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伤愈后又去了未明庵,看到严梅君仍在才放下心来。
严梅君双手合十,“郡主不必频频登门,未明庵庵小人稀,郡主多番送来米菜实在是受用不完,全庵上下感受郡主功德。”
看着严梅君疏远淡漠的样子,秦歌忍不住终是问出口,“严小姐,你恨吗?”
“阿弥陀佛。”严梅君念了一句佛号,“小尼已脱离红尘,再不问红尘俗事,郡主也切莫提起了。”
离开未明庵回府的路上,秦歌想着这些天秦望和初桃替自己担心,忙里忙外地照顾自己也累了,便绕路坊市给二人购买千层糕。行至繁华路段,却见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子被两个小厮抬着扔了出来,秦歌认出那是二皇子李宸绍。秦歌跃下马扶起李宸绍,他发髻凌乱,胡子拉碴,还嚷嚷着要酒喝。
秦歌在宫中念书时很是敬仰李宸绍,李宸绍天资绝伦,人也勤勉,凡是他会的,无一不精擅其道,自出了严梅君之事之后,李宸绍大病一场,病愈后与先前判若两人,终日饮酒作乐、流连花街柳巷之地。而今看他沉溺伤怀,秦歌也不由得为他伤心。
秦歌叫了李宸绍几声没有回应,废了好大的力气将人拉上马,扔到了宫门一个侍卫怀中,“将二皇子送回去。”
再出宫来,秦歌没了心情,牵着马慢慢踱步,也不知道要去哪,只一路向前。又经过捡到二皇子的地方,秦歌抬头望去,是一个简单普通的小楼,看起来像是寻常的茶舍或是酒馆,内里丝竹阵阵,随风荡漾出花果香气。
秦歌不禁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地方能迷住李宸绍。秦歌缓步进入,迎面一个二十几岁颜色极美的女子含笑迎上来,“姑娘瞧着眼生,不知是要喝酒还是饮茶?”
秦歌要了壶茶,坐在二楼,极目远望,窗外入目是一大片湖,杨柳依依,水禽相戏。室内不远处一个穿红着绿的女子抱着琵琶轻吟浅唱,咿咿呀呀地唱着,好似是什么民歌,唱的人心神熨帖。秦歌听完了曲,又坐了一会无趣,留下银两便离去了。
“也不知这又是哪家的夫人到咱们这来找夫君?”楼上探出两只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头上簪着一朵鲜红的芍药花,另一个簪着一朵牡丹。
牡丹挥挥手中的扇子,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什么夫人啊,瞧她的发髻分明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姑娘?”芍药惊呼道,“她长得那么好看,该不会是想到咱们这来吧。”
牡丹拿扇边轻敲了一下芍药的额头,“你且看她周身的气度,身上穿着价比黄金的织银软罗,也该知道她出身大富大贵之家,朝颜说的没错,你啊是白浪费了一副好样貌。”
芍药憨笑着揉揉额头,背过身去倚着栏杆脸朝上半躺着,“我只消这副好样貌便够生活了,若是太聪明,反倒徒增烦恼。”
牡丹仰头看去,一个绝色女子坐在那一天了,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走吧,时候差不多了。”牡丹点点芍药,先她一步往后院走去。
与前院的清幽雅致完全不同,后院靡靡之音盛行,穿红着紫的男子搂着衣衫清凉的女人,笑声乐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此处达官显贵的天堂——宿柳楼。
前院的茶馆酒舍是为寻欢作乐的男子打幌子的,前院典茶沽酒,作正经营生,后院戌时开张,寅时闭门,前后院的门开在不同的两条街上,若非熟客并不知是一家生意。
簪花的女子是最低等的女子,也叫花妓,比她们高一等的是艺伎,她们身有一技之长,不必以色侍人,再高一等便是两手空空,但周身的气度不输大家闺秀,琴棋书画也绝不逊色大家闺秀的女子,她们被称为柳姬。同花妓相处只消有钱便是,若想和艺伎相处有钱有势只是门槛,若想的柳姬垂青,那便要看柳姬的意思了。到宿柳楼来的男子梦寐以求的便是成为柳姬的入幕之宾,但迄今为止能唯有两人能进入柳姬的房间,一个便是午上刚被扔出去的二皇子李宸绍,另一个是一个不知名的公子,他一身白衣,带着帷帽,无人知道他的样貌,只知道他刚一进宿柳楼,便被最负盛名的柳姬朝颜姑娘毕恭毕敬地迎进了闺阁。
牡丹和芍药刚走到后面,就被相熟的客人拉走了,在最顶楼,一个身穿柳青罗裙的女子趴在栏杆上默默垂泪。
“清瑶,”一个穿藕色织银罗裙的女子坐到清瑶旁边,“他是皇子,你们俩没可能的。”
清瑶擦擦泪水,“我心里也知道,我只是有些心疼。”
洛璎将清瑶抱在怀中,“朝颜已经替你做了决定了,你只消别再见他,总会放下的。”清瑶伏在洛璎怀中轻声啜泣,“我知道,可我……”
一个喝得面色酡红的客人醉醺醺的上来了,呼出的每口浊气都让周围的姑娘掩住口鼻,侍奉的人见他衣衫华贵,恐是贵客不敢拦他,只得由着他上去。
他一眼就看见了相拥的两个女子,一个虽背对自己但露出半截比嫩藕还有白净的玉颈,另一个穿着的正是前些天自己送过来的织银料子。来人正是太子承徽白华绫的堂兄白华峰。白家是近些年才富起来的,白华峰正生在白家势盛的时候,学了不少纨绔子弟的做派。
白华峰抬手就去搂清洛二人,一口恶臭的酒气熏得洛璎差点没昏过去,洛璎翻了个白眼,将醉的睁不开眼的白华峰踹了下去,这下白华峰没个一两日是不用睁开眼了。
洛璎喊来守在楼梯处的小厮,“也不看着点,什么人都往上放?”
小厮陪笑道:“怕伤了姑娘的客人,下回我们一定好好甄别。”
“我们的客人我们自会下去亲迎,这样自己走上来的,一律给我打下去。”洛璎试探地闻了闻袖口,“臭死了,什么东西,快些扔出去。”
李宸绍的后遗症让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低气压中,惠妃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差,低位嫔妃少有差错便是重重处罚,甚至是严婕妤腹中的孩子,惠妃也不像从前那样期待了,甚至对严婕妤的肚子有着隐隐的怨气。严婕妤自然也感受到了惠妃的变化,渐渐的也不再去养德宫了。
这样的阴霾持续了两个多月,东宫传来消息,太子妃有喜了。这久违的好消息让皇宫迎来了短暂的欢喜,二皇子趁机提出自己想出宫开府,皇上同意了。
王府的选址、布局都是李宸绍与礼部、工部一同商讨决定的,看着李宸绍一天天欢喜起来,一天天健康起来,皇上由衷地高兴,甚至逾制赏赐了李宸绍一件太子才能使用的大璋玉镇宅。太子也是由衷的高兴,兄弟二人在东宫下了一天的棋,太子胜少负多,却未见不悦,二人攀肩畅谈出了东宫。
惠妃只当是李宸绍彻底好了,未曾多想什么,紧锣密鼓地搜罗起王妃的人选,精心挑选了半月,惠妃旁敲侧击向皇上提起此事。
皇上微微皱眉,“你想朕把左相家的赐给老二?”
惠妃未察觉到皇上的不悦,依旧眉开眼笑道:“陈二姑娘皇上也见过,那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就该匹配咱们绍儿。”
皇上的确记得陈成婉,那个张扬如明日的女子,她的性子并不适合皇家,更不适合成为王妃。经过之前的事情,皇上并不打算给李宸绍赐下多么高贵的女子,只等他有喜欢的女子成全他便罢了。怎料惠妃如此殷切,连人选都择选好了,皇上也不好拂她的面子,草草应下,称会考虑一下。
出了养德宫,皇上召了李宸绍。听到了惠妃给自己选的王妃,那双明亮的眸子再一次暗淡了,他抱拳,单膝跪下,不疾不徐道:“儿臣,但凭父皇做主。”皇上知道,他的心死了。那一晚,皇上也问了严梅君,严梅君只说身入佛门,心亦入佛门。皇上要大加赏赐,严梅君也拒绝了,她就那样,一步一步,穿着脏污的僧袍,走回了那个偏僻破败的未明庵。皇上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何李宸绍喜欢严梅君,这样干净而澄澈的女子,自己身边也曾有过一个。
皇上将给李宸绍选王妃的事安排给了洪兆安,洪兆安果真给出了一个最最合适的人选——廖英婷。廖英婷是辅国大将军廖子彦的嫡次女,琴棋书画上虽稍逊了些,但整个楚国这些风月玩意儿比李宸绍更精通的也是难寻。当年廖二姑娘的长姐以身报国,是廖英婷单人独骑远赴疆场,既要带军作战又要宽慰痛失爱女的廖将军,如此尤是大胜还朝,凯旋后,廖英婷褪去甲胄,归隐闺阁,将军功与荣耀都献给了万千军士。
“人选的不错,传人进来拟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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