说当今皇上残害众多兄弟,甚至不惜弑父弑君,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才坐上了这皇位。
他不被拥护,一开始处处受文武大臣的掣肘,发的政令总是遭到反对,好几次差点被推下皇位。
偏偏外敌趁大周内乱时来犯,皇帝派了楚恂去抵御外敌,又恐楚恂也跟其他官员一样不效忠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
若是手握重兵的楚恂都生了异心,那他便是腹背受敌,大业崩殂。
所以他一道圣旨,把楚恂的二女儿接到了宫里,承诺了太子妃之位。
这是给予楚家的荣宠,但同时,又何尝不是把楚轻璇困在宫中做人质呢?
楚轻璇那个时候不过十岁,也是个孩子,从小金尊玉贵,却告别了父母亲人,来到了这完全陌生,只能看到四角天空,还吃人的皇宫里。
她从太子开始协理皇帝治国,高坐于云端,到太子被谋害变得痴傻,跌落到泥里,陪伴了太子整整十年的时间。
这期间楚轻璇不被允许回楚家,楚家人除了楚轻盈外,哪怕是亲生母亲,都不能来东宫探望她。
而楚轻盈就算来,十年里也只见了二姐三次。
这次,隔了整整五年。
本来她这个太子妃,其实就是皇帝用来牵制楚家的人质,跟太子没成亲,也无夫妻之实。
在太子变得痴傻后,她更没了太子妃的虚名,已然成了东宫里的掌事宫女。
她早已失去自由,连婚嫁都不能了,只能一辈子老死在这里。
所以她把母亲为她准备的嫁妆,都给了四妹。
若不是太子跟她玩得好,把她当成亲姐姐,她怕是已经成了这宫里众多白骨中的一具了。
太子返回来,怀里抱着一大摞写的字和作的画,一股脑全都塞给了谢疏鹤,俊脸明亮,一副好学生求表扬的样子,“首辅哥哥,你上次给我布置的功课我都完成了,我还练了好多字,作了一些画,你检查检查。”
谢疏鹤偶尔来东宫,很少陪太子玩,基本上都是在教他功课。
每次还留下可能一年都写不完的功课,告诉太子等他的功课做完了,他就会再来。
太子从小孺慕谢疏鹤,每次谢疏鹤留了功课,他都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要早一日完成。
因为这样就能早一日见到谢疏鹤了。
可这次,谢疏鹤承诺的一年时间,他一天天数着日子。
谢疏鹤骗小孩子,他迟了一年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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