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离三品差一线的林玄机勾住下巴,迎着那冰冷的目光,陈长安右手紧了紧玄离,终究没敢妄动。
好在林玄机虽眸眼清冷如夜雪,并没什么杀意。
她纤纤玉指捏紧陈长安下巴,细细地看着,最终,这位前离州袖遮的谍子,如今的听雨楼主人,慢慢松开手指,轻声问他,“你学夫人的剑道法门,是想着替楼下那位红衣,取回洛城守阙么?”
林玄机的声音很轻,飘若一羽。
听在耳里,却如炸雷。
陈长安心神剧震,右手掌心渗出细细汗珠。
离州坐拥三十万边军,大红衣自然有足够的底气,不用去在乎林玄机如何,甚至面对中宫赵家,也敢自负地说出,不过三王之一。
可在棋局之中努力挣扎,小心求活的陈长安,全无半点依仗,遇着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只有小心谨慎,曲意迎奉,才能活得长久。
大宫主先前说,腰不能弯,想不笑时,可以不笑。
此刻,陈长安腰弯如草,低着头,一副人下人的诚惶诚恐,“林姨,长安绝不敢有二心的。”
林玄机轻轻笑了一声,淡薄道:“妾身还以为你忘了,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呢。”
陈长安顿如霜草,身子更弯,不敢搭话。
林玄机极爱于高处看夜景,没去管他的卑微姿态,款款走到朱窗前,推窗而望,薄凉的夜风吹过来,天边星子璀璨,勾月一弯。
“世情最是凉薄,妾身出身离州袖遮,早就见惯了龌龊龃龉之事,人心向来反复,不过一寸之间,却是风波不止,险恶万端。”她看着窗外的星月,声音如夜色幽冷,“这世间不缺狼子野心,也多的是得鱼忘筌之辈。陈长安,你争夺甲子也好,为离州取洛城守阙也罢,这些于妾身而言,并无多少意外。”
陈长安被他点破心思,心神俱骇,眉眼愈发低垂,“林姨,长安丝毫不敢忘记当初的恩情。”
林玄机背身而立,丰腴婀娜的身姿在夜风里,有着几分妩媚,声音却是冷幽幽的,自顾自地说道:“妾身枯坐宛平府二十年,每日居于九层高楼,可再怎么登高望远,目之所及,也不过些许天地。这世间何其辽阔,武周、西魏、蛮荒,那里有着妾身所不曾见过的大景象。妾身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有朝一日,能够走出宛平府,朝观东海,夜宿昆仑。这二十年来,妾身一直在青州四处搜寻根骨不错的棋子,悉心培养,指望着总有一个能去连山,运气好些,帮我取回洛城守阙,让我脱离了这座桎梏。”
“陈长安,世间所有无非一个利字,所谓的恩情,亦不过指望着将来百倍利益罢了。妾身当初带你来宛平府,无非觉着你颇合眼缘,根骨又不差,这才耐着心思打磨多年,你要是哪天死了,妾身只会觉着可惜,却不会掉一滴眼泪。妾身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
林玄机转眼看他,一如既往地卑躬谨小。
她轻笑了一声,“许多事情,妾身不能告诉你,但依着你剔透的心思,想必心里早有所猜测。陈长安,既然都是要去取剑,离州能给你的,妾身一份不少,不能给你的,妾身照样不缺。秘传道法、金银财宝、美婢豪奴,便是妾身自己,都给你,又何妨呢?”
陈长安抬头望她,只见那双夜雪般的眸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林姨。”陈长安轻轻叫唤了一声。
宛平府无数权贵爱慕而不得的丰腴美妇,微微一笑,莲步轻移,走到他跟前。
十四岁时尚且需要仰视的美妇,如今却只到眉眼。
她的声音轻柔,“陈长安,帮妾身取剑尚有一线生机,可要是帮离州取剑,自此就是深渊万丈,不得超生了,你这张脸,要是真死了,怪可惜的。”
陈长安握紧玄离,脸上扯出一抹讨的好笑意。
威逼利诱,不外如是。
林玄机深深看了他一眼,“此去京都,免不了许多杂事,吃穿住行,样样也少不离银钱打点,明日我会让跳莲过来照顾你。”
说是照顾,实则监视。
陈长安心照不宣,没敢拒绝。
等到林玄机走后,离州大红衣就登上九楼,动人的眉眼,不谈钱时,总是带着明月白光般的疏离。
她看着陈长安,道:“林玄机故意开窗,就是为了说这些话给我听。离州如今除了剑道法门外,确实什么没有,那些美人银钱,也就她能给得起了。”
陈长安少了面对林玄机时的小心戒备,瘫坐在椅子上,苦笑道:“师姐,你也是来敲打我的么?”
陈太平直截了当道:“打磨人的活,我做不来。”
陈长安轻轻哦了一声。
“我只会问剑。”她说着,一身灵力气机节节拔升而起,第一次在陈长安面前展露七品筑蕴境巅峰的气势。
红衣飘摇,她剑指并起,身侧小藏随即绕飞周身。
满屋剑意。
她毫不犹豫,迅速扣了个陌生的剑诀,剑意尽数收敛于小藏之中,剑身之上的玄奥符篆,此刻缓缓亮起。
不同于陈长安之前以灵力催动时的滔天气焰,此刻小藏剑藏锋芒,有着返璞归真的妙意。
大红衣看了他一眼,剑指一动,小藏应势而起。
三千剑气附于一剑。
直飞向陈长安,不偏不倚。
屋内夜风静止。
唯有眼前的长剑,缓慢飞来。
陈长安见识过红衣的御剑手段,根本不敢硬抗,握住玄离,隔鞘画圆十几记,守拙阻挡在前,身子倒退数十步远。
明明是极慢的一剑,却有着煌煌之威,一路势如破竹。
十几记守拙尽数溃散。
陈长安一退再退,玄离画圆不止,守字剑在这一刻施展到了极致。身前三尺大圆化作七尺,竭力阻拦。
可惜依旧挡不住红衣这无华一剑。
剑势一往无前。
陈长安退无可退,玄离一转,咬牙切齿地使出天元。
气机回纳七十二转,坍缩压制,层层叠势之后,六丈剑气,喷薄而出。
与小藏隔空相撞。
倏尔。
夜风静止的九楼,风雷大作。
陈长安看着那柄符剑,隐隐约约,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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