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313年,2月。
天气已经转暖,各地的春耕春种陆续开始。
不过在京畿省,河间郡,一个叫谢家堡的地方。
当地的公务员孙乐安,这位25岁的年轻人,他这段时间并没有把心思,放到‘鼓励耕作,劝课农桑’上面,不愿意重复这种枯燥的没什么意思的工作,他今年打算搞一把大的!
三年了。
他参加帝国的恩科,成为一名光荣的帝国公仆后,已经在基层摸爬滚打三年多了。
过去的几年里,怀着满腔热血,一心想要报国,想为帝国的富强崛起做出一些贡献的孙乐安,可以说比任何人都要积极努力,脑袋里充满了理想主义,发自心底的认为,自己定能做出一番亮眼的成绩。
他想通过努力,尽快进入到帝国的核心基本盘中。
他想成为父母口中的自豪与骄傲。
他更想从基层起步,一年一个台阶,在官场中坐上更高的位置,从而更好的为百姓们服务。
孙乐安真的很想进步!他的很多同学同侪,都是年纪轻轻的,就升到了县镇级、厅局级的高位,孙乐安不认为自己的能力比他们差,没理由居于他们之下。
但三年多过去了。
孙乐安却仍是个‘乡科级’的公仆,几乎在原地踏步,他的那些职业规划与个人梦想,可以说一个都没有实现。
话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积极努力,为什么没有换来应得的回报,是帝国的升迁机制出了问题?还是受到了什么打压,埋没了他这个人才?
摇了摇头。
不是帝国的问题。
而是谢家堡这个地方,就是个天坑!严重限制了孙乐安才能的发挥,让他始终做不出太大的成绩。
最根本的原因,则是谢家堡这块地盘,大部分为千年世家‘河间谢氏’占据,此地近百万亩的肥沃良田,‘河间谢氏’一家就占据了七成,剩下的那些犄角旮旯的不怎么肥沃的农田,则为普通百姓们拥有。
自然。
作为一名基层公仆的孙乐安,虽然能通过积极为民服务的态度,得到了普通百姓们的支持拥护,走在路上,会被人亲切的叫一声‘孙公仆’,有了一定的信誉和威望。
但在河间谢家眼里,孙乐安连个屁都不算,完全不被放在眼里。
孙乐安能从普通百姓们的手中,收到国家规定税率的农税,但他上门去谢家收税,不是遭遇闭门羹,就是被臭骂一顿赶出来,每次都一无所获。
没错。
河间谢家不交税。
且是京畿省变法改革推行后,谢家已连续五年没有交税,一粒粮食都不想拿出来。
甚至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根本不怕受到惩罚,因为作为一个屹立三千多年都不倒的‘千年世家’,谢家是有好几把刷子的,不认为有谁敢动他们。
一个,谢家有非常多的人才,在朝廷出仕当官,很多居于高位,门生故吏遍天下,便是帝国变法后,谢家子弟中,也有上百人成了帝国公仆,又为了避免上升通道受阻,那些成了公仆的谢家子弟,都会分出族谱,来个单门立户,再分个十几二十亩田地即可。
这对比谢家拥有的数十万亩良田,简直是忽略不计。
其次,谢家产业众多,除了种地产粮,还开办了诸多的作坊工厂,可以自己酿酒,可自己织布做衣服,有自己的医疗体系,还有铁匠铺、砖窑厂、马车厂等,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把经济内循环做到了极致,对外界的依赖极少。
还有谢家内部十分团结,足足3万多的男女族人,牢牢团结在族长族老们的身边,一旦遇到了什么麻烦,就会迅速进入‘全族皆兵’的状态,能拉起一支上万人规模的‘军团’,又以血脉为纽带,战斗意志可与正规军队比肩。
最后,‘河间谢家’在三千多年的发展历史中,还主动开枝散叶,拿出资源,建立了不少分家,分布于帝国多省,经过几百上千年的历史,这些分家的人口加在一起,也得有几百万之多。
又以谢家的团结,若本家遭到了攻击,各地的分家,不可能袖手旁观,毫无行动。
正因为此。
河间谢家这个庞然大物,就是不能碰的存在,即便其连续五年没有交税,该家族的数十万亩土地,在帝国《土地法》层面,已变为了无主之地,孙乐安这样的帝国公仆,似乎依然拿不了这个家族怎么样。
不过……
如果不能从河间谢家头上收到税。
若放任谢家游离在帝国基本盘之外,任其继续无法无天下去。
那么孙乐安的收税指标,永远只能完成个三四成的样子,永远评不了先进,进不了核心基本盘。
也意味着他只能在基层待一辈子,看不到半点晋升希望,前途一片黑暗。
这是他绝对接受不了的!
等于是要了他孙乐安的命!
干!
必须干掉河间谢家,让其乖乖交税,若继续顽固对抗帝国,就是半点税都不交,那只能采取‘非合作博弈’的手段,可以无底线的打压与针对河间谢家!
于是今年刚开春后。
孙乐安与其它公仆一起,私下制定了一个‘斗垮谢家’的计划,发誓要干掉这个阻挡他们前途的‘拦路石’。
至于采取的办法,主要是三板斧。
第一板斧是‘发动群众’,把谢家堡外围的十余万普通百姓,全部发动起来,去抢占‘河间谢家’的那些肥沃良田,若是能抢占十万亩,那每位参与者能分到一亩;若是成功抢占三十万亩,那就人均分地三亩;若是全部抢占下来,那就不得了,人均能分到七亩良田,这是不小的利益诱惑,足够让某些缺地的贫民,愿意豁出命的冲锋在前。
第二是‘分化内部’,想办法让谢家内部处于不团结的状态,而这招在两三年前,是基本起不到作用的,因为谢家族人们的日子,明显要比普通人好得多,他们没有脱离家族的必要和动力。
但现在。
经过几年的变法,帝国百姓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三四倍,部分能力强运气好的,甚至成了‘万元户’,令人羡慕。
但在谢家内部,大部分的族人,即便非常勤奋努力,也不可能成为‘万元户’,他们的合法成果,会被家族拿走大半,家族成了他们追求美好生活的障碍。
再者还要突出族长族老与谢家核心子弟的奢靡与腐败,为什么明明是一个家族的,嫡脉的子弟,却能享受那么多的资源?庶出旁支子弟则如同家奴,地位低下,受尽了打压和折辱,他们到底差在哪里,凭什么受到那样的对待?
第三板斧是‘法律审判’,把帝国的‘流动法庭’召唤过来,再介入谢家内部的事务,剥夺族长族老对族人的控制权,不允许私设家族刑堂,不能再用家法代替国法。
即要来个‘法律下乡’,鼓动谢家族人主动的检举揭发,不管是财产纠纷案还是人身伤害虐待案,都能当场进行处理。
如果谢家内部有人不遵守判决,还想武力对抗帝国的司法,护法队就会果断出动,用手中的狂暴-47,或者近距离的霰弹枪,让他们乖乖伏法。
而孙乐安最重视的,不是流动法庭跟审判法官,他只要看到‘护法队’过来了,心里就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了,因为在武力层面,河间谢家,不可能是‘护法队’的对手。
……
很快。
经过一个多月的串联和酝酿。
2月12日上午。
广袤的平原大地上。
已成功将谢家堡周边十多万百姓鼓动起来的孙乐安,手里拿了个扩音喇叭,面朝谢家堡的方向,做了一番鼓舞士气的动员:
“乡亲们,叔伯们!三千年了,河间谢家占据的肥沃之地越来越多,贪欲越发膨胀,而这些肥沃的土地,大部分都不属于他们,是他们用掠夺、放贷、侵吞等方式,从你们的祖先手里夺走的!从未想过归还二字,只想往外侵占更多!”
“河间谢家享受着帝国带来的安稳祥和的内部环境,享尽帝国改革带来的红利与成果,却从来不思报国,没交过哪怕一粒米的税,这等于是用我们底层小民的税,让他们过的舒适安逸!这公平么?只想享受好处,但不想承担半点义务,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么?我们还有保护他们、尊重他们的必要么?”
“五年了,帝国的土地法规定,不管是谁,只要是超过五年,没有自觉履行纳税之义务,那么偷税漏税者的土地,就是无主之地,帝国的法律不会予以承认和保护,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些良田,现在都是无主荒地,乡亲们可随意开垦占用,只要大家不做偷税漏税之事,这些良田,就可合法的为你们拥有,官府会给你们发下长期租用地契。”
“乡亲们,开干吧!我们这是正当合法之举,是追求公平的合理之举!谢家的族人胆敢阻拦,就挥动你们手中的锄头,狠狠的砸下去!不要害怕他们,他们只是寄生于帝国的蛀虫,而我们才是帝国的基本盘,帝国永远会站在我们一边!”
“冲啊,去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吧!”
孙乐安用力嘶吼的道。
被动员起来的周边百姓们,则表现的更加狂热与兴奋,纷纷挥舞手里的锄头、扁担等农具,发起了声势惊人的冲锋。
嘴里发出各种呐喊:
“灭世家,分土地!”
“谢家的地肥的流油,我至少要拿下十亩,让子孙后代有好地可耕!”
“孙公仆说,不小心战死的,家属能分到100亩肥地,我们怕个毛!拼命干就是了!”
“百亩肥地,值得豁出这条性命了!”
“帝国是站在我们一边的,谢家人胆敢反抗,那就是在造反,这是要灭族的大罪!”
“俺早就想给谢家的贵人们一点教训了,他们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从来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杀啊!”
……
另一边。
看到超过十万的周边农民,开始发起了进攻,那看起来声势浩大、悍不畏死的样子。
慌了。
谢家阵营的近万族人,顿时陷入了骚乱与恐慌中,甚至出现了有族人逃跑的现象。
其实在正常情况下,谢家的族人青壮,根本不会惧怕这些乌合之众般的农夫,即便对面的人数更多,但组织度几乎为零,且男女老少都有,谢家的青壮,只要摆出一个个的军阵,就能轻松把这些泥腿子击败,杀他们个血流成河。
但这次。
谢家青壮摆出的阵型,稀稀拉拉,歪歪扭扭,完全没有合格军阵的样子。
手里装备的武器,也以锄头、扁担为主,不敢拿出藏在家族地库中的铠甲、强弩与锋利兵刃——这些都是帝国管制物品,一旦搜出,就是‘筹备谋反’之罪,全族都会被诛。
而这场的械斗,帝国司法部的‘护法队’,就在旁边进行监督,谢家更不敢拿出那些精良的武器。
这样一来,胜算就降低了五成不止。
更可恨的是,在一些别有用心者的造谣煽动下,现在谢家家族的内部,爆发了各种内斗与矛盾,再也不复曾经的团结。
就连族长族老们,以前挂在嘴边的那些“必须团结”的大道理,现在也没多少年轻族人愿意听了,反而提出了铺天盖地的质疑。
族长谢宗范就听到了诸如此类的话语:
“族长,朝廷要收的农税并不是很重,只要把土地分下去,人均土地不过二十来亩,只需承担5%的农税,但又能通过干十几天纳税工抵消,实际没什么负担,为什么就是要抗拒朝廷的收税?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族长,我在家族的家具作坊里工作,每月工资只有15龙元,但以我的手艺,若是去外面的家具厂做工,每月收入至少50龙元,可因为家族不愿纳税,我拿不到去外地找工作的路引和介绍信,一辈子只能待在家族中,拿不到更高的工资。”
“现在帝国各处都是红红火火,发展极快,我们却在原地踏步,想去外面见见世面都不行,像是囚禁在了谢家堡中。”
“族长,还是把家分了,再把税交了吧,谢家虽大,但帝国更大,我们区区一家之力,斗得过帝国么?我们有造反的资本么?”
“谢家在帝国各地的分支,都主动的交税了,很多成了公仆的家族子弟也写信过来,劝本家尽快加入基本盘中,如今我们成了少数中的少数,族长您还打算硬扛多久?”
“现在周边的那些泥腿子,都盯上了家族的土地,馋的流出口水,帝国的司法部也盯上了我们,这是打算要动手了啊!周围泥腿子是不足为惧,但人数是我们的十倍、百倍,还有帝国站在他们身后,我们能扛住多少次的冲击?”
“这么下去,就算我们是千年世家,恐怕也是灭族的下场啊!”
然而这些担忧与劝告的话语。
族长谢宗范根本听不进去,还以‘扰乱家族士气’之罪,把几个族人打入到了族牢中,打算严惩一番,还下达了‘封口令’,要求谁都不能讨论家族之外的事情,不能再传播那些关于帝国的种种变化,谁敢违令,必会严惩!
但他的这类掩耳盗铃的做法,只能起到相反的效果,反而让家族内部,更加的人心惶惶,让心存不满者与质疑者更多。
毕竟帝国变法取得的成效,通过报纸、收音机等渠道,每天都能了解,令人心动向往,族长却要完全切断与外部的交流?
只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私心和欲望?
这样的族长,这样的家族,值得他们继续扞卫么?
于是当那无边无际的人海,朝着己方冲来,近到能看到那些兴奋与渴望的面孔时。
“不打了,我们不可能赢的!”
“族长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从来没为我们普通族人考虑过。”
“我虽是庶子,但家族凭什么把我放到军阵第一排,那些嫡子却连上阵都不必?”
“撤吧,这样的家族,不值得我们卖命!”
至少一半多的谢家青壮,选择了转头就跑。
剩下那些没逃跑的,面对数十倍人数的围殴,很快被打的抱头鼠窜,跪地求饶。
败了。
完全是一边倒的惨败。
族长谢宗范的脸色,当即变的惨白。
他极其慌张的对几名族人道:
“快!快去把那位孙公仆请来,老夫愿意交税了,过去几年的欠税,老夫一分不少的补交上去!别再打了,快让那些泥腿子离开,不要觊觎瓜分谢家的土地,这是土匪强盗之举,是无德无义之行……我们谢家答应交税还不行么?”
奈何他的妥协来的太晚了。
孙乐安根本就不搭理这个顽固至极的谢宗范,他现在想的,是如何瓜分好谢家这盘菜!是如何狠狠的扒下几层皮,同时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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