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跑了?”
和度恍若匪夷所思的喃喃一句,脸色阴沉似水,厉声道:“怎么回事?”
......
阿克占说到最后,低头道:“等奴才领着大队人马赶去时,白登山岸口只剩下了一只小船...另外还在湖中找到了一具尸首,加之在城外死的三人,他们只剩四人了...但就是这般,他们还是伏击了我们...逃了。”
“逃去哪里了?”
“必是躲进山里,梅勒正在搜。”
和度闭眼沉默着。
阿克占不敢抬头,依旧磕在地上,道:“实...实是找不到人了,孙文出来坏事,奴才确是没办法了,才留了梅勒继续搜,过来问贝勒爷下一步该怎么办......”
良久。
“那个浑源县令,他已经全招了,承认他效命的姜暄与姜家暗地里在联络明廷,之后他会用手上传来的证据去阿玛与朝廷面前指认姜家,现在,城中军伍大动,就在你们去捉人的同时,姜镶已斩了自家亲信数十人,人头就挂在西门上。”
和度突然说了句题外话。
“姜镶甚至都以为要亲自跟阿玛解释了,不惜自斩党羽。比起找到证据或者用假证去栽赃他,他能主动认罪确是更好的结果。那么,我们现在做的这些算是什么?此事若败,让姜镶得以脱罪,待打退蒙古人,我等与阿玛班师回朝,留着一颗随时会在大同炸开的火药,谁知道他何时会再次动手?
时至今日,我终于找到一点证据,阿玛已从前线抽身,不日便到,说明前线战事已经不急,难道真让姜家把谋反,刺杀钦差此等大事糊弄过去不成...三百镶白旗,加之城中绿营营兵无数,人早出现在眼中,你现在你告诉我,捉不到?
哈......你可知道,姜镶如今就是在摇摆不定,或是在等南边北方的将领与他一齐起事,万一那天这群细作又进城了,带来具体消息,届时,谁知道牵一发而反多少人?而这消息,就在孙文那伙人手上!”
和度语气平静,眼中却满布森然之色。
阿克占早已听的惊骇,不停将头叩在地上,道:“主子...奴才...奴才...”
这就是阶层之间的不同,和度很敏锐的能找到田平套出有关韩文广一伙细作的全部消息分析出要紧之事,而这些换做阿克占来,只怕杀了半个大同城的人也不见半个人影。
阿克占匍匐了许久,和度看出他是真内心焦急,方才又道:“他们既然逃了,无非就是两种选择,要么逃回南边修养,要么继续找机会送真正接头之人进大同。”
“可...那孙文贼子出去后又去了文瀛湖接应韩文广等人,他...他那般有能耐,许是早就看出有人出卖他们了,岂会继续替明廷卖命?”
和度愈发恼怒的看向阿克占,反问道:“你觉得孙文是什么人?然后呢?得知被出卖了?哭哭啼啼的跑回南边诉苦?得的到什么?”
“这...”
阿克占愈发不知所措,自从被孙文摆了一道,再回想这些事时,只觉一切猛然复杂起来。
“所以?你们果然将人手撒去城外了?自作聪明的动手收网,又得意的以为他们会逃?”
至此,和度眼中终于迸发怒火。
“我早说过,也早叮嘱透了,守株待兔,你等偏为孙文这只狡兔一头撞去城外,如今没拿到人,让我给你们收拾摊子?孙文既敢两杀钦差,岂能以常理揣测,依他行事作风,真能在乎什么狗屁明廷卖不卖他?!”
“是...奴才是...被他耍了......”
和度呼出一口长气,看向了天边渐落的黑暗。
据他们中一名骑兵被火器杀掉,再到阿克占搜不到人来报已过了整整一日,孙文也不知所踪许久。
“算了,怪我不该派你们这些沙场战将去搜人,你去,找吴惟华调派兵力,排查一切城中可疑人口,一旦有疑点,全部杀掉...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门,彻底将大同给我锁死,直到阿玛回来为止。”
“是...”
“可...姜镶那边?”
和度沉思了一会儿,眼中森然之色还是不减。
“我来担着,你且去,无论如何都要在回京之前处理掉所有隐患......”
阿克占自从军以来少有这般挫败之感,起身应诺,又道:“是奴才拖累了主子,这...这些本不该发生......”
“无妨。”
和度走近替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叹息道:“知道吗?自陆兄死后,我查到姜镶的反意,夜夜难眠,一闭眼就是整个大同乃至山西都被他串联起火,大清朝才安定下的局势一朝殆尽,这才是孙文等人真正要做的事啊......尽心捉到孙文,让一切结束,可好?”
“是!虽万死,奴才也要宰了他!”
......
阿克占离开王府,起身上马,恨不得立刻围了大同找到那几只老鼠。
也就是这时,有属下来报,递过两身满是血迹的军服道:“统领,我们在白登山找到孙文等人的衣物了。”
“在哪?”
“半山腰,另外...我们上山搜查时伤了两个弟兄,他们伤了人后往南边逃了,很快就能......”
“够了!”
阿克占一把将军服丢在地上,厉声道:“停下搜查,把人手收回来,贴出画像一个个搜,孙文必定还想进城!”
“可...属下确是看见他们逃了,死成那般,还敢进来不成......”
说到此事,阿克占眼中的怒火越大。
“你等还要被他耍到什么时候?!去告诉梅勒归颜,给我回来!”阿克占吼道:“全部守住城门口,不准放任何人进出,我亲自去搜查城中!”
~~
“哎,散了散了。”
白登山傍晚下,一名赶来的骑兵喝声道:“上面有令,全部撤回城中搜查,那群细作已经进城了!”
话音才落下,一群扮作走夫贩卒的绿营兵中就响起了细小的嘀咕。
“娘的,吹牛皮。”
“什么事儿都让我们来,那些人怎么可能再进去。”
“是啊,老子刚刚亲自追到山去的,眼见人跑了,收他娘的兵。”
“我看,要不还是再找找?那些人受了伤不可能逃远。”
这时,又有人在后面喊道:“喂,这被砍的他奶奶都认不出的,是那个什的?还不拖回去?”
“你娘!奶奶都认不出了,他什长还能认得了?!”
“别管了,伤成那样也救不回来了,扔在这。”
哄笑声又起,未久,就见一人骑马赶出,大喊了一声。
“我这的,都是兄弟,岂能丢下,你他娘叫什么叫!”
话虽这般说,这些追兵也确实累了一夜,既有人来领,也就收队朝大同城走去。
有趣的是,他们无外乎都是汉人,此时剪头剃了辫子,回城一路上却还在翻找着各个草丛,似乎比急行快马赶回去的镶白旗还颇为卖力。
很快,临近城门口。
那名骑兵抚了抚适才没人认领的伤员,眼看着愈发黑暗下的天色,默然无声。
~~
晚间,大同城停歇了好几日的雪又细细飘落下来。
和度来回渡了几步,想着城中安排的事由,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
忽然,外边有响声传来。
他朝门外看去,见又是门柱与楼亲两个,嘻嘻闹闹的,手上沾着血。
原本较清净的府中自他俩进来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惹得和度头上一阵青筋暴露。
“阿浑!”两人用满语喊了一声。
“干什么?”
兄弟俩都不太会说汉语,说起来结结巴巴的,与之巴结的吴惟华也是说的满语,此刻像是很着急一般,与和度说起话来吼来吼去的,语速很快。
“阿浑,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抢人...噢不,娶亲,刚出吴奴才府里出来,就有人说是我们杀了他的未婚夫,我们没有啊,但就当是我们杀的也可以,我们什么时候去?阿浑,什么时候去?”
俩兄弟比和度小的多,不过才十七岁,却生的满族特有的魁梧粗壮,像两个壮年大汉。
头顶光秃秃一片,有些黝黑,看起来是留着辫子导致的,而后脑的金钱鼠尾辫号称能穿过铜钱。
在满族中,这一缕小辫子还是灵魂栖息之所,满人视之为生命之本,在战场阵亡的八旗士卒,若没有条件将尸骨带回,则一定要将发辫带去故里,隆重埋葬,俗称“捎小辫”。
“阿浑,你听到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去抢姜家小姐?!”
“叫什么?”和度喝声道:“你们又不是没有女人,要这么多干什么?”
“不管,姜家小姐是城里最漂亮的!身份最高的!我们要纳她做福晋!”
“我上回跟你们说过,不是不娶,而是要等几天。”
“又等?!不管!她未婚夫,那汉人钦差都被人杀了!我们不抢就被别人抢了!”
“没人跟你们抢。”
和度颇为无奈,跟他们说话实在心累,但又是自己的亲弟弟,不由又开口道:“说话小声点,这不是在辽东荒原上,我听得见,好好说话。”
说着,他又给了俩兄弟一人一巴掌,继续道:“我说过没有,姜镶有反意,我已找到佐证,要等一等,等阿玛回来控制住他再说。”
“等什么嘛...阿玛在杀蒙古人,等他杀完,我们就撤了,还怎么抢!”两人的声音稍微小了些,但落在和度清净的院子里还是很大声。
“听我说,不要吼,我们到这来是来平定蒙古人的叛乱,大股兵力都在前线,我虽被阿玛安排到城中安定事宜,但如今大同城里还是姜镶的旧部居多,我已派人让阿玛回来,很快就能遏制住他,到时候,你们再去抢他女儿,明不明白?”
“不明白!”
“姜镶已与明廷细作接洽,很快会露出马脚,如今那些细作就在城中,已是瓮中......”
话说到这,两人终是不耐烦了。
“我们不要听这些,我们就要去抢姜家小姐!”
和度也终于忍不住,又重重给了两个弟弟一巴掌。
“叫你们等着就等着!谁敢给我擅自出去,我打死他!还有,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认真听着!一天到晚不是杀汉人就是抢女人,堕了镶白旗的名声,就给我滚回辽东打猎!”
“打啊!”两人听到还要再等,纷纷闹起来,大喊道:“阿浑你要是不帮我们,我们就找人去,都是贝勒,谁怕谁?!”
“你这领兵的大贝勒怕了他,我们可不怕,反正姜镶早晚要死,就是抢了又能如何?!大不了带人冲进去时,一刀砍了他!阿玛回来也不会怪我们!”
“闭嘴!”
“不闭!你不答应,我们就自己去!你不让我们去,我们就叫人去!”
良久。
和度终是受不住磨答应下来。
“什么时候去?阿浑,什么时候去?”
又是令人心烦意乱的吵闹声。
“滚出去!滚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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