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我与萧昱坐在酒肆二楼包厢的窗户边上,看着外面。
华灯初上,外头街道上的商铺门口都挂满了灯笼,人流如织,几乎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显露出过年的喜悦来。
我有些不舍的放下了手里最后一块樟茶鸭,问道:“三郎,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时辰不早,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要是明早才回去,被人发现的话……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嗯。”
萧昱颔首,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眼里的不舍,用手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柔声道:“走吧,回去了。”
“好。”我乖巧答应。
能出来一天,我已经很知足了,甚至今个儿逛街的时候我都在想,要是娘亲和弟弟来京城了,帮他们在哪里购置宅子。
唔,还是住在富人区比较好,再雇几个家丁,这样娘亲出门时也方便。
想着,我与萧昱携手下楼,出了酒肆,就在我以为我们要上马车的时候,萧昱却拉着我,走到了街对面。
“你是不是喜欢?”
他忽然发问,我一怔,这才意识到,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早上曾经看到过的那个小摊贩。
摊点上面,摆着各色的花灯,还有动物面具,我一眼就看到了极为可爱的兔子面具,而在兔子面具旁边,还有狐狸面具。
……
也不知道摊主怎么想的,把这两个摆在一起。
我有些心虚地看一眼萧昱,他果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拿过兔子面具,在手里把玩一二后,道:“嗯,不错,买下来。”
“……”我知道他的意思。
兔子是我,看似软弱可欺,实际上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我不甘示弱,拿过那个狐狸面具,在脸上比划一下,又对着萧昱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来,道:“那我要买这个!”
“三郎,这回兔子是你,狐狸是我了!”
我笑着说完,不免得意几分。
兔子与狐狸那是天敌,狐狸常常吃兔子的,让他老是说我是兔子想欺负我,现在他才是“兔子”了!
身侧的萧昱果然有片刻的沉默。
随即他摇头失笑,付了银子以后,转头对我道:“是,你跟狐狸一样的狡猾。好了,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这回真该回家去了。”
回家去了呀……
我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心里难免涌起一丝丝的孤单。
家。
那个地方,我仍然很难去觉得,是我的家。
“再买两盏走马灯吧。”
我随意挑了两个好看的,想着水苏今早对我说的,回去时带些好东西给她,便琢磨着送她一个。
还有好吃的点心,先前在酒肆里的时候,我已经让云珠帮忙打包了不少了,她能吃个过瘾。
须臾,我与萧昱上了马车。
魏公公继续驾车,马车缓缓行驶,我们要回宫了。
回去的路上,我不似早晨那般兴奋,没再撩起帘子一直看着外面的世界,反倒是靠在萧昱的肩膀上。
外面的灯红酒绿,我已经记在心里了,是那样的美丽而又美好,我这一辈子,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企及。
下一次出宫,遥遥无期。
想着想着,也不知是酒意上来,还是逛得久了,有些犯困,靠在萧昱肩膀上,就打了个哈欠。
“累了就睡吧。”
身侧有温柔的声音传过来,是萧昱在和我咬耳朵。
我本来是想睡的,但不知道是叛逆还是怎的,一听这话,我就坐起来了,嫌弃地看一眼萧昱的肩膀。
“太硬了,睡不了。”
我扁扁嘴说完,拿过一旁的迎枕,正准备靠在枕头上的时候,腰间就有很大的力道传了过来。
萧昱一把搂住了我的腰,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我靠在了他的腿上。
……
这回,无路可逃。
他的脸颊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有些远,却越来越近。
!!
我下意识推了他一下,云珠还在马车里呢,他这是做什么!
然而,一向傻乎乎的云珠这次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身子一个哆嗦,忽然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奴婢觉得这里面太闷了!”
“还是出去和魏公公一起驾车好了,嗯!吹吹风,冷静冷静。”
说完,云珠也不等我回应,一溜烟跑了出去,还将门口的帘子严严实实的给盖上了。
羊入虎口了。
最后,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了这四个字,而后嘴唇上有温润的触感,紧跟着是一丝淡淡的疼痛。
他咬了我一小口!
“现在,可知道要乖一些了?”萧昱的声音从我的耳朵边上传来,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我委屈得几乎要哭了,只能点头。
太欺负人了,可我是真的困了。
罢了罢了,就让他欺负一回吧,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看在他今天带我出来逛街的份上,原谅他好了。
我在心里如此说服着自己,再把委屈藏起来,脑袋挪了挪,脸颊在他的小腹蹭了蹭,安心地睡着了。
临睡前,我感觉他身上某个地方动了动,就是我太困了,也弄不清楚,只是迷迷糊糊之际,听见他呢喃道:“蹭什么?”
可惜,我没力气回答了。
还好,他似乎没什么反应,任由我就这么躺在他的腿上,小憩一阵子。
我们似乎是赶在宫门即将落锁之前,回到的宫里。
时辰已经挺晚的了,不过我在马车里休息了一路,这会儿倒是精神。
临分别前。
云珠在马车外头摆好了脚凳,准备扶着我下去,我见萧昱似乎准备回乾元宫,忍不住就促狭道:“皇上今个儿也是累着了。”
“是该叫人好好过去伺候一番的呢。”
“……”萧昱闻言失笑摇了摇头,却没正面回答我的话,只是吩咐道:“云珠,记得烧热水给你家娘娘泡泡。”
“出去累了一天,是该好好休息了。”
我轻轻哼一声,听他也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料想应该是如此了,便任由云珠扶着,回未央宫。
寝殿里。
水苏在这儿守了我一整天,现在见我回来,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下去。
“娘娘回来了就好。”
水苏说完,我就把今天出去给她买的东西拿了出来,又问道:“今个儿我不在宫里,可有发生什么事吗?”
水苏闻言,忙颔首道:“有呢有呢!今儿衍庆宫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沈婕妤晌午吃错了东西。”
“那什么菇的,被膳房里的小太监弄错了,她原是不能吃的。结果不小心误吃了一些,险些滑胎小产呢!”
“还好沈婕妤今个儿胃口也不好,她本来是喜欢吃各色菇类的。太医说了,她要是吃得多了些,恐怕这孩子就……”
说到这里,水苏脸上表情一凛,道:“午后这事儿宫里已经传遍了,阮贵妃也下旨,杖毙了那个弄错了菇的小太监。”
“就是她派人去乾元宫告知皇上,皇上却没过去。还好顺子公公拦住了,说是皇上在坐禅斋戒,不见外人。”
“……”
听完,我就沉默了。
膳房的小太监把两种相似的菇弄错了?
有这种巧合吗?
膳房里做事的人,那都是精挑细选的,更何况沈婕妤有孕在身,饮食更是要十分当心才行,定然不可能交给一个新进膳房里的人来处置的。
是被人暗害的了么?
就在我认真想着的时候,水苏忽然又拉了拉我,小声道:“娘娘明个儿还是去看看沈婕妤吧。”
“您和她一向要好,是该去看看的,皇上今个儿……也没过去,不知道贵妃娘娘和沈婕妤会不会多想。”
听完,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的意思,我知道。
什么坐禅斋戒不理外头,沈婕妤那可是怀有龙胎,萧昱底下子嗣不多,必然经不起折损的。
再者,沈婕妤出身高门,和当初犯了大错不受待见的姜采女是完全不一样的,哪怕萧昱坐禅,正常情况他也该过去。
不去就是不合理的。
而今日,我若在宫中,听说了沈婕妤的消息,哪怕不方便直接去衍庆宫,肯定也会去阮贵妃的长信宫里的,我却也没去,太异常了。
阮贵妃性格虽温和些,却不是傻子。
我并不希望她多想。
偷偷溜出宫这种事,还是少人知道比较好。
“我明白了。”
我对水苏认真地点了点头,看水苏在我的寝殿里小心翼翼守了一天也是十分辛苦的样子,就叮嘱道:“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
水苏应了,这才出了门。
翌日清晨。
就在我准备先去一趟长信宫见阮贵妃的时候,顺子公公过来传话,说是萧昱叫我过去一趟。
“皇上有什么吩咐吗?”我一边动身,一边好奇地看向身侧的顺子公公。
顺子公公闻言,收敛神色,故作神秘道:“这个么……皇上吩咐了,娘娘过去就知道了,娘娘还是别问了。”
“总之,不是什么坏事儿就是了,您安心。”
有这句保证,我是安心不少,但心里还是疑惑的。
直到我在乾元殿的偏殿里,见到了沈清河。
又是大半年不见了。
他似乎更精瘦了,小麦色的皮肤彰显着他一直以来都是日晒雨淋过来的,可他眉眼之间的坚毅,还是和从前一样。
“沈将军。”
我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还是照着规矩称呼了他一声。
他也站起身来,对着我拱了拱手,恭敬道:“元妃娘娘。”
他虽称呼我为“元妃娘娘”,听着生疏,但我知道,我们的心里,都一直将对方当做自己的亲人。
他知道我晋位为了元妃,是为我欢喜,知道我过得好。
“咳咳……”
顺子公公在旁边站着,或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轻轻咳嗽一声,便道:“奴才先去奉茶。”
“昨个儿沈将军回京,皇上连夜接见了,也在京中给沈将军安排了一座宅子,以后沈将军恐怕是要暂时住在京城里的了。”
“娘娘与沈将军叙旧的机会还有很多,奴才先退下了。”
顺子公公说完,出去后将门带上,虚掩着。
我顺势往门口看了看,那儿还有人守着呢,说几句体己话是可以的,却也仅此而已了。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
我回想起刚刚顺子公公说的那些话,才意识到什么,愕然看向沈清河,问道:“他说,皇上给你在京城安排了宅子?”
“你会留在京城?为什么?你原本不是要继续戍守边疆的么?”
一提这个,沈清河的脸上就闪过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他道:“张不为将军回京了。现在,那儿由他的副将接管。”
“他的副将与我关系不睦,找了机会让我回京述职,就不想让我再回去,碍手碍脚挡着他做事了。”
“皇上心里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故而赐了一座宅子给我。还答允我,会在京城给我安排别的差事。”
……
听完,我沉默了。
原来是党争。
也是。
张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张不为辞官以后,再回去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那副将正好上位,顺便排除异己。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张不为那样忠君爱国,提拔人才的,更多的……甚至朝廷上的文武百官,最最在乎的还是利益二字。
在能获得利益的前提之下,为百姓做事,为萧昱效力,偶尔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坏事,然后暗中结成党羽,扩大自己的势力,借此继续谋得利益。
大趋势之下,沈清河这样一个性子与张不为有着几分相似的人,自然会被人所不容。
除了萧昱这个做皇帝的,底下的人恐怕不会真的喜欢朝廷里有很多张不为这样的人的。
“原来如此。”
想明白以后,我的心里有无奈,也有释然。
无奈的是,沈清河毕竟资历尚浅,和那位出身世家的副将相比,人脉较少,自然会被排挤,且没有手段还击。
释然则是……
我相信,萧昱看重人才,必然不会让沈清河明珠蒙尘。
“他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差事的。”
我说完,又想起什么,将之前我得到的那份有些古怪的“礼物”的事情告诉了他。
“你之前守在边关的时候,可有得知什么消息吗?”
沈清河有些惊讶。
但随即,他摇了摇头。
见状,我的心里不免涌起一阵失望。
他也没消息,看来只能等萧昱那里的人打探了。
闲谈一阵,顺子公公奉完茶后不久,便说一刻钟已经到了,沈清河该出宫去了,他都还没看看萧昱新赐给他的宅子呢。
“沈将军且安心住下。”
顺子公公一边引着他出去,一边笑吟吟地就道:“等开春了,皇上一定会给您安排一个好差事的。”
“嗯。”
沈清河颔首,对顺子公公也十分客气。
我站在偏殿门口看他远去,直到他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他忽然回头,对着我恭恭敬敬拱了拱手。
他弯腰下去,长揖至地,复而起身,挺直了脊背,慢慢走远。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的鼻间忽然酸了酸。
他这家伙,一直都没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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