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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满画卷的小室内,老画师目光忧伤地走过一排排心血之作,嘴角噙着寒凉苦笑:“这些都是我年轻时画的,花鸟鱼虫、梅兰竹菊,还有些春夏秋冬四季胜景。想当年我也曾荣耀一时,连帝都的将军王爷都有请我去作画的,可我那时孤傲清高,从不肯学其他人画最赚钱的美人图,直到遇见那女人。”
泛黄的记忆被带回数年前,随着老画师沧桑嗓音,循着昔日足迹一步步回溯。
“我还记得清楚,那年皇上到安州来了,官府的大人们忙得一团乱,却还是没能阻止百姓涌到街上仰观圣驾。那时我为了表现自己不羡权势说什么也不肯去人多之地,自己一个人跑到河边假装作画,可是哪里画得下去?心里乱着,一双眼也就跟着四处打量,偶然见到河面乌篷船头站着的两个女子时就什么都忘了。”老画师深吸口气,眯起的眼眸显出一抹光亮,带着沉醉般的追忆,“我从没见过那样没的女子,像是仙子一般立在船头,比山水更美,比书墨更高雅,以至于声称绝不画美人图的我竟在一瞬间迷了心窍,提笔蘸墨,飞快地将她们的倩影画了下来——这张便是那天我所画之一,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窃了去。”
偷画的人温墨情和言离忧都知道,当是那乞丐无疑,许是那天乞丐也在河边,见画师笔触灵动画出了绝世佳人便悄悄盗走了。可是,这样一幅画能说明什么?
言离忧想要开口询问更细致的事,温墨情朝她淡淡摇头,仍旧细心听老画师的故事。
“因着百姓们都去看圣驾了,那时河边人很少,注意到乌篷船与那两位仙子的人更少,而她们像是在等着什么,船既不靠岸也不行走,只她们二人站在船头,一边张望一边交谈。我离河边最近,观察得也细致,所以她们的样子几乎是刻在我脑子里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后来人们说起天姿国色的青莲王时我立刻想到,原来那时无意中画下的人,其中一个正是后来蒙受皇宠的女王爷。”
“既然郝师傅您近距离见过,那您可能分清两位女子中谁才是青莲王?”
温墨情突兀提问让老画师一瞬愣怔,动了动嘴唇,茫然摇头:“分不出,她们实在太像了。不过我知道,跟皇上走的只有一个,另一个人在三天后才坐着那条乌篷船往帝都去。本来我是想上前拦下她问一问,哪怕知道她的芳名、家世也好,没想到……”老画师皱纹横生的脸上猛然涌出痛苦神色,近朱紫色的嘴唇颤抖越来越烈:“没想到、没想到就是那一眼让我搭上了一生前途,落得如此下场!”
光秃秃的断肢突然伸到言离忧面前,言离忧吓了一跳,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温墨情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横身与老画师隔开。
老画师并非有意要吓唬言离忧,一双浑浊老眼布满血丝,视线凝聚在光秃断肢上时竟染了几许凄厉:“只因被她发现我在暗处偷画,她、她竟然派人斩断了我的手!我是个画师啊!她却斩了我的手!”
手之于画师如双腿之于舞者,若是没了,这一生的荣耀和期待还有什么?难怪刚才老画师看到她会那样惊恐,那时他一生的悔恨绝望之源,能像现在这样向她诉说昔年遭遇已是极大勇气和耐力了。温墨情恭恭敬敬向老画师行了个浅礼,随后使眼色示意言离忧先离开,言离忧轻轻点头,咬着嘴唇离开小室。
得知老画师没有双臂已经让言离忧震惊,听闻是青莲王姐妹做下这等狠毒之事,言离忧更是一阵头皮发麻,紧接着一阵心凉如冰。
原本按着温墨情预料,如果能证明她是青莲王的姐妹而非青莲王本尊,那么她身上背负的罪名或许会洗脱,可是如今看来,即便她真的是那个相貌相同的姐妹也没什么区别了——能做出如此残忍行径的女人,所犯下罪行又能比青莲王少多少?
不管怎么挣扎,她终是个在罪孽中重生的悲哀灵魂。
温墨情与老画师并没有私下交谈太久,老画师从小室出来时脸色差得很,身形摇摇晃晃,虽说已不再声嘶力竭、神情恍惚,看向言离忧时仍有几分不自在。看了眼情绪低落的言离忧,温墨情一番得体说辞与老画师道别,转身欲行,突然又被老画师叫住。
“红颜祸水,倾国是妖啊!千万不能和这种女人在一起,她会毁了你,让你万劫不复!”
这句话是老画师凑在温墨情耳边一字一字咬牙说出的,带着恨亦带着痛。温墨情面无表情点点头,又道了次别,刻意当着老画师的面拉住言离忧手掌,一步步走出宅院。
“怎么?”言离忧觉察出他异样,出了宅院才小声问道。
“没什么。”温墨情放开手,平淡面色一如既往,“只是不喜欢别人妄断我的命运。”
言离忧没听到老画师对温墨情说了什么,看他脸色却能明白那肯定不是好话,而且九成与她有关,否则温墨情何必故意牵她的手?若是放在平时言离忧会追问下去,可现在她毫无心情,想不到满怀期待盼来的结果,居然如此令人失望。
“没有定论之前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你这么大悲大喜不停折腾,是想把自己逼疯?”言离忧身上散发出的混乱气息被温墨情敏感觉察,放慢脚步迁就着她的速度,也没句安慰,就这样陪在她身边慢走。
人的情绪性格是会传染的,与温墨疏在一起时言离忧会被他的善良温柔打动,与温墨情在一起时则会不停告诫自己冷静镇定,努力做到如他一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保持理智。
“刚才画师说与青莲王一起出现那女子在之后也去往帝都方向,要回帝都继续追查吗?”言离忧一扫阴霾情绪,陡然转变态度,变得对追踪之事万分积极。
温墨情连着看了她几眼:“帝都早晚要回去,不过不是现在。别忘了我们手中还有一副不知藏着什么秘密的图纸,我打算先带你去青莲宫游玩一圈再回帝都——就算着急也不用急于一时,安州这边有不少事需要善后,这两天你可以在客栈休息,我和碧箫他们还要忙上一番。”
言离忧长长出口气,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
金钰还没有追到,温墨情四个手下的死不算有交代,另外还有突然出现的赫连茗湮肯定得做个安排,若要温墨情来一趟说走就走的任务实在强人所难。正在学习变成熟的言离忧细细考虑过后露出理解神情,就好像她多大度在容人温墨情拖沓似的,温墨情勾起嘴角不冷不热哼笑一声,再不理她跟上跟不上,大步朝悦君客栈方向归去。
悦君客栈中,碧箫姐妹和尹钧白早完成各自任务在大堂等着他们回来,尹钧白见到言离忧仍是那幅欣喜憧憬却不敢太靠近的矛盾态度,只是比往时多了两三分黯然,被温墨情问及有什么收获时也不是很有精神。
“连嵩这名字楼中几乎没人听说过,不过时少主提供了一个人的线索,听起来似乎与之有七分相符。”尹钧白拿出一张叠好的字条双手递到温墨情面前,在温墨情拧着眉头看上面内容时继续补充道,“渊国境内连姓家族不多,除了前朝有位姓连的学士外再无名人,其他邦国也一样,唯独青岳国有个连家颇有些神通。”
碧箫轻托下颌,语气略显不犹疑:“青岳国……近来是不是有什么人跟青岳国有关?总觉得这名字前不久还有人提起。”
“师兄不是提过吗?皇上新宠的芸妃就是青岳国长公主。”碧笙记忆力好,抢白道。
“嗯,正是和那位芸妃来自同一个地方。”尹钧白应和点头,“事实上连嵩其人在青岳国并不是很出名,民间鲜有人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就连青岳国朝廷官员能明确叫出他姓名的人也不多,只有几个得青岳国王信赖重臣见过他,也不过是用‘白发白眉的谋士’几个字来形容。除了时少主托人转来的这封信外,在青岳那边的子弟也有人提起,说是青岳国六品文官连如海有个儿子叫连渊,心思巧妙善谋断,少年时便显露天纵奇才,只可惜体弱多病从不出家门,也不知与那连嵩是否有所关联。”
从楚辞提到连嵩再到尹钧白滔滔不绝将调查结果说出,前后不过两天多的时间,君子楼到底有多大能耐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搜集到如此之多的信息?言离忧愈发好奇君子楼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询问目光扫了一圈,除了尹钧白外居然没人注意到她。
温墨情所有心思都用在思索上,微沉剑眉透着英气,高挺鼻梁下薄唇轻抿,吐出语句清晰有力:“嵩为山高,渊为水深,连嵩与连渊纵不是同一人也必定有所关联。钧白,你再去查,无论如何要打探出这二人详细情况,顺便再查查那位长芸长公主,恐怕她联姻入大渊别有所图。”
提到长芸长公主时,言离忧稍稍有些心慌,这才想起在帝都里还有个日日夜夜盼她受尽折磨不得好死的可怕女人,也因此而想到,连嵩那样阴森可怖的怪人,大概以后还会再来纠缠她。
言离忧心里正乱着,忽而一只温热手掌落在她头上,讶然抬头,温墨情便是冷漠也不失俊朗的脸庞正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不是说想到河边走走,看看沿岸风景么?让他们忙着吧,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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