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说柳母,她今日非但没有令柳暮江休了苏若,反而当众受了儿子的顶撞,还眼看着自己的身边人一个两个地被赶出了柳宅,却无计可施。她正坐在屋子里生闷气,只见柳暮江去而复返,柳母便开口怒道:“怎么,在下人面前闹得还不够,如今又回来给你那媳妇出气来了?横竖为娘这张脸都被你和苏若给丢尽了,日后也没有面目呆在这宅院里做太夫人,不如明日我就和赵妈妈一同回老家去。”
不想柳暮江忽然双膝跪地,对柳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柳母被唬了一跳,拿不准柳暮江的心思,只听他说道:“母亲,苏若方才已经走了,她说要与儿子和离。”
柳母神色缓和了些:“这苏若倒还知道些进退,既如此倒是省事了。你没了这个商妇的拖累,正好可以寻门好亲,你若是不喜欢你表妹之南也无妨,这都城里看中了哪家的闺秀,尽管和为娘说来,我定重金遣媒人......”
话还未说完,便被柳暮江打断:“娘,我绝不会与苏若和离。依我朝律法,只要儿子不给她放妻书,她便只能是我的妻子。过来就是告诉娘一声,我这就去将苏若找回来。”
柳母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愈加显得刻薄寡恩:“你又何必非将一个仇人之女放在屋里头,难道日后令我每每见了她,都想起你父亲是被她家里人活活害死的吗!”
柳暮江道:“母亲,苏若早已和苏家没有干系了,如今苏长青畏罪自尽,苏柳两家的宿仇已了,您莫要再因上一辈的恩怨迁怒于苏若。苏若心性纯善,为人也爽利,您只要对她以礼相待,她也定会敬您如尊长。若是您实在不喜,苏若平素也有铺子里的事要忙,定不会常在您面前叨扰碍眼。”
他的语气放缓了些,无比恳切地说道:“母亲,儿子这许多年,心里只有这一个人,只有这一桩夙愿,若是没了苏若,儿子余生会心如枯槁之木,了无意趣,还望母亲成全儿子这一遭吧。”说完,再度俯身叩拜。
柳暮江眼中深切的悲伤,令柳母的心凉了半截,她想起儿子十五岁丧父,受了多少贫苦磨难,受了多少白眼闲气,方才熬到今日这般田地。他自小便很懂事,柳父死后,更是一肩扛起了家中所有的重担。他即便再窘迫,也体谅她这个寡母的不易,从未开口求过什么,如今终是为了一个苏若破了例,当真是前世的冤孽呀。
想到此处,柳母登时熄了争斗之心,无奈地闭了闭眼,叹气道:“罢了,我已经老了,管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
车辚辚,归意迟。苏若坐在回娘家的马车里,离柳宅愈来愈远,眼看着柳暮江没有追上来,她心中并未释然,反而有隐隐的失望和哀伤。看来她与柳暮江的缘分果然是走到尽头了,想到此处,在人前处处要强的苏若终是滴下泪来。
重生之后,苏若从未哭过,而此刻她在这门窗紧闭的马车内,再也忍不住透骨的悲伤,默默泪落如雨。没有悲啼,没有歇斯底里,却是遗恨绵绵,痛彻心扉。
也不知马车走了多久,忽然车外阴风阵阵,眼看着天边乌云翻滚,一直与折伦坐在车辕上的丫鬟春燕小心翼翼地扣了扣车门,对苏若说道:“姑娘,眼看要下大雨了,回容夫人那里还要走段山路,折伦怕马车陷在泥地里就不好办了,奴婢知道这附近有座庵堂,不如咱们先去那里避避雨,等雨小一些再行赶路。”
苏若已止住了眼泪,轻声说道:“如此也好。”
折伦扬起缰绳,狠狠呼喝了两声,马儿一声嘶鸣,撒开四蹄便沿着一条小径奔去,终于在暴雨来临前来到了一座尼姑庵前。一个负责知客的小尼姑引苏若和丫鬟春燕去庵内的禅房避雨,因折伦是个男子,便自留在廊下的门房小坐。
苏若跟在小尼姑的身后走着,不知不觉面前出现一片湖水。此时已是乌云压顶,墨色的云雾在山间翻滚。突然,一道闪电滑过,犹如一条鞭子将天地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缝,骇人的流火映照着浑浊的湖水,湖面泛出诡谲的冷光。
苏若看着眼前这片湖,似曾相识,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前世的一幕幕骤然在她的脑中急闪而过。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暴雨终至,可苏若却对春燕焦急的催促声置若罔闻,只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湖面,仿佛要看穿湖底的最深处。片刻后,她颤抖的双手拼命拽住急着避雨的小尼姑,焦急地问道:“这座庵堂叫什么?快说!”
小尼姑被苏若惨白的面色吓了一大跳,忙开口回道:“就叫云静庵呀。”
云静庵三个字一出,苏若失魂落魄地松开手,任凭大雨滂沱,不躲不避,只喃喃自语道:“原来都是真的,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
再度走进这座云静庵,再次看见面前的这片湖水,苏若沉睡已久的记忆终于苏醒过来。原来前世的一切不是一场噩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的切肤之痛。
这座庵堂这片湖水就是她前世殒命之地。自苏若醒来之后,原本前世很多细枝末节她都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死了丈夫后,被夫家大房赶了出来,她返回娘家,她的亲爹苏廷柏和继室青莲却狠心将她送去了云静庵代发修行。可她为何会在庵堂的后院落水而死,就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始终想不起来。
今日故地重游,她的记忆竟瞬间清晰。一张老尼狰狞淫笑的脸再次浮现在苏若眼前,即便已再世为人,想起前世那老贼尼施加在她身上的种种折辱和残酷的手段,依然令她不寒而栗。她前世最后的光阴便是在这座地狱一般的庵堂里,受尽折磨,最后被人推入湖中,杀人灭口。
苏若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全身如痉挛一般颤抖,双腿发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波浪翻涌的湖面,像见了黑白无常一般面带惊骇之色,不住地向后退去,嘴里小声念叨着:“快走,快走!”
一旁的春燕不知所措,看到苏若像中了邪一般,心下已是慌了,想要先将苏若拉进禅房去避雨,可此时苏若却是力气奇大,拽都拽不动,只一味要往庵门外逃去。
这时,苏若脚下一滑,忽然一个趔趄,向后仰倒,然而她并未摔进肮脏的泥地里,而是在春燕的惊呼之中落入了一个宽厚温和的怀抱。
雨幕遮天蔽日地倾盆而落,从身后接住苏若的人,衣衫尽湿,雨滴沿着他苍白的额角滑至棱角分明的下颌,没入紧贴在身上的衣襟之中,沾染得如玉石般的胸膛湿漉淋漓。大雨之中,一片模糊狼狈,却愈发衬得他的眸子璨如曜石,熠熠生辉,来人正是她就要与之和离的夫君——柳暮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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