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近乎沙哑,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舒张和收缩着。
我死死地抓着狐仙的手腕,死死地抓着,完全没有松手的打算。
有那么一刻,我确信我成功了,因为我看到了狐仙的双眼变得迷离,变得平和,变得无比的顺从与乖觉。
那一刻,我以为我可以挽回一切。
可是,下一刻,狐仙却是眉头一皱,充满威严地看着我,冷声道:
“够了。别教我失望,王一生。”
这冰泉般的声音给了我当头一棒。
没有用。
勾魂术对狐仙没有用。
我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一。
可是,即便知道,也已经无法挽回一切了。
狐仙的身影在迅速地变得黯淡下去,我看到无数的光从她的身上飞散出来,就像夏日夜幕下的萤火虫,四处飞舞,zìyóu自在,绚丽如一个永远不想醒来的梦中梦。
我无力地松开了狐仙的手腕,但是她的消散却已经不可遏止。
狐仙退了一步,重新坐回到了我的对坐,她扫视着眼前的棋局,缓缓道:
“好棋。真的好棋。气贯阴阳,势通四方,高深玄妙,以无生有,以有还无,五行通达,天干顺位,地支规整,狡变勾陈,迷朔腾蛇,虎据百川,龙翔青宇,这是集合了儒、禅、道思想的旷世妙棋了。古往今来,棋圣国士,不过如此。王一生,你是我见过最惊艳才绝的人。”
狐仙顿了顿,继续道:
“可惜,你我的对弈,最后的棋谱,却是形成了‘千古一局’。”
“千古……一局?”我奇道。
狐仙微微颔首,捋了捋一缕鬓发,因笑道:
“没错,千古一局。百代王朝一樽酒,千古河山一局棋。这‘千古一局’,乃是昔年棋仙范西屏和棋圣施襄夏于浙江当湖下的‘当湖十局’中的最后一局。虽然世传当湖十局只有十一局,但事实上,却实有十三局。而那一局的结果乃是千古以来棋道之巅峰,范西屏与施襄夏斗了数日,始终不见分晓,陷入胶着,最后施襄夏苦苦不解棋局中破绽为群众耻笑而不得不服输,不了了之。然施襄夏虽然口上服输,施襄夏却执信棋局之中尚存一丝活路,只是即便以他的棋艺,也难以察觉其中的那一线生机,施襄夏称那一局为‘千古一局’。认为谁能够解得其中奥秘,便是窥得天机,寻得众妙之门,悟出了神来一手,足以所向披靡,称霸棋界,围棋之道,便已日落西山,走到尽头。”
狐仙浅笑着:
“当年我游当湖,也有幸见证那仙圣二人对弈,虽然棋谱失传,但我已记忆在心。你我之间的这一局,便是那‘千古一局’,王一生,你便是施襄夏,而今你已输了。即便尚存一线生机活路,也已经没有时间任你挥霍浪费。”
我攥紧了双拳,目眦尽裂,嘴唇都被我咬出了血,看着狐仙变得越来越淡的身体,一种无助的痛楚酝酿在我的心头,但是看着下方错综复杂的棋局,我却又是无可奈何。
“狐仙,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留下来!为什么!”我愤恨地咬着嘴唇,这番话,几乎是从我的嘴里硬塞出来的。“留下来,好吗?”
狐仙闭上了双目,缓缓摇首。
“告诉我,为什么。”我气呼呼地看着狐仙,死死地揪抓住了头皮。
狐仙灿然笑着,身形渐渐淡薄:
“……不为什么,王一生。我便是这么个清傲凉薄到了极致的女人,难道你还看不透么?呵。天下男人皆污浊,所谓情情爱爱,不过是欲海沉沦参悟不透而已。自古延今世人皆道女子生来便是男子胯下玩物,是为人赏乐把玩的器物。
“那些爱我慕我之人,都不过是垂涎念想于我的美貌罢了。呵,我却是偏不屈于这样的世道呢。我便是偏不仿效那些个玉面狐狸先祖沦人床帐,我偏是不为续命修道行那吟亵陋恶之事。如今一路行到尽头,我也终究是做到了守身如玉,冰清玉洁,倒也可以安心去了呢。王一生,不必为我惋惜,我便是一面镜子,让天下**上脑的男子看看自己丑陋庸俗、污浊不堪的嘴脸,让他们永远不得沾染于我这样孤洁清净的绝色女子。顺带将那些个不守贞洁、拜金谄媚、不谙世道、乃至花言巧语便被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愚昧**丫头一竿子统统比落下去,我要让她们永远嫉妒于我,怨恨于我。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说到这里,狐仙得意地笑了,笑得那么的洒脱,那么的无暇。
“可是,你会死啊!!”我紧咬着牙,怒吼着,泪水却是顺着我的脸庞滑落,想到这个女子和我渡过的一天天,想到我每日到家看到的那一道横在床上的绝美风景线,想到每一天和狐仙的斗嘴吵闹,想到狐仙吃着切糕满脸花的俏娇模样,想到狐仙那一句句对我的嘲讽玩弄,想到狐仙那一次次给我的启迪和慰藉,想到过去不到一百天来的邂逅,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经历,或是快乐,或是伤感,又或是悲欢离合……
“狐仙!!留下来吧!!”
想到那一幕幕让我烙印至深的光景,我已是满面泪水。我想要上前抓住狐仙,甚至有那么一刻,我想要凭借着我身为男性的强大力量,用最原始的方式征服狐仙。
可是,我才抬起手,却又对上了狐仙那失望黯淡的神情,又不自觉地落下了,缩了回来。
“死……是多么奢侈的感觉啊。王一生,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么?”
狐仙淡淡笑着,她托起手,眸光落在她那迅速淡化的指尖上,脸上却是铺满了释然解脱之色。
看着狐仙那解脱的神情,我却是升起了无助之感。
我突然明白了狐仙的痛苦,感受到了狐仙的凄凉。
这个生来有着世间最美容貌的女子,因为太过美貌,导致始终有无数的男人追捧她,迷恋她、爱慕她、渴求她,**征服她、蹂躏她、亵玩她。
渐渐的,因为**而追求狐仙的人多了,就连狐仙自己也已经分不清那些所谓“爱上”她的男人,到底是因为出于**的征服,还是出于对她美色的贪图,或是真正对她内在的爱慕和欣赏。
自热而然,在狐仙看来,世间的男子,都是被**驱使着的可怜傀儡,都是精虫上脑、下半身思考、贪图美色、想方设法把女人骗上床的“垃圾”或者“渣滓”。
所以她也看轻那些被男人花言巧语欺骗,轻而易举骗上床的无脑少女。
所以她也看轻那些被歪风邪气污染,言行举止永远脱不开**美色的低级男子。
所以她看轻天下所有人。
这个美貌、才学、心智,无一到达了极致的女人,却确实有着傲视天下的资本。
所以她一直在渴求着有和她一样的人出现,她希望有那样的人,能够改变这个污浊不堪的世界,她希望有人能够端正那些歪风邪气,让所有的思想洗涤,让所有的人悟道,让所有人摒弃杂念落地成佛。
看着狐仙那梦幻般的脸庞,我不禁想起了冯梦龙《喻世明言》里讲述的观音大士见尘世间欲根深重,于是化身青楼女子投jì馆,用美色化解王孙公子**的典故。据说凡是见到过观音化身的女子,看到她的美貌,都会立刻断除欲心,破除邪网,最后顿悟成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狐仙就是有着一颗观世音般的菩萨心。
她就是个妄图断尽世间**的观音。
听完了狐仙的讲述,凝望着狐仙渐渐消淡的容颜身影,我完全明白了她的心境。
我知道,狐仙是不会献身于我的,因为她希望我不像其他男子有一样垂涎她,因为她不会献身于世间任何的男人。
狐仙。
她,是一个尘世男人永远求之而不得的女子。
这个孤清的女人。
这个绝美的女人。
这个高傲的女人。
这个……一颗冰心独霸天下的女人。
狐仙静静地凝视着我,我也静静地凝视着她。
我哭着,而她笑了,花枝招展。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擦拭着眼角,麻木地苦笑着,“你冰清如玉,不沾风尘,我也自当克己律己,守节如竹,把那些个连自己**都克制不了,只知道垂涎渴慕你美貌却永远不知道你内心深远孤高的男子踩在脚底下。”
“王一生,我真是没看错你。总有一天,你会君临天下,不是你的才干智谋,而是你的君子德风。”
狐仙欣然一笑,细细诉说着,眼中闪烁着莹莹水光。
她抬起头,颀长雪白的天鹅颈沐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莹润白透。她叹息一声,目光缓缓地扫过了我的房间,扫过了地上那张简陋的草席,扫过了房间角落书架上的那一排整齐的精装书,扫过了床头的那一团杂乱的红花大棉被,也扫过了床头柜上,青瓷瓶里的那一束假水仙,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窗外,凝停住了。
她侧首望着窗外的灿烂阳光,就连原本黑色的修密睫毛都被阳光染成了雪白色,如同鸟羽。
而也在这阳光照耀中,狐仙的眉宇间,却是浮现出了一丝的牵挂。
被白色阳光亮的那一刻,这个女人想起了什么呢?
是想起了她那英年早逝的双亲,还是她魂牵梦绕的故土?又或是在某个在漫漫寒冬里给她罩上狐裘,对她和蔼微笑的人呢?
我永远也无从得知了。
最后的最后,她收回了落映在阳光中的视线,打理了青丝,长裙飞舞,以最美的姿态缓缓转过头来,用一种近似于祈求的神情看着我,幽幽地说:
“呐,王一生……”被阳光照亮的狐仙,脸上闪过了最后那一丝淡淡的忧伤,
“你是知道我的名字的。可以……再叫一回我的小名么?”
我的心一沉,鼻尖却是泛起了酸意。
再叫一回她的小名……
那是狐仙最后的一个心愿。
也是她对我的最后一个请求。
我的嘴唇在抽搐着,因为我的双手和脸蛋都在颤抖。
我盯着狐仙,看着她已经通透的白色身影,我含下了嘴角苦涩的泪水,强笑道:
“好。”
然后,我轻轻地念出了那个即便翻遍天下所有的历史资料,也找不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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