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安候在廊檐下,朝温国公走来的方向望了一眼,眸色晦暗。
“嗯,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敛了神色,温国公面容冷肃。
“是…为着库房银子一事…”他想了许多办法,才维持至今日,如今,是真的没办法了。
温国公立在廊下,连门都没有让温安进,“此事乃你看管不严,又因你妻子而起,你作为世子,若是连这个都解决不了,将来还如何掌管国公府 ?”
“可是父亲,即便没有方氏放印子钱,库银也撑不了多久,如今府上正是危难之时,何不恳请二弟帮…”
“住口。”温国公脸色陡沉,一个两个都来觊觎那点子嫁妆,不嫌丢人。
“那是她留给周儿的,哪怕国公府上下吃糠咽菜,都不许打那嫁妆半分主意 !”她帮国公府的够多了,若是连唯一留给儿子的那点子东西都夺了来,他还要不要脸 ?
“是。”温安垂下头,咬牙应下。心里恨意倏升,那女人的东西动不得,那女子的儿子也金贵,值得他搭上整个国公府斡旋。
嫁妆是他的,吃糠咽菜都动不得 ?那温周又凭什么仗国公府的势与资源,为何在赵大人那保他,怎么不让他死 !
“还有别的事吗 ?”
“回父亲,没了。”是他错了,他早该弄死那孽种才是,是他低看了父亲对那女人的感情。
“嗯,没事就回去吧。”
“是。”
离开温国公的院子,温安脸上恭敬之色尽敛,遥遥朝东南看去,温周,你的安静日子到头了。
一连几日,温国公都掐着饭点去兰亭院,温周的冷脸少不了,但温国公不看,吃完就走。
父子二人骤然和平相处,令一些人坐立难安。
……
花柳巷,灯火葳蕤,姑娘们倚门而笑,拉扯纠缠着路过的恩客,嬉闹娇笑声络绎不绝。
怀王看着曼妙女子鸾歌凤舞,品着烈酒,一脸享受,眸中却清明无比。
一曲终了,温周摆手,让姑娘们都退了下去。
“你今日突然寻本王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
“有那姑娘消息了。”
怀王懒怠神情顿时正色,激动的站了起来,“有消息了?她在哪 ?有没有将人带回来 ?”
“王爷别急。”温周起身按了按怀王肩膀,示意他坐下,“如今能确定的是,那姑娘还活着,曾在京城外出现过几次,但具体位置,还在查。”
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他没有白日做梦,他的感觉是对的。
“查,尽快查,不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她。”
温周颔首,“王爷放心,只要那姑娘还活着,就一定可以找到。”
怀王良久才平复下心情,“不行,你告诉本王位置,本王要亲自出城去找。”
“王爷,不可。”温周拦住怀王,“您一旦动身,张侧妃那里必然会得到消息,届时,她母家插手,只会给那姑娘添危险。”
怀王冷静了下来,一拳砸在了桌案上,久久没有言语。
在温周看来,寻那姑娘,还不如不找,怀王如今不可能舍了张家,便是将人找回来,也不过是徒添麻烦,让那姑娘身陷危险,倒不如一切尘埃落定,再接回来不迟。
将心比心,他心中也清楚,若是宋薇不见了,他许也会这般疯狂,不顾一切将人锁在身边。
怀王慢慢坐了回去,俊美容颜噙满了冷霜。
二人沉默坐着,楼下谈话声渐起。
“再过不久就是秋闱了,也不知今年的科举是哪位大人负责,若是一如往年,咱们可就又没戏了。”
“谁说不是啊,科考还没开始,那些大族子弟就已经知道考题了,咱们这些普通出身的还考什么,不就是个添头吗。”
“那也没办法,投胎不如人,没个有权又有钱的爹,只能听天由命 !”
怀王蹙了蹙眉,嗤骂了声,“不知这些怨声能不能传进宫里,让那些决疣溃痈之辈收敛收敛。”
“怕是不会。”若是可以,皇上早就收拾那些人了,还能拖延至今年。
科举答题,全都掌握在皇后母家手中,有国舅压着,徇私舞弊,哪个敢出头,与其有一博之力的三皇子母家,温国公府,也忙着笼络人才,培养势力,不过是一丘之貉,都不干净。
“如此长久发展下去,朝中哪还有清流入仕,有才华的都被隔绝在外,引入朝的都是势力繁杂的大族子弟,能力没有,贪赃枉法倒是信手拈来。”
可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忠臣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有办法,“内里腐败,才是衰亡的开始,王爷若要起势,还需吸纳有真才实学之辈为您效力才行。”
怀王当然知道,只是他的身份,却不方便干涉,皇上也不会让他过分参与。
“温周,你还坚持当初的决定吗 ?”怀王一瞬不瞬盯着温周,不错过他一丝情绪波动。
……
后半夜,温周被赵峰背着从醉雨轩出来,口中还嚷嚷着未尽兴,要点几个姑娘作陪。
马车摇摇晃晃回府,赵峰掀开车帘看了一会儿,低声唤温周,“公子,已经离开花柳巷了。”
温周懒散的身子坐起,虽有酒气却无醉意。
“公子,您可要先换身衣服再回府 ?”
温周显然没理解何意。
赵峰叹气,前几次夫人生气,公子是一点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啊,“公子,您身上一股子胭脂香膏气,让夫人闻见,怕是不好。”
有吗 ?温周拎起衣袖嗅了嗅,“有味吗 ?”
“有。”并且隔老远都能闻到,还是这个时辰才回,指不定夫人连屋子都不让进。
“那便换换。”马车停在一个小巷子里,温周在赵峰的服侍下换了身锦袍。
“公子小—心。”外面车夫的喊叫戛然而止,随即是重物滚落的声音。
有刺客 !
“公子 !”赵峰与温周齐齐压下身子,利箭擦着二人头顶嵌进车壁,箭尾颤动不止。
“唰唰唰—”
又是数不清的箭羽响起,朝着马车射了过来。
温周与赵峰一左一右,从车窗横窜而出,同一时间,马车被射成了筛子崩裂开。
……
又一次被噩梦惊醒,宋薇摸了摸头上冷汗,撩开幔帐坐起了身,“宁禾,什么时辰了 ?”
守夜的宁禾忙起身进了里屋,给宋薇倒了杯温水,“回夫人,才刚丑时。”
还这么早 ?宋薇喝了茶水递给宁禾,朝软榻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二爷还没回来吗 ?”
“还…没。”
宋薇蹙眉,“可问过二爷的小厮,人去哪了 ?”
宁禾吞吞吐吐,“貌似是去了醉雨…轩。”
宋薇顿时气的胸口起伏,他那身子刚好几天,骨头还没长好,也不怕动作过猛废了。
亏这些日子二人朝夕相处,她还以为他改邪归正了,忘了狗改不了吃屎。
“套马车,出府。”宋薇站起身穿衣服。
宁禾目瞪口呆,“夫人,现在去抓人吗 ?要不等天亮再去吧。”贵夫人夜闯青楼,不是让人笑话吗。
“等天亮去干什么 ?给他抬个妾回府吗 ?”他既让她留下,同他过日子,那就休想再沾花惹草,胡作非为。
“夫人,若是公子不肯回呢 ?”被妻子堵上了青楼,公子会不会生气。
若他不肯回,她也不会逼他,但他们之间,没有以后了。
兰亭院亮起了灯火,夜深人静,宋薇带宁禾,宁叶出了府。
马车行在静谧无声的官道上,宋薇心里不安更甚。
手指掀开车帘,她催促着车夫,“再快一些。”
宁禾宁叶对视一眼,不明白宋薇为何这般着急去抓奸。
一刻钟后,车夫突然勒停了马车,声音惶恐,“夫人,前面好像有打斗声。”
宋薇蹙眉,深更半夜打斗 ?不是斗殴,杀人的可能更大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三个都是弱女子,“绕路,快些。”
车夫领命,调转马头朝相反方向而去,里面却突然响起一声怒吼,宋薇倾刻僵住。
旋即,她一把撩开车帘从车夫手中夺过缰绳,朝小巷子里飞奔而去。
“公子,您快走。”赵峰浑身被割伤了数道口子,咬牙挡在温周身前。
温周同样没好到哪去,锦袍上都是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纨绔子,竟还有人想要他的命?还是母亲一手培养的国公府暗卫,何其可笑 !
地上躺了好几具尸体,血流了一地,二人被逼至巷口,前后都有人夹击。
“温周。”一声娇喝突然响起,马车撞飞了两个黑衣人,四蹄扬起嘶鸣着,停在温周身侧。
“快上来。”宋薇朝温周伸出手,宁禾也赶紧唤赵峰上车。
“走。”温周,赵峰一跃而起上了马车,拥着宋薇,宁禾躲进了车厢。
车夫发了疯的抽马背往前冲,马儿吃痛,直直往前方那两人奔去,吓的二人齐齐往一边滚去,才没死于马蹄下。
寂静的街道,都是车夫扯着嗓子驾马的声音,一路往国公府冲。
宋薇扶着温周,入手全是黏腻的血,浓浓血腥气尤为刺鼻,“温周,你怎么样 ?”
温周微合着眼睛,唇色白的厉害,却柔和的安慰着宋薇,“没关系,一点皮外伤。”转而又问,“赵峰,你如何 ?”
赵峰靠在宁禾身上,才勉强支住身子,“属下也没事。”危不及性命,只是少不了要卧床数日。
温周松了口气,眉眼笼上了一层阴鸷。
温周深夜回府,还是被宋薇接回,一身血,由小厮扶回院子的,即刻就惊动了国公爷。
温国公到时,大夫刚从屋里出来,“少夫人,国公爷。”
“周儿伤的如何 ?可有大碍 ?”国公爷急声追问,面容紧张又恐慌。
宋薇看温国公一眼,旋即一双杏眸也紧盯着大夫。
“国公爷不必担心,二公子虽伤口深了些,但都是皮外伤,并不危及性命,只是失血过多,怕是要等上一两日才能醒。”
失血过多 ?等上一两日才能醒 ?温国公脸变了变,“你确定二公子并无大碍 ?一定能醒 ?”
“这…”医术上,哪有能百分百肯定的,大夫不过稍加犹疑,衣领就被温国公提了起来。
温国公眼眸发红,有着淡淡雾气,“你犹豫什么 ?究竟有无大碍 ?”
“应该…应该没有。”
“父亲,您再不松手,大夫要被您勒死了。”宋薇急忙提醒,解救下了脸色发青,已然踢腿了的老大夫。
温国公这才回神,放开了大夫,嗓音粗哑,“从现在开始,你就宿在兰亭院,寸步不离的守着二公子,人什么时候醒,你什么离开。”
鬼门关走了一遭,大夫长吸了口气,连连点头答应,“国公爷宽心,二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宋薇冲大夫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厢房里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呢。
大夫拎起药箱,跑的飞快。
宋薇一直觉得,温国公是疼温周并且十分在意这个儿子的,而今日温国公的失态,直接证明了她的猜测。
二人之间只怕是隔着什么事情,才一直水火不容。
“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他又跑去哪鬼混了 ?”下人禀报,温周是满身血被抬回来的,生死不明,他难以形容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滋味,脚被灌了铅般,短短一段路,却走的异常艰难。
就像心口被生生挖了一块,上一次如此,还是她离世那日。
温国公声音夹杂着浓浓怒火,宋薇抿了抿唇,不知该不该说。
“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事到如今,连命都差点没了,你还替他遮掩 ?”不说,他要如何善后。
宋薇突然笑了笑,“在父亲心里,二爷就只会闯祸吗 ?”
不然呢 ?温国公都做好了各种最坏的打算,甚至买凶杀人灭口。
“二爷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宋薇一步步走到床沿坐下,握住温周的手,“二爷无官无职,更没有得罪任何人,却遇到了杀手,要致他于死地。”
杀手 ?温国公瞳孔骤缩,先是震惊,后大怒。
周儿是被人截杀 ?谁这么大胆子,动他温良之的儿子。
“父亲,您觉得,谁会是凶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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