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雨过天晴,碧空万里如洗。
“郡主,左相府的六姑娘递了拜帖找你,”映红走进来,想着自家郡主见到好友定会开怀,不禁脸上带了喜色,“瞧她风雨兼程的样子呢。”
“刘合宜?”看书的江蕈挑眉,“快请她进来。”
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清越如金铃的少女声音,“你家的仆从越来越有行伍之风,瞧这站姿!”
江蕈面带笑意,斜睨了一眼拍打衣袍灰尘的人,赶快走上前来相迎。来人十六七岁,眉目清秀,虽身穿男子装束,但江蕈知道,眼前是位女娇娥。
“你几时回京都,怎么也没人来递个信?”
刘家是官宦世家,刘合宜的叔父更是当朝的左相刘文。一般世家勋贵与清流文官没什么交集,各自看不上眼。
但刘合宜特别,因洛国女子可科举考官,自小读着圣贤书,长得也文静秀气,但她性格却活泼的像个猴。儿时偶然认识了江蕈,两个人竟出奇的合拍。
二人说是闺中密友不为过。虽后来江蕈去凉州,但喜爱游历山河的刘合宜没少往凉州跑。游历去到什么有趣的地方,必定给江蕈写信。
刘合宜在家排第六,自幼读书便展现了不同凡响的天赋,过目不忘、提笔成诗……刘家同辈之人没一个比得上她。家中长辈开明,叔父更道“合宜才华甚耀。”
家中对她寄予厚望,不遗余力的栽培。去年回江南老家潜心读书,日后定能成个了不起的女官。
“哼,我从老家奔向京都,叔父的左相府我都还没去,直接来到庆阳侯府寻你!”
刘合宜边说边撩起衣摆在桌边坐了下来。
接过映红递过来的杯盏,如牛饮水,喝了个底朝天,笑道,“多谢美丽姐姐,烦请再给我来杯。”
映红拿帕子掩嘴笑,给她又续了一杯茶。
“劳你大才女挂念。”江蕈将小茶几上的点心推送到刘合宜面前,示意让她吃。
刘合宜手指捏起一块点心,不吃也不说话,突然静静打量眼前的江蕈,仿佛在审视这个即将嫁为太子的女郎。
“府中按常理不该让你入宫去参加采选才是,”刘合宜皱着眉头,“你父亲是不是使什么招,逼迫你了?”
江蕈低头,抿了抿红润的唇瓣:“算是吧。”
刘合宜看着江蕈漫不经心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婚姻大事再三思量才是,就这么乖乖嫁过去吗?”
她一直不明白庆阳侯为何不喜欢大女儿。也许男人一个德行,若是厌恶了一女子,就连那个女子所生的孩子,都厌恶。
何况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老话说的忒对!
江蕈笑了笑,“凉州苦寒,我年龄十九,成婚也好;这个家没贴己的家人,嫁到东宫也不错,起码不用去打仗了。特别是,遵照君臣之礼,我父亲他们以后见了我还得磕头呢!一想到父亲与继母给我下跪磕头,我就觉得当太子妃也不错。”
“你……”刘合宜气得不行,急色道:“如今贵妃专宠,明眼人都知,皇后太子式微,你嫁到东宫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有好日子你那继母怎可让这事轮到你?”
“我母亲的牌位之事,这次遵照了她生前遗愿,”江蕈看着眼前因为她婚事而着急的女郎,看着她着急的小脸通红,嗓音暗哑下来,“刘小六,我有你这个朋友,纵使现在立马死也值了。”
刘合宜与江蕈自幼相识,知江蕈不是个轻易能被别人欺负的主儿。她欺负别人才是正经事。当下闻言才知,采选之事还有这隐情。
不把皇家婚姻放在眼里,虽与刘合宜泼猴似的性子有关,但会这般为她终身幸福考虑的,除了这个朋友,估计只有舅舅他们了。
“呸,什么死不死的,你要给我好好的长命百岁!”刘合宜啐了她一口,“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过几日就要大婚了。哎,不对,难不成你其实内心早已肖想太子,情系太子?”
江蕈收起笑容,正色道:“这玩笑可开不得,太子是国之储君,琼枝玉树,身为臣子的可不能这般瞎说。”
“我认识的这些个黄毛儿郎没一人配的上你啊!只在此事,可恨我不是男儿身,否则定早早娶你回家去!”
江蕈看着刘合宜一边拍大腿一边叹息,不能娶自己,配上她摇晃着脑袋,姣妍的脸蛋懊恼之色盛愈。
噗呲一声笑开了,嗔怪道:“你还大才女呢,净胡说。对了,你可听说过太子外祖家镇海公的事?”
江蕈似突然想起,又似故意岔开话题。
“陛下似乎有意要镇海公调回京都。”刘合宜说到这里,也禁不住压低声音,她是家族里百世难见的天才,将来可入凤翎阁为官,叔父对她很是器重,才会把这种朝中秘闻告诉她。
江蕈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方道,“据我的密探来报,采选画像呈上去定我为太子妃,主要是皇后意定,陛下原并不属意我。”
“啊!”刘合宜禁不住惊呼出声,皇后出身镇海公府,镇海公守东南沿海一带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战功赫赫,陛下以年老体衰为由将他调回京城,实则是要慢慢削弱他的兵权。
她纳闷道:“在这时纳太子妃,应该是对皇后太子的安抚之意。皇后不趁机为自己娘家多争取利益,反倒要太子娶你,是何原因?”
江蕈心中也是疑惑,没有回答刘合宜的错愕,垂眼想了想,接着询问:“左相大人对太子的印象如何?”
饶是平时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刘合宜,此刻被问住了。
印象里叔父对太子并没过高的赞誉,太子端正,为人做事一直中规中矩,不曾主动结交过文臣武官,更不曾攀扯世家贵勋,就是一个不显露山水之人。
“你觉得太子如此表现,有问题?”刘合宜揣测好友的意思,回应她的问语。
江蕈哭笑不得,敲了敲刘合宜的脑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迟早有一天被你这张破嘴害死。”
太子有问题这种话,是臣子们能随意攀谈的吗?
“这嘴怎么了?我这可是张好嘴,整个吴州府的状师都说不过我!”刘合宜得意道,“你就看着吧,总有一天我靠着这张嘴能封凤翎阁正二品主事,搞不好做到女丞相,死后追封为古今第一女相,出殡有皇家扶棺。”
江蕈闻言,大笑不已,咯咯咯笑个不停。待喘息平复下来,“嗯,刘小六甚伟!有志气!只是当下你得用你这张好嘴去帮我办一件事。”
“何事?”刘合宜正色道。
江蕈笑言:“这事有点棘手,一般人可能做不到。”
刘合宜听得这话,更加来了兴致,“我可是二般人。办得到,我定将给你办漂漂亮亮!”
江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交代事情:“户部衙门里找到我二妹妹的户籍归档,拓印一份,”稳妥起见,想了想又加一句,“城北露喜庵的静安师太,擅长女科,许多官夫人都曾让她号脉看诊,需你进庵堂,帮我确定一事,若有诊断书写,誊抄一份更妙。”
“这番部署,想要查谁?”刘合宜问。
“我那好继母,林夫人。”江蕈回应。
“啊,查她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山人自有妙用……”江蕈挑了下眉,“过几日就要成婚,诸事繁多,今日就不多留你。”
“得得,安心做你的新嫁娘,我还没回相府上,这就告辞,”刘合宜又喝了口茶,从口袋里掏出一打银票、金叶子来,“给你大婚的添妆,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将来用钱的地方多。可别推辞,推辞你就是不认我这朋友了。”
江蕈双手接过,银票有五十两一张、一百两一张......想来是她日常积攒下来,心内很是感动,不由眼眶涩然。
朱雀堂旁,江蕈最近报备了江保安,让下人新开了个后门,方便进出,送别刘合宜离去。
江蕈眼神极为敏锐,隔着十丈远的距离,发现车辕标记露喜庵的马车缓缓向着庆阳侯府侧门的方向驶去。
就着夜色,马蹄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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