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坐在谢疏泽身侧,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红着眼,“首辅夫人……”
谢疏泽拦住了柳氏,起身走到谢疏鹤和楚轻盈面前,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他此举惊得啃着谢疏鹤拳头的楚桉,动作都停了。
楚轻盈蹙眉看着行此大礼的谢疏泽,“三弟这是何意?”
谢疏泽磕了一个头后,直起肩背,寻着楚轻盈和谢疏鹤的位置,一张清雅的脸对着二人,“首辅大人、首辅夫人,在下愿意服下这毒药,受你们掌控和摆布。”
“但在下有一个请求,能否请首辅夫人你给在下的夫人解了毒?”
“在下一定为首辅夫人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
他不相信这世上能有药治好自己的眼睛,自己在青州,以及回京的这一路上,寻找了很多的名医,结果谁都没能治好他的眼睛。
他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瞎子了。
楚轻盈给他的不是神药,而是用来控制他的毒药。
楚桉转头看着娘亲,他也不相信娘亲给的药,能让叔父恢复光明。
毕竟前世大舅舅一直在治叔父的眼睛,却最终叔父还是因眼疾复发而死。
现在更年轻的大舅舅,不可能医术比前世的后来还高明,甚至不给叔父诊断,就能用一粒药丸,让叔父重见光明吧?
不过虽然他不相信这是神药,但相信娘亲是不会害叔父的。
所以楚桉对跪在地上的叔父挥舞着手臂,急得不行,身子都快摔下去了,“叔父你别管那么多了,服下去吧,快点!”
谢疏鹤连忙搂了楚桉回来,总感觉楚桉的心理活动很丰富,抚了抚楚桉的背,温声对谢疏泽道:“你先起身。”
“是,谢首辅大人。”谢疏泽以为谢疏鹤这是答应了,便站了起来,伸出手示意傲夏取出药丸。
他接到了手中,在柳氏的惊呼中,赴死一般,把药丸放入嘴里,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药丸就咽了下去。
楚轻盈这才明白谢疏泽是跟当初的柳氏一样,以为她给的是毒药,心里哭笑不得。
柳氏上前扶住了谢疏泽,眼中的泪流出来,哽咽地问:“夫君,你感觉怎么样?”
这画面,让楚轻盈觉得自己是让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阴阳相隔的恶人,看着谢疏泽道:“三弟,现在你取下眼上的绸布,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谢疏泽的身躯震了震,只因他通过白色绸布,已经能看到一些光了。
他一手颤抖地摸到脑后打的结上,“刷”一下,白色绸布飘扬而起。
谢疏泽慢慢睁开眼,光线刺入进来时,他有些不适应。
起初他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主位上谢疏鹤和楚轻盈的身形轮廓,只觉惊为天人。
直到柳氏的脸在他眼前慢慢清晰。
谢疏泽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匪夷所思,泪水滚落而出,唇畔却勾出一抹笑意,“数年不见,兄长的风采竟比当年还盛。”
虽然柳氏对他说了,谢疏鹤并没有缠绵病榻。
但大夫判断过,谢疏鹤只剩两年的寿命了,那么谢疏鹤应该比年少时期病得时候更加形容枯槁才是。
结果不仅没有,谢疏鹤反而神采英拔,轩轩似朝霞举,别说健康之人了,这世上怕是没谁能超过谢疏鹤的风采。
“夫君,你,你能看到了?”柳氏喜极而泣,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神药,泪流满面。
她转过身就“扑通”跪下,对楚轻盈行了一个磕头大礼。
楚轻盈快步上前,弯身扶了柳氏起来,“好了,如茵,我当你是朋友、弟媳,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你若再这般,我就要生气了。”
柳如茵重重地点头,泪水迸溅而出,衬得一张脸如春月柳,抬起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楚轻盈。
她上辈子积攒了多大的福气,今生才得楚轻盈如此对待?
“太好了!”在谢疏鹤怀里的楚桉兴奋激动地拍手。
正如前世他没见过做首辅的爹爹,自如行走高大挺拔的大舅舅一样,他见到的是双目失明的叔父。
谁曾想,他重生后,什么都没做呢,楚家全家人都还在。
大舅舅没有坐轮椅、太子没有被贬黄州、三舅舅没有战死。
还有爹爹,以及眼睛恢复光明的叔父,所有人都好好的。
他好像重生了个寂寞,可他真的好开心啊。
楚桉眼眶通红地看着风姿萧萧如松下风的谢疏泽,虽然他和爹爹长得不像,但他们是在谢家这个千年大门阀里长大的。
别的不说,谢家教养出来的男子,都是这般端方清雅的气质,见之令人难忘。
谢疏鹤一直在观察楚桉,心里有个惊人的猜测,暂时压了下去,抱着楚桉起身,“外面的天快黑了,我们在一起用晚膳,三弟你这一路长途跋涉,晚上早些歇着。”
“是。”谢疏泽把白色绸布收入袖子里,渐渐适应光明后,并没有什么不舒服感。
他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做个瞎子,从绝望到接受,归于平静乐观,此刻竟然能恢复如初。
他有种不真实感,生怕自己是在做梦,醒来后他还是身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的瞎子。
直到柳氏牵住他的手。
因为不敢相信和激动,柳氏很用力地攥住他。
他感觉到了轻微的疼痛,才确定这不是梦。
“夫人。”谢疏泽回握住柳氏,把柳氏的手紧紧地包裹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他红着眼,却也在笑。
在谢疏鹤和楚轻盈先走出去后,他俯身在柳氏耳畔,低沉道:“我真的能看见你了,夫人比之前更好看。”
柳氏嗔了谢疏泽一眼,别看这男人表面正经克己复礼,其实最会说甜言蜜语。
他在床榻上也不是循规蹈矩的,花样很多,妥妥的闷骚。
谢疏鹤让赶路的傲霜退下去休息,吩咐傲夏抱楚瑜过来。
他抱着楚桉往膳厅去时,侧过脸对楚轻盈道:“夫人不是要吃烫菜吗?还是辣的那种,我让厨房准备了锅子,一边菌菇清淡的,一边是辣的,我们边烫边吃。”
楚轻盈坐月子时吃得很清淡,虽然谢疏鹤一直陪着她这么吃,但她还是馋辣馋的不行。
谢疏鹤纵容着她,就让厨子给她安排了一次辣的月子餐,结果第二天就发炎了。
楚轻盈没想起来再吃,谢疏鹤却一直记得。
首辅大人在细节,各个方面都做得特别好。
楚轻盈伸手握住了谢疏鹤的手。
谢疏鹤缩了缩手指,然后坚定又强势地反握住楚轻盈,与她十指相扣,“我从大哥那里拿来了一副药膳的方子,可以清火的,等会儿就算你吃多了辣,喝些药膳就不难受了。”
热气腾腾的锅子端上来后,谢疏鹤和楚轻盈先在主位入座,谢疏泽和柳氏按照规矩坐下来。
傲夏抱了楚瑜来。
谢疏泽伸出手跃跃欲试。
谢疏鹤便让傲夏把孩子交给了他。
谢疏泽小心翼翼地抱在臂弯里,对上楚瑜一双碧绿色的眸,如此空灵纯粹又摄人心魄。
“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孩子,瑜儿长大了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谢疏泽取出了一块牌子,放到楚瑜的襁褓里。
“这块牌子可以在整个大周我名下的商铺里使用,见牌子如见我,我名下的所有一切,以后瑜儿都可以随便取用。”
楚轻盈:“……”
好好好,比太子更大方更富有的人出现了,谢疏泽送的见面礼不是宝藏,就是相当于他全部家财的牌子。
这叔父太能处了!
婢女在一旁烫菜,孩子谢疏鹤和谢疏泽一人抱一个。
楚轻盈只管吃,吃辣吃得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整个唇瓣红艳艳的。
谢疏鹤拿手帕给楚轻盈擦额头,躺在他臂弯里的楚桉闻着各种食材和香辣味,馋的不断地咽口水,只能抱着奶瓶大口大口地喝奶。
柳氏和楚轻盈能喝些酒,谢疏鹤和谢疏泽这样端方自持的君子,是滴酒不沾的。
但没外人,喝酒是为了应酬,所以柳氏和楚轻盈也没喝酒。
不过这顿晚膳依然其乐融融。
等结束时,中途吃了一次奶的楚瑜,已经在谢疏泽的臂弯里睡着了。
谢疏泽喜欢孩子,越抱越熟练,楚瑜睡着了,他也舍不得放下。
“以后夜里让奶娘带着瑜儿。”楚轻盈叫奶娘抱走了楚瑜,意味深长地看着柳氏。
“三弟媳尽早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对!”楚桉的兴奋劲还没过去,这么晚了,他还是很精神,用婴儿语跟楚轻盈一唱一和。
前世叔父和婶婶为了更好地照顾他,也因为逃亡,他们始终没能有自己的孩子。
现在他有爹娘和外祖父一家照顾,叔父和婶婶也不必再东躲西藏,他们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柳氏抿了抿唇瓣,没告诉楚轻盈她的身子因为意外小产了一次,很难再有孕。
之前她只一心期盼着谢疏泽能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她都不求了。
此刻楚轻盈说起来,她突然想到第一次求见楚轻盈时,楚轻盈让她服下了一枚名为“生子丸”的药丸。
她当时以为是毒药。
但现在,她亲眼看到楚轻盈用一粒药,就让谢疏泽恢复了光明。
所以,她当初吃得生子丸,是不是真如楚轻盈所说,只要跟谢疏泽同房,她就能一举得子?
柳氏看了谢疏泽一眼,突然间无比期待,又紧张。
*
这天晚上谢疏鹤没把楚桉送回镇国公府,他也丢不掉手。
因为楚桉死死地攀着他的肩膀,不管他是宽衣,还是洗漱,都不让他松开,简直成了他身上的挂件。
“今晚我带着桉儿在东厢房睡。”谢疏鹤纯粹是不想让楚桉打扰了楚轻盈休息。
夜里带着婴儿睡觉,并不轻松。
“我习惯了跟夫君一起睡,否则我睡不好,还会做噩梦。”楚轻盈说得是实话,她现在得闻着谢疏鹤身上的气息,才能安然入眠。
习惯很可怕,但她不用戒掉,因为她会让谢疏鹤一直在自己身边。
楚轻盈换上寝衣,躺到床里侧,盖好自己的被褥,拍了拍中间的位置,“桉儿要对女子避嫌,那我就一人盖一床被褥,你放桉儿到中间,你和桉儿一床被褥。”
楚轻盈伸出手。
有神力在,她轻轻松松地提着楚桉给放到了中间,询问楚桉,“这样行不行?”
楚桉挥舞着手臂,开心极了,“好!”
他当然需要爹爹和娘亲的疼爱陪伴。
“夜里乖乖睡觉,不能扰了你娘亲休息。”谢疏鹤自己不在乎自己的睡眠,却不允许楚轻盈的睡眠被扰了一丁点。
他侧躺到榻上的最外侧,跟楚轻盈一起陪楚桉玩着,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夫人在前世,跟三弟熟吗?”
“一点都不熟,前世我和你的这个庶弟,压根就没见过面,不过,”楚轻盈也不说是自己做的噩梦了,因为她发现谢疏鹤已经知道了那是她的前世。
她注意到自己的停顿,让谢疏鹤的脸色突然褪去了血色。
楚轻盈蹙了蹙眉。
之前谢疏鹤总是从她对这些人的态度上,来判断前世哪些人害了她。
他就会跟她同仇敌忾。
而前世对她有恩的人,谢疏鹤就会代替她报答对方。
她这么一停顿,恐怕谢疏鹤就会觉得谢疏泽是她的仇人。
楚轻盈连忙补充道:“不过我虽然不认识谢疏泽,桉儿却是他和柳氏一起带大的。”
“他们把桉儿视如己出,为桉儿付出了很多,不仅至死没要自己的孩子,且他们最后都是为了保护桉儿而死,所以在见到柳氏的第一面,我就对柳氏很好,送她生子丸,今天我拿出神药让三弟恢复了光明,也是在报答他们。”
在楚轻盈的一番话中,谢疏鹤的碧眸狠狠收缩,胸腔剧烈起伏震动着,薄唇颤了又颤。
许久,他才哑声问:“所以你一上来就对三弟那么好,不是因为他……”
“你在想什么!”楚轻盈明白了谢疏鹤的意思,伸手过去捏住谢疏鹤的下巴。
“前世你三弟是谢昭川的叔父,也就是我的三公爹,现在我嫁给了你,他就是我的小叔子啊,所以不管前世还是现在,我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你这醋吃得真是离谱。”
谢疏鹤心口狂跳,几乎有些窒息了,嘴上下意识地反驳楚轻盈,“那之前我和夫人,还是公爹和儿媳妇的关系,现在不是做了夫妻吗?”
楚轻盈:“……”
好吧,无从反驳。
谢疏鹤抬手,轻柔地握住了楚轻盈的手腕,碧眸里却是涌起惊涛骇浪,一片赤红,“夫人……”
谢疏鹤垂眸看了楚桉一眼。
不知为何,楚桉瞪大了瞳孔,小脸上全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什么?!
他从爹爹和娘亲的这番对话里,听出来了,爹爹和娘亲他们,竟然跟他一样,也是重生的吗?!
谢疏鹤拉着楚轻盈下床。
已经入冬了,外面很冷,不过谢疏鹤奢侈到在屋子里给楚轻盈装了地龙,要知道这是只有皇帝才能享受到的。
谢疏鹤把楚轻盈拉到外榻上,抱入怀里。
在楚轻盈疑惑不解的神色中,他贴着楚轻盈的耳畔,低声道:“夫人,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尤其是今晚,我一番推测,此刻几乎可以确定了,桉儿他可能跟你一样,是重生的。”
楚轻盈也有所猜测,并不惊讶。
“桉儿的心理活动必定很丰富,前世你……”谢疏鹤始终不愿把那个“死”字说出来,每次到了嘴边,他的心就宛如被剜了一样痛。
楚轻盈依偎在谢疏鹤怀里,已经明白了,“夫君的意思是因为前世我死的早,所以很多后来发生的事,我都不知道。”
“但很有可能桉儿全都知道,我们要是能从桉儿口中知道了剧情,就不会那么被动,到时便能避开我们这些人的死劫。”
谢疏鹤修长强健的双臂圈着楚轻盈的身子,下巴压在楚轻盈头顶,轻轻摩挲着,“嗯,但桉儿现在还是个不到两个月的婴儿。”
“即便他心理有很丰富的活动,说出来却是婴儿语,我们听不懂,只能等到他会说话的时候,现在我们要多注意他的举止,很有可能他是在提醒我们。”
【“这有什么难的!东家你是不是忘了有我这个金手指了?”】军师突然在楚轻盈的脑子里开口。
【“你早就解锁了读心声丸,对婴儿也没有副作用,反而能强身健体,你只要给楚桉服下,那么跟楚桉亲近的人,就都能听到楚桉的心声了。”】
楚轻盈虽然早就一次次体验到了军师给的神药的神奇,但听到竟然连读人心声丸都有后,她仍然被颠覆了认知,匪夷所思。
楚轻盈动作很快。
下一秒,她摊开的手心里就出现了一枚药丸。
楚轻盈照例把此药丸一分为三。
一份自然是给楚桉的,另一份给大哥,让其还原出来,而第三份。
楚轻盈往谢疏鹤嘴里塞,“这是读心声丸,只要服下去,亲近之人就能知道服用者的心声,我给夫君你用,是因为它有强身健体延长寿命的功效,快吞下去!”
楚轻盈的双眼里冒光,很期待又激动,让她听听谢疏鹤的心声!
毕竟这男人什么都藏在心里,背负着种种,默不作声自己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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