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情况,表面平静其实风起云涌,学校里,看上去热闹非凡其实一点小水花溅不起来,所有的情绪都在孩子内部消化了,孩子们不喜欢老师插手自己的事情,除非自己受欺负了还没办法报仇,要不然找老师的话会很没面子,别人会觉得自己是个爱告状的人,都不爱跟自己玩。
宋向文在新学校是有熟人的,所以跟班级里面的男生很快就熟悉了,他发现陈屯小学的男生除了说点普通话之外,其他的跟宋庄小学一样,没有多少住楼房的,大多数也还是农村孩子,只不过陈屯小学管的严,压抑住了他们的天性,显得会乖一些。刘立洋在班级里面有些威信,他会玩,也会结识同学,在男生的小团体里面颇具话语权,说得直白一些,会吹点小牛,说话的时候语气和神色拿捏的刚刚好,能把小男生唬住,男生信他的多。宋向文跟着他们玩的久了,慢慢地放得开了,慢慢地也学着表弟开始彻底放飞了。他吹嘘,吹嘘自己个儿去过四川见过乐山大佛,因为那个时候语文老师刚刚讲过了一篇课文,提到了乐山大佛。宋向文连乐山在哪个省都不知道,他吹乐山大佛真的是金色的,特别大,进去的时候把他吓一跳。语文老师讲天安门广场的时候,问班级里面的学生谁去过北京看过天安门广场,班级里面零星几个人举起手,宋向文环顾一圈,刘立洋也举手,那他也举手。语文老师说她羡慕这些孩子们,语文老师快要退休了,才跟着同事一起去过一次,这些孩子们在生命的生长之际,就去领略到了首都的美景。宋向文心里面很骄傲,自己被人羡慕了,被人注意到了,尤其是同学们肯定觉得自己很厉害,他就高兴,他就享受这种感觉。
慢慢地,整个班的男生团体开始随着时间分化开来,性格安静的凑到一起,下了课就围坐在座位四周聊天,跟女生玩的好的,就跟女生坐在一起玩,喜欢出去跑跳的,就几个人一伙儿去操场。宋向文不一样,他跟刘立洋找到个好去处,去小卖部里面玩。小卖部里面有什么好玩的呢,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都得花钱,开小卖部的老两口又跟自己不认识,没有送给自己的道理。宋向文的零花钱也就是五毛钱,一块钱左右的样子,还是好几天才给一次。但是,他跟刘立洋有“股东”,一个可以给他们俩人钱花的同班同学。
男生叫赵一凡,住在刘庄东边的村子,距离刘庄很近,沿着刘庄北岭上的公路,向东就能到。村子也是背靠着南岭,一片岭东西贯穿,很长一段,两个端点在哪里,人们众说纷纭,谁也不能确定。不像刘庄的村子小,赵一凡的村子很大,人口多,规模大。自然需要的农用耕地就多,而村子背靠南岭,北边是公路,过了公路就是别的村子了,村子的农用耕地只能从东西两侧的空地上划分。实在分不过来了,政府把岭上一片一片的小区域弄平整,划分给农户。南岭上的土石多,耕出来的地没什么肥力,也不怎么产粮食。村子里有这样土地的人对此都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态度。
由此,村子里面就有了养牛户,有了养猪户,为什么呢?岭上的土地不能让庄稼丰收,倒是结出来的玉米秆还是不错的,结出来的玉米棒子没几个玉米粒,恰恰成了当饲料的好原料。农户们在家里面的院子里划分出来区域,圈养上几头牛,在岭上的土地里面种上玉米,结的玉米秆还绿油油的时候就被农户用收割机打碎收回家里,泡着水,拌着麸子和其他的饲料给家里的牲畜吃。玉米过季了,还可以种土豆,结出来的土豆虽然小卖不上价钱,但是味道对于牛羊猪来说已经很好了。平日里面上个班打个零工,靠着地里面的作物养着两头牛,下个小牛犊子,农户脸上就笑开了花。
当然,也不是所有土地在岭上的农人都会选择养牲畜,赵一凡的父亲就是鲜明的代表。他说他家的地在岭上,但是被承包出去了,不长粮食,很便宜,反正他家也不指望着种地。赵一凡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是木工,跟宋向文的小舅是同一个师傅。原来宋向文没出生的时候,两个人还经常一起跟着师傅或者自己出去接活,靠着给别人家打家具为生。后来打家具不流行了,人们开始习惯于去家具城买家具了,很多的木工都闲了下来,没什么活干了,都得另想办法,或是转型,或者艰难维持生计。刘亮选择了转型,他去学了装修,慢慢地上手了,就放下了木工的活。赵一凡的爸爸却没这么做,男人不想学别的技术了,学习对于他来说,可能是太难了,他就想用这个好不容易学会的技术挣钱养活自己,养活家里人。男人开始自己打家具,自己到大集上卖。
农村人买家具,放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实惠和实用。一张凳子,能容得下一个屁股,坐不坏,那就是好凳子,别扯别的什么人体工学设计,又是什么能够旋转能够后躺,这些对于农村人来说都是虚的,没什么意思,买了就白花冤枉钱。赵一凡的爸爸也不会这样的新款式,他就会传统的四脚凳,会衣橱,会床头柜、饭桌、柜子。没想到,还真是让他误打误撞给做成了,去家具城买家具刚刚兴起来,村子里的人不怎么能接受,但是木工又不多,被那些工厂流水线的家具便宜的价格欺负怕了,跑的跑走的走。突然,大集上出现了一个卖家具的老板,都是手工打造的,涂上了油漆锃光瓦亮贼好看。而且,老板家就在附近的村子,知根知底,他怎么敢骗人,跑得了和尚他可跑不了庙,价格呢,也还行,虽说比家具城那些贵点吧,但是他的家具用料都是透明公开的。电视上每天播放着甲醛危害,肯定都是那些无良商家的家具上面带着的,他不敢,他没这个胆子。
卖的多了,男人挣了些钱,自己在村子里买了片地,建起来了自己的厂子,雇了工人,每天在大院子里叮叮当当的打家具。一车车的木头运进村子,一车车的家具运出村子,一张张的钞票进了男人的口袋里,他算是发达了。
赵一凡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出生长大的,从小到大家里不缺吃不缺喝,就是缺少了些爸妈的陪伴。上了小学爸妈也是忙,给他留下生活费就顾着生意去了,每周都要出门,去别的地方谈谈生意。
赵一凡的生活费多,零花钱也多,宋向文好几次看到赵一凡拿着百元大钞去小卖部里面买东西,经营小卖部的老两口都找不开,赵一凡只能把一百块全部存到了小卖部,在老大爷的本子上记账,花完即止。原来只有赵一凡一个人,每天在小卖部里面依靠着墙,想吃什么了拿,跟老板说一声,吃完了就坐在地下的纸壳上。陈屯午休的时候,经常找不到他人,就是在小卖部里面。后来刘立洋跟着赵一凡一起,刘立洋没那么多零花钱,但是他会团结人,他跟赵一凡成了好朋友,赵一凡叫他老刘,刘立洋叫他凡哥,赵一凡就把自己的零花钱分一部分给了刘立洋。
宋向文转来了,就刘立洋一个熟人,自然跟着刘立洋玩,跟班里面的其他男生,宋向文都是碰到了就玩,从不主动去找。如果无聊,他会去找刘立洋,刘立洋就带着他跟赵一凡一起。他们就像是小卖部的三兄弟,赵一凡存一百块,给刘立洋十块,给宋向文十块,十块钱花两天,小卖部里面的东西可以随便吃,宋向文觉得真的很爽,不花自己钱,还能挣钱,这样的好事谁不想有。
后来,班里面的团体之间开始闹矛盾了,赵一凡为一个小团体的领导者,班级里面另一个叫李兵的男生是另一个小团体的领导者。他们俩有一个共性,就是钱多,好像人也有点傻。李兵宋向文那时候接触并不多,宋向文还是不了解他的,但是赵一凡宋向文是了解的,有钱是真的有钱,但是很多时候自己想干啥为什么那么干,自己都不知道。刘立洋是他的军师,关于钱的去向,他要问问刘立洋,关于班级里面小团体之间的争斗,他要听刘立洋的。宋向文插不上嘴,他也不想插嘴,他并不讨厌任何人,哪怕刘立洋会把李兵团体里面的人损的一无是处,宋向文还是波澜不惊。有时候刘立洋也会发现宋向文对他们这个小团体的不忠诚,会特意跟宋向文强调一定不能跟李兵和他那一帮子人说话,否则的话就再也不带他玩了。过了几天,又会让宋向文去跟他们一起声讨李兵几个人,跟他们吵架,宋向文不说话,他就说宋向文不忠诚。慢慢地,宋向文就被排除在了三个人以外。
在四年级的小团体里,赵一凡的小团体,核心是他和刘立洋,分支有好几个人,宋向文是其中一个,宋向文属于是被从核心里面踢出来的。宋向文觉得是刘立洋不太高兴赵一凡给自己和给他的一样多,时常刘立洋会跟宋向文说不要忘记是谁让你这么成功的。宋向文问他“我成功,什么成功?”那时候是在学校的南墙下,赵一凡的小团体基本都在,刘立洋说“你现在很成功,不要忘了。”宋向文问他,“那你不是比我还成功,你也别忘了是谁给你的。”刘立洋回答道“我当然不会,是凡哥让我这么成功的。”宋向文还是真的没有想到,还能这样子接话,一时间竟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慢慢地跟他们两个人玩不到一块去了,宋向文就不跟他们玩了。不跟他们玩之后,他们就觉得一定是投敌了,一定是到了李兵的小团体里面了。同班同学之间,说句话,尤其还是正儿八经的事情,什么交作业,打扫卫生的,不可避免。但就是这只言片语,还是让两个男生产生了怀疑,有了怀疑,自然就等于有了一定的证据,一起说话就是证据。刘立洋带着赵一凡来声讨宋向文,“还钱吧,凡哥给你花的多少钱,都记着吧,还钱吧快点的。”刘立洋在操场上这么跟刚和李兵说完话的宋向文说。“怎么了,还什么钱,我又没跟他玩。”“你还没玩,你不看看刚才他跟你说话的时候,哎呦你笑得那个好来,就跟你俩是亲兄弟似的。”“那你怎么不还钱。”宋向文又一次的哑口无言,已经在找任何的方式去想要回击刘立洋,“怎么了我怎么了,我又没跟他说话,我也没跟他笑得那么灿烂,我也没跟他跟亲兄弟似的,快点你。”
说不过他,宋向文就使劲躲着他,有他的时候,宋向文尽量在后排,不说话,不表态,不露脸。惹不起他躲得起,他可以找班级里面没有小团体的人聊天,可以坐在座位上和座位周边的人玩,实在不行甚至可以趴在桌子上唱歌,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个月的时间,宋向文是感觉经历了大起大落的,这是在宋庄小学从未体验过的。宋向文往往会把令他难过的事情快速的忘记,这是他的一种能力,他引以为傲。他给坐在前面的男生画画,边画边讲画里面的故事,自己编的故事,还是逗得前桌的男生哈哈大笑。笑声吸引来了别人,一个长得不高,模样清秀的小男生,男生请求宋向文给他画一幅,他也想听听宋向文讲的故事,满脸嬉笑的男生给宋向文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自己不跟刘立洋玩过之后,就只跟周围的男生有过简单的交流。宋向文不画,他说他累了,男生不准,追着宋向文跑,宋向文跑的一扭一扭,经常性的变向让男生几次险些摔倒。宋向文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跑着笑,笑岔了气,男生看到在宋向文眼里自己这么囧,也笑,跑着笑,就跑不动了。
男生追上了宋向文,手拽着宋向文的衣领子,还没缓过那股劲,俯下身子无声地笑,笑到失声,大概是笑的最高程度了。宋向文是有感觉的,笑到肚子疼,笑到发不出声音,笑得眼泪直流,笑得嘴巴张得快要脱臼。男生支支吾吾的说“你,哈哈哈哈,你给我,哈哈哈,你等会儿,我歇歇。”男生深呼吸两下,尽量让神色恢复平静,再努力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你先别拽我,我心口窝疼。”宋向文笑得不止肚子疼,心口窝的地方也是有点疼,男生再拽着自己,他就更喘不动气了。
“好好好,我给你画,我给你画。”“走,回教室,走。”男生搂着宋向文的脖子,向着教室走。
“我叫薛林。”
“你好,你好,等等,慢点走,喘口气。”
“哈哈哈哈哈哈,你别惹我笑。”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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