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早前江蕈让燕一去打探,定远伯府的大少爷平时都忙些什么,多与谁结伴在一块儿。
燕一最擅长变装与模仿。他换了身时下流行的,一袭青绿纨绔子弟的装扮。花了一锭银子在怡红院花魁屋子里坐了一盏茶时间,就套出想要的信息。
他揣着兑换好的一袋碎银子,去长乐坊跟着一群赌棍推了几把牌九,三言两语就兄弟相称。
等二婶他们走后,燕一过来呈报给江蕈。
“这位林少爷是位人才,据说从不读书也不关心科考仕途;十二岁就开了苞,睡过的妓子多过年三十锅里煮的饺子;爱赌博,常常与布庄李掌柜的独生子混在一处;日日不回家,酒楼和古玩店这人是常客,”燕一说到这儿,不知是感叹还是反讽道,“是一位会享乐的主。”
说完,燕一掏出几张欠钱的字据、欠条等,递给江蕈:“太子妃您请过目,这是此人在您产业下的欠款,卑职想着或许您会用到。”
江蕈终于理解二婶,面和的性子,此番为了三妹,这般决断,这样的儿郎如何能嫁?
先不说定远伯府的家风歪到姥姥家,就这么个奇葩,火坑无疑了!
她将手中的一沓欠款合计一番,大约也有一万五千两银子。她扯了扯唇角发问:“可去寻过掌柜的,为何不催此人还款?”
“卑职亮明身份,向掌柜的打探,说是此人惯爱拖欠,按照往常惯例过一两年会还上。”燕一办事想来会走一步,想三步,他从容回复道。
闻言低头思虑一会儿,江蕈将字据又还给燕一,吩咐道:“你再跑一趟,去告诉几位掌柜的以后定远伯府的人,一律不给赊账。这些账让他们尽快清了。”
江蕈露出一个局促的笑,眼睛闪着一丝寒光:“让他们去定远伯府要钱,不拘泥方式。”
“这......”燕一犹豫道,“若是定远伯府一时半会拿不出,下面的人该如何办?”
“那就指给他们一条路——去庆阳侯府找侯夫人拿钱。”江蕈嘴角微挑,语气调侃。
“属下明白!”燕一行礼。
“办完事,你就回京郊庄子休息,顺便告诉邱雄过两日我去一趟。”
“是。”燕一转身,若燕子飞旋从窗户处飞出。
姬无由知道江蕈的燕卫经常这般潜入东宫,听命办事,是以特意命李年,若遇上盘查后立即放行。
话说两头,却说二叔回到庆阳侯府西院,将儿子女儿劝回各自院子。
等他关起房门,偷觑着自家婆娘的脸色轻声轻语,询问二婶:"今日究竟发生何事?他当街拦车是不对。可毕竟是连着亲的亲戚,打成这般,岂不是咱们理亏?要和兄长大嫂赔不是。”
他方才在大街上,命府内仆从将那林家表少爷一起抬回府,放到大房院内。
大街之上,被一位小辈这般刁难,二婶气的内心一路上都是颤抖的。
但是一双儿女在身侧,其他又都是外人。为人母亲,她只能装作镇定。唯一庆幸就是,幸亏拒绝了这家人。
眼下被二叔这么一问,委屈、伤心和不甘全都涌上心头,将刚才大街上的遭遇一五一十诉说一遍。
特别是那句“满春楼绿蕊姑娘”,二婶是咬紧后牙槽才说出。
说罢,她一把攥住二叔的手,哭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我自嫁你从未求过你,这次当我求求你。咱们分府吧,实在不行咱们和离也成,看在夫妻多年情份,给我和两个孩子一条活路......”
“呜呜......”二婶手中帕子擦眼泪,被泪水浸润的能拧出水来。
“唉,我那日提分府,今日原有些后悔......”说到这儿,二叔懊恼,止住了话。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一贯优柔寡断,让妻儿受了委屈。
他扫视房内一圈,似是在寻找什么。忽然,眼神一定,二叔操起空置的一只玄铁鸟笼,冲出门去。
“哎,你做什么去......”二婶想拦住他,往日天大的事,也不耽误他养鸟。她心情更加酸楚,哭的呜呜咽咽。
东院内,林夫人刚派人寻了医者,人还未到,只见林家大少爷躺在一旁高榻上哼哼唧唧,呼痛......
二叔文弱的身板,提着一只玄铁鸟笼冲了进来。
林夫人迎上前,勉强挤出一丝笑,解释道:“她二叔,繁儿年少不懂事......”
不等她话说完,二叔走近塌边,双手高举玄铁鸟笼,冲着躺在榻上的林繁砸了下去,“哐当、哐当......”
一阵猛砸,伴随而来的是男子杀猪似的嚎叫:
“哎呦......哎呦,痛死我了......杀人啦,姑母快救我,这人要杀我哇!”
林夫人呆若木鸡,这位文质彬彬的二叔怎会突然暴怒?当着她的面,打她娘家的宝贝大侄儿!
愣了一瞬神,被林繁的哀嚎声惊回过来魂。林夫人忙尖叫医生,上前拉扯二叔:“你这是作何,怎可在我的地盘打人,住手,快住手!”
然而她拉不住愤怒的二叔。
她粗喘着气,冲着站在门口目瞪口呆,不知如何的仆从们大喊道:“你们是吃闲饭的吗?还不赶快过来,拉开二老爷!”
“是,是,是,大夫人。”几位仆从七手八脚的上前,拉的拉,拽的拽,终于将二叔从林繁身旁拖拽开。
恰巧此时,江保安从外面回来。
眼见这般乱象,他眉毛拧成一团,他先打量俏脸怒的涨红的林夫人,又去看文弱的二弟一副随时上来还要撕打的架势。
“成何体统,哪有小叔子冲到嫂夫人面前打她娘家人的!你一向尊师重道之人,眼下越发没体统!”
二叔闻言嗤笑一声。
“呵,体统?兄长眼中还有这个词?”二叔双臂往后一扭,仆从们不敢真的用力伤了二老爷,顺势松了力。他轻易就挣脱了桎梏。
“放肆!你怎能这般和兄长说话?!不知敬重。”江保安发现,庆阳侯府是越来越要翻天了。
“敬重是给值得之人。我自小唯兄长马首是瞻,我的妻儿在她手底下过得谨小慎微,”二叔右手一指,眼神直瞪林夫人,他自嘲道,“我总为了我心中的兄友弟恭,为了侯府大局装聋作哑。可是你们这般作践我的孩儿,为她寻这么一位破皮无赖的亲事,砸醒了我,好啊,砸的好。”
说到这儿,二叔声音都带着颤抖,双目赤红。
他仔细看着眼前的兄长,见他还是没有认错和同理心。
二叔一甩袖子,高喊一句:“今日我要分府!”
“不行!!!”
江保安和林夫人异口同声回道。
江保安认为双亲离世还不满三年,兄弟分家,侯府门面不好看;而林夫人是不想失去掌管整个侯府家产的大权。
二叔脸上的笑,更冷冽了一分:“这事怕由不得你们,当年双亲过世,东西府的公账、私账别以为我只会种花养鸟!”
说到这里,二叔瞧了瞧林夫人,以及她身旁那位鼻青脸肿的侄儿,愤慨道:“难不成要拉着我二房的人和钱,也去填补你娘家那一群饿狼!”
“你什么意思,什么饿狼,你说话怎这般刺耳?侯爷你听听,你这兄弟这般看轻辱骂我......呜呜呜。”林夫人潸然泪下,扑进江保安的怀中,小鸟依人寻求他的庇护。
“你们一个个都要造反不成?前有不孝女,你这叔叔也效仿。亲事若不合适,就此作罢就是。”
江保安一边右手轻拍林夫人后背,以示安抚,一边斩钉截铁的冲着自家二弟说道。
“兄长是了解我的,虽和善软弱,但若认定之事,那必然要成。”二叔说到这儿,觉得室内空气污浊,轻踱两步走到厅门,继续道,“孝期有孕,在我洛国可是大不孝,这点兄长与大嫂该知道吧?”
什么?!江保安夫妇二人石化在当地。
从来都当他是一个闲人,面团一样软和性子,这事他何时知道的?
在江保安夫妇二人被捏了软肋,勉强“同意”分府。
二叔已快速奔赴出府,亲自去迎接族长,让几位德高望重的族人来做见证兄弟二人分割家产。
侯府这处大宅与爵位自然归大房承袭,但属于二房的,账面上清楚写明。
田庄、铺面、京都的祖产、几处宅子、古董玉石字画等公账,兄弟二人一分为二。
东西院的私产各归所有。
一下午火速分了家,二叔携带妻儿,连晚饭都不等吃,搬离了庆阳侯府,迁到杏花巷那条街的宅子里。
距离江蕈的雀居却很近。
门房的老王瞧着最后一辆,二房的马车驶离庆阳侯府的大门,悠悠轻叹了口气:“一个个都走了。”
“咯吱......”老王轻摇着头,关上了侯府大门。
当天夜里,十多位手持火把的青壮年,聚在庆阳侯府大门,气势汹汹地要账,严明是表少爷消费,赊账钱,吓的还在庆阳侯府的林繁不敢出府门迎见。
他央求林夫人找人去打发,但是欠账还钱,天经地义。
彼时江保安还在杜姨娘房里。
今日刚与亲弟分府,江保安内心不太爽利,杜姨娘是会察言观色的,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唯恐惹怒了他。
忽然听见府外人声,吵吵嚷嚷,
“还钱。”
“定远伯府的大少爷,挂名挂的就是你们侯府的戳......”
......
江保安披上件大氅,忙奔赴前院。正瞧见林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萧香,手中捏着几张银票,正趴在门房耳边低声交代,“将钱还了,打发人走......若吵着侯爷,扒你等的皮......”
那门房弯着腰,接过银票正欲要迈开腿。
“站住!”江保安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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