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文的奶奶,每次出来帮着宋向文家扒玉米,会用簸箕捧一些玉米皮,拿回老两口的小院子里面晒着,宋向文的奶奶虽然赶上了液化气普及的时代,但是对于这样的新鲜事物却并不热情。还是喜欢用大锅热饭,大锅炒菜,所以,烧的柴火就多。宋向文一直记得,奶奶家的煤气盘上面写着黑蜘蛛,应该是个牌子,放在煤气盘上的两个小锅,一个用来炒菜,叫炒瓢,一个用来煮饭,就叫小锅,两个小锅连同煤气盘都不常用,上面落了灰尘,尚未清理就被厨房的油渍浸染,整个煤气盘摸上去黏糊糊的,闻着还有股怪味。
在奶奶家进门左手边,是一个小拆房,没有人高,没开窗户,只是一个小布帘子当作门,里面堆放着杂物,煤渣、木头、宋向文的爷爷宋立典早年做木匠用的工具等等,在小拆房右边,就是奶奶家的厕所,旱厕,下面没通到粪坑,就是挖了一个不深的洞,两边用石板垫着,后面还长着一棵歪七扭八的老槐树,不知道是不是靠近厕所的原因,槐树上很少结槐花,结了大多也都不成,倒是虫子不少,把叶子吃的残缺不堪。厕所旁边,还是一个柴火堆,上面用玻璃纤维板子盖住,是宋立典刚从树上掉下来或者砍下来的。宋立典是从来不下厨的,在宋向文印象中,自己的爷爷都没有拉过风箱,更别提炒菜了,在做饭这一方面,爷爷只负责把果园里的木头带回来,剩下的就让宋向文的奶奶处理了。冬天的时候,爷爷奶奶家每天都会生炉子,这也是刘二姐一直不理解的,有的时候天也不是那么冷,怎么就得生炉子,就不能留下几个钱给自己的儿子。宋向文奶奶生炉子不用煤块,用的是煤渣,就算有大一些的煤块,奶奶也要用锤子锤碎,然后蘸着水,把煤渣捏在一起,晾晒干了再晒,说是这样子煤更好烧。
家里把地里面的玉米都弄回家,扒皮,晒干,打成粒,卖掉换钱,全部都做完之后,还要人力去地里面用镰刀把玉米秸秆砍下来,呆在地里面秸秆不会自己腐烂,而且玉米秸秆也是烧火的绝佳材料。九亩半地的玉米秸秆和玉米皮,堆满了宋向文家的外墙,同村子的人家,外墙基本上也都堆满了。一墙的玉米秸秆,就足够一家人一个冬天的使用。宋向文一直记得,冬天晚上,吃完饭,冒着屋子里面的能够哈出白气的冷,脱下衣服,钻进炕头的被窝里,被窝被炕暖的烫人,有的时候晚上睡着的时候都能热起来,腿缝里面湿漉漉的冒汗,要单独把腿拿出来,暴露在空气里。这一切,都是那一墙的玉米秸秆和堆得老高的玉米棒子的功劳,它们让宋庄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炊烟,让烟火的气味在不是年的时节进入每个人的鼻腔,让人们的心在这片村子里扎了根,无论是街坊四邻的帮扶还是争吵,村南村北的奇闻轶事,挂满笑容的黄发垂髫,满脸疲惫的男人和女人,都与这片土地深深的连接在了一起,哪怕人走出千万里,藏在衣服夹缝里面的故土的气息,还是会在每个不经意间勾起回忆。宋向文上大学后,换季时节从行李箱里面拿出来开学时候带来的衣服,都会闻到那种让他脑袋一懵的味道,转而心变得踏实了。
收完了玉米,宋向文就不在学校吃饭了,晚上的时候,和程鸿、孙奥、宋飞扬一起走回家,上了二年级,他已经不常在范老师家开的炉包店里面吃饭,吃了太多腻了,而且自己现在也二年级,跟着几个哥哥走回家很轻松,过马路心里也不害怕了。除了孙奥、程鸿、宋飞扬之外,宋向文回家的团体里面多出来了一个人,是程鸿他们班的,也是宋庄人,名字叫李晓龙。宋向文小时候经常把他和武术明星李小龙关联在一起,觉得他一定也是属于身手矫健,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可惜,这个李晓龙没有穿黄色的衣服,穿的是宋庄小学的校服,也没拿双截棍,倒是经常拿着水杯,也没有一身腱子肉,长得胖乎乎的,十几个人里面最胖的,孙奥喜欢叫他“大胖龙”他也不恼。身高要比孙奥和宋向文高,跟程鸿差不多,带着黑框眼镜,平头,走起路来有一些扭来扭去的,因为胖的缘故,脾气很好,很喜欢笑,只要碰到了有意思的事情,就会“哈哈”笑两声,也因此程鸿和孙奥都喜欢开他的玩笑。家住的和他们几个不近,住在大集的斜对面,南侧的位置,从大街上往东拐进去胡同,第二家就是,第一家是一个二层的小别墅,李晓龙家在别墅后面就显得很局促。家里条件并不很好,因为李晓龙的父亲曾经出过车祸,头部动过手术,花掉了家里的钱,好在人已经恢复过来了,平常就开播种机,为十里八村的农人播玉米,换上刀片,还能耕地。李晓龙有个姐姐,也很胖,宋向文听宋婷说她曾经和李晓龙的姐姐做过同学,还领着宋向文去过李晓龙家,但是宋向文已经不记得了。宋向文奇怪的是,为什么爸爸妈妈都很瘦,两个孩子都挺胖的,高中的宋向文,曾经用隐性基因来在脑子里面解释这个问题。
五个人下了学就一起回家,都是在晚上的时候,因为一二年级上午只有三节课,所以宋向文中午是要自己回家的,大多时候奶奶会来接自己,很少的情况下要自己走回去,他就会走的分外小心,马路上很多大的拖挂车,拉着长长的集装箱,路不平整,车压在上面,发出金属撞击的巨响,村子的马路上,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车祸,宋向文走的时候,都是等到左右五十米至内没有车了,再迅速的跑到对面。晚上,五个人就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走回家。
虽然上午少上一节课,但是下午上学的时间都是一样的,所以中午的时候宋向文都去程鸿家找程鸿,等着孙奥和宋飞扬也来了,四个人再去学校,这个时间李晓龙是不在的,他家住的远,谁也不能确定几点出来几个孩子才能碰上。四个人,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语,难免会发生分歧,倒是不会打架,就是生气起来谁都不理谁,最严重的一对就是宋向文和孙奥,程鸿和宋飞扬是最有威信的两个人,小的时候宋向文和孙奥就像是两个人的小弟,他们提议玩什么,就跟着玩什么,所有的规则,也基本是两个人最先制定,然后再大家一起完善。那个时候,几个人里面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左青龙,右白虎,中间夹了个二百五。”这句话基本上都是宋向文或者孙奥说得,而且说这句话之前一定要故意的把对方夹在两个人中间,说的时候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是说多了两个人就容易较真,在路上总是盘算着如何把对方夹在中间和被对方说出这句话之后该如何应对。程鸿从他老家的哥哥嘴里,学来了下半句“二百五,三百六,日本鬼子你大舅。”这句话就是实打实的脏话了,日本鬼子是什么,不是东西,谁会让不是东西的玩意给自己当舅,而且后面,就没其他的词了,被这么说的人就只能急眼了。一来二去,俩人谁看谁都不对付。平常在村子里面玩游戏的时候,三个字,贴墙皮,如果是孙奥抓,那他一定会紧紧的盯着宋向文,如果是玩三个字,那么他会说宋向文说之前他就抓到他了,如果是贴墙皮,那么他就说宋向文的手已经离开墙面或者就在宋向文跟前看着他,然后说不能超过三十秒手不离墙。反过来,宋向文也这么对待孙奥。
孙奥跟爷爷亲近,就回家跟爷爷说宋向文多耍赖,爷爷就跟他说以后不让宋向文来自己家了,他不能拦着宋向文出来玩,但是能够在自己家里完全地维护孙子。过后几个人找不到什么好玩的提议去孙奥家的时候,孙奥就说“我爷爷不让宋向文来我家。”这阵风过了不久,两个人就都忘了,该玩还是玩,谁也管不着。宋向文跟爷爷不亲近,家里没人在意他跟自己的玩伴发生了什么矛盾,他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得难受,就跟程鸿说。宋飞扬休息的时候是不常出门的,家里管的严,程鸿家就比较随意,所以经常宋向文就一个人找程鸿玩,两个人在程鸿家里,玩的并不比四个人冷清多少。在跟程鸿玩的时候,宋向文就会说孙奥,当然不会直接的说他不好,会侧面暗示程鸿他对于孙奥一些行为的不满。他不知道的是,孙奥也会有单独和程鸿在一起玩的时间,这么多的周六周天,这么多的假期,总有宋向文要跟着家长出门串亲戚或者帮着家里干点力所能及的活比如看家的时候,孙奥和程鸿说了什么,宋向文不知道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
有时候,程鸿的反应也会让宋向文觉得孙奥做的已经让程鸿也不满意了,程鸿会在宋向文吐槽的时候表示赞同,就好像他早就看不惯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那个时候,孙奥和宋向文就像是宫斗剧里的妃子,而程鸿就是那主宰一方的皇帝,两个人都想得到程鸿的认可,并且希望程鸿对另一方也是不满意的,因为程鸿是他们这个小圈子真正的领头羊。这些事情,长大了看,很幼稚,但是,长大后,这么做的人一点也不比小时候少了,他们做的事情,已经超前了太多。
孙奥中午吃饭比较慢,到了爷爷奶奶家都是现做的,热乎的给孙子吃。宋向文因为早回家,家里做饭也早,所以吃的早,吃完的就早,去程鸿家找程鸿找的就早。往往最晚来程鸿家集合的,就是孙奥,并不是孙奥晚来造成了他们上学的迟到,每次他们上学到了学校都会空出很长的时间来玩,并不会因为一顿饭的时间而迟到。但是宋向文和孙奥之间互相掐架的羁绊让宋向文对此很不爽,他愤愤的说“孙奥怎么每次都这么晚来,耽误我们的时间。”坐在炕上的程鸿第一时间表达了赞同“就是,要不咱们明天早走,让他一个人去学校。”程鸿提议道。既然程鸿都这么说了,宋向文肯定是赞成的,孙奥比自己年级大一年,平时跟他吵架就吵不过,他还爱炫耀高年级学的东西来笑话宋向文,宋向文早就苦于不能让他吃瘪了。吵架拌嘴都是双方都受伤害的,但是他拿知识来压自己就只能是自己吃瘪,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挽回自己的颜面。
这天,上学路上,宋向文不再纠结于是不是让孙奥走在中间他好说那句顺口溜,他也不在意孙奥这么说他,一路上他都在想着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一个人上学校会有多窘迫。程鸿和宋飞扬,也默契的没有提半句,好像心照不宣。
第二天,比程鸿早下课一节回到家的宋向文到家就找饭吃,吃了两个饺子,心里的激动就填饱了他的肚子,在家里好不容易熬到了程鸿放学回家,他就不顾刘二姐让他多吃两个的劝一溜烟跑去了程鸿家里。程鸿家的面条刚刚下锅,宋向文就进来了,程鸿的爸爸还跟他开玩笑“文文,这么早就来了?”程鸿吃饭的时候,宋向文就一直透过玻璃窗户看着程鸿家的大门口,他多么不希望能被一个屁股给顶开,自己进来的时候还关严实了。一边看着窗外,一边他催促着程鸿赶紧吃饭,但是程鸿好像是忘了,还是故意跟宋向文作对,就嘻嘻哈哈的,磨磨蹭蹭的一直说着“急什么!急什么!”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挂面,还就着家里的咸菜,慢吞吞的。宋向文几次催促无果,他实在是怕今天孙奥会提前过来,急得回头看大门的频率都提高了。过了两分钟,程鸿吸进嘴里一筷子面条,说“要不你就先走,一会儿我吃完了我就走。”宋向文已经失去判断能力了,他现在就想赶快走,可以的话甚至想把程鸿的家给挖出来带走。答应一声之后,宋向文用力地拉开了那扇被他使劲关严实的红色铁门,几乎是一路跑着去了学校,在路上一边跑,还一边回头不停地张望,多希望程鸿能够出现在路上,当然是他和宋飞扬两个人。
但是,直到宋向文到了学校,他还是没有看到程鸿的身影出现在后面,为此,他还专门在校门口,等了十分钟,没有进学校。没办法,最后实在不能等了,检查的快出来了,只能进去了。进了学校,宋向文依然在想着会不会是只是自己没看到,程鸿已经把孙奥甩开了。他特意和同学来了一年级教室前面的空地上,倚着墙,这里靠近大门口,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从家里来学校的学生。站了好一会,看到了,但不是程鸿,也不是孙奥,是宋向文的母亲刘二姐。宋向文第一时间迎上去,问母亲为什么回来学校,刘二姐倒是没生气,就是来看看宋向文,原来宋向文只吃了一点饭就走了,刘二姐不放心,害怕孩子一下午饿着,就去程鸿家找宋向文,想着让孩子再回来吃点饭,反正时间还早,程鸿也才刚到家。但是去了程鸿家,宋向文却已经走了,刘二姐跟宋向文说“我问程鸿我说文文呢,程鸿说不知道,他爸爸也出去了我也不知道该问谁了,就来学校看看。”宋向文听完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程鸿知道自己已经来学校了,怎么又跟母亲说不知道呢?
刘二姐也没多逗留,就带着宋向文去了校门口的小卖部,给宋向文买了一瓶可乐和一包薯片,就骑上自行车上班去了。这是母亲除了一年级开学外第一次来学校看自己,还给自己买了两块五一罐的可乐,宋向文很兴奋,他觉得自己的同学肯定很羡慕自己。就找到了同学还是在靠近校门口的位置,站着喝,边聊边喝,俩人一起喝,喝的高兴了还倒一点说是浇浇花。有了可乐喝,还有了薯片吃,自己的母亲还来看看自己,宋向文高兴的早就忘了中午发生的任何事,他现在就想好好的一口一口地慢慢地把这些零食和饮料喝完,然后下午舒舒服服的上课。
正喝着,他又从校门口看到了熟人,这次是程鸿,还有宋飞扬,还有孙奥,三个人一起,依次进入学校。三个人也都看到了宋向文,看到了宋向文举着可乐,宋向文和程鸿对视一眼,程鸿表情是平淡的,像是看到了一团空气。宋向文当时的感觉就是计划落空了,孙奥没能自己一个人来,后来慢慢地才发现,自己是害人终害己的代表。对于这件事情,他不记恨任何人,也没资格记恨任何人,是自己先对孙奥不满,这是自己的问题。
宋向文从此之后,学着,不再把喜恶表达在口上,不在背后说人长短。他觉得客观的陈述不是说长短,直到大学了,他才从一名女孩子身上,学到了新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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