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殿里一缕轻风也没有,繁复的纱幕以纹丝不动的姿态低垂着,莲生低着头跟在前面的医女身后,只能看着她的下半身来确定方向。
淡淡青烟从金兽口中逸出,香气幽浮于房中,应该是为了安神,但莲生却觉得这香味和前几天在画舫中的活春宫时的很相似,有种淫靡的感觉,可能皇帝喜欢,像是一层密织的轻纱,缠绕在身上,掩住了口鼻,莲生突然开始怀念宫外清新的空气,这地方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呆的。
半昏睡着的年轻帝王恹恹地躺在明黄色泽的锦被之下,发丝流于枕畔,依然乌黑,衬得脸上皮肤愈发苍白,不见半点神采,冰雪般脆弱。
莲生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先前见的那个荒淫无度的皇帝,相比之下,他现在仿佛是一个空壳子一般,哪还有当日的神韵。
“你,过来喂药。”一个疏懒的声音。
莲生慌忙低下头,可能对方发现自己太过赤果果的眼神。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莲生的衣角被身旁的一个医女拽着,她满脸的焦急道,“主子在叫你。”
皇帝被扶起身半坐着,莲生便跪在榻前用勺喂他药汤,看似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这不是项容易顺利完成的工作,好几次药汁延他的嘴角流下,莲生有些手忙脚乱,不知是否该立即放下药碗为他拭擦干净,而扶着的美人似乎并不介意,轻揽着皇帝,每次不待药汁滴下便引袖为他拭去。
气息恹恹的皇帝从锦被中伸出一支纤长枯瘦、皮肤细薄得透出血脉的手,抚了抚美人的脸庞,“辛苦你了,拂衣。”
莲生手一顿,手中的勺子直接将汤药灌到了外面,拂衣?鱼拂衣吗?这个名字莲生听到过不止一次,白泽昔日的恋人。
莲生趁着美人抬袖擦拭汤药的时候瞥了她一眼,眉如远山,腰若束素,一派的文秀淡雅。说实话,相貌并不是很出色。
莲生思索间耳边再次响起了美人的声音,像是微微的叹息,“陛下,臣妾是鸢娘,不是鱼姐姐。”
莲生目送着一行婀娜多姿的宫女走过,跳下栏杆,拍了拍手,这皇宫除了宫殿富丽堂皇些,其实没什么好玩的,莲生只是在规定的范围内溜达了几圈竟然听了很多墙角。
譬如她早上只是奉命去送了一下医女们换洗的衣服,就听见浣衣所的宫人们议论,某个掌宫的姑姑和某个侍卫有染,经常趁大家不注意时暗送秋波,还私相授受。
又譬如莲生无聊爬上树想来个悠闲的午休,就听见树下两个内侍在耳语,某个大臣私吞了粮饷,还从宫外往后宫送一些个粉嫩的男宠,各宫娘娘们已经暗自掏腰包买了一些藏在了寝宫。
莲生扶额,这皇帝也不知道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了。
实在被他们吵得不胜其烦了,莲生不得不跑到了御花园的池子边看金鱼,这么开阔的地方应该没什么说悄悄话了吧,莲生抬脚跨上桥的栏杆,刚要迎风欣赏嬉戏的金鱼,就听见桥下有声音传来。
“你听说没,陛下已经醒来了,但仍旧不见各宫的娘娘们,宫外跪了一片,陛下竟然只宠幸了一个新进的医女。鸢美人在宫外一边哭着,一边喊着鱼贤妃的名字,结果被陛下罚去冷宫侍奉那些老太妃们去了。”
“怎么会被送去那个鬼地方,那里每天夜里不是有很凄惨的哭声传出吗?据说还是前朝的一些老太妃的冤魂一直不肯离去。”颤抖的声音响起。
“陛下或许还怀疑当年是鸢美人害了鱼贤妃腹中的胎儿,所以才会一狠心把她送到那里的。”
“嘘,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这会儿这里哪有人影,对了,你经常能见到陛下,帮我一个忙,把这个送给陛下,身后的那个……”宫女的声音有几分娇羞。
“不会吧,你喜欢刘公公?!你……”另一个声音里全是难以置信。
“讨厌,人家是想送给……韦侍卫,韦大人的。”
“这个我可帮不了你,你自己去吧,那人整天冰着一张脸,就和谁欠了他似的,万一他一不高兴,一剑招呼过来,我小命可就没了。”
另一个宫女一听,一边撒娇一边说着,“帮帮人家嘛。”
“不行。”语气很坚定。
莲生嗓子痒,忍不住咳了出来,桥下的人突然捂着脸出来了,一扭小蛮腰,一跺脚,一溜烟跑了。
莲生忍俊不禁,轻轻跳下栏杆,又扶了扶额头,这个皇宫真是不太平呐,一群喜欢男宠的后宫娘娘,还假装着前仆后继地跑去找皇帝,冷宫里天天晚上会传出凄惨的哭声,那个鸢美人似乎是鱼拂衣宫里的好姐妹,但疑似害得她孩子不保,还有,宫女不喜欢皇帝却喜欢侍卫。
要不要这么犀利啊?怪不得把皇帝生生给逼得往宫外跑,喝了媚药寻欢作乐,几天下来,折腾的身子也垮了,真够悲催,莲生不禁摇头,这些还是少知道为妙,小命要紧。
其实医女的工作不多,就是翻翻药草,捣捣药,有狐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除非上头的主子吩咐,带头的医女一般不会来烦莲生,直到月上柳梢头莲生的手也没沾过药草。
夜风掀动着莲生的衣带,扑扑的打在假山石上,一两朵夹杂在其间的花朵在风中摇曳,远处只有一点宫灯的柔光,一丝一丝的渗透进漆黑的夜色里。
微光中,莲生看见花魁浅浅一身素衣行踪诡秘地翻出了宫墙,几乎下意识里,抬脚跟上,此刻的浅浅哪里还有之前弱不禁风的模样,身手敏捷地穿梭于高低起伏的宫殿之间。
她是要去见白泽吗?莲生犹豫着,这样跟下去极有可能会见到他,如果遇见,要怎么办?瞬间心里像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说不出。
思索间,莲生才反应过来,人被自己跟丢了,或者浅浅只是藏在附近?轻轻推开面前宫殿的门。光线昏暗,房梁上挂满了蛛网飞絮,桌椅案几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莲生慌忙躲在一团满是灰尘的纱幔后,只见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青衫的人,待到他关了门转过身来,莲生才看见他脸上是一张木雕鬼脸。
木雕鬼脸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精巧的黑色罐子,走到隐蔽的一角,伸手揭开一堆杂草,下面是一个大的水缸,然后将那罐子里的东西轻轻地倒入缸中。
莲生憋着气快憋不住了,这些脏的纱幔上满是灰尘,不断地钻进她的口鼻,没忍住一个喷嚏打出,打破了大殿的死寂。
“谁?!”
木雕鬼面拈起一片废旧的香片,远远地掷来,香片本是轻巧之物,居然平平地飞出,不偏不倚地冲莲生眉心飞来,幸好她及时跳出纱幔。
“是你?”有一丝惊讶。
“你是……”对面的人显然认识自己,但莲生不认识他,思忖间手便被拉起,被半拖半拽出了门。
大殿的门再次合上,一面墙壁轻轻转动,花魁浅浅走了出来,偏头向身后的人问道,“用不用我跟出去看看那人是谁?”
“不必,”地上的影子里衣衫随风徐徐飘荡着,窗外的湘妃竹,沙沙的响动,寂静空旷的宫殿里白泽清雅地声音响起,“从小到大,知道这个地方的除了我,就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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