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迷楼山号称世间无物不可度化,便是横行蛮荒的凶狠大妖,也可收为山门护法。
被一名尊者以如此法门度化,柳扶摇依旧无动于衷,任由眉心那点金光扩散,渗透神魂,覆盖周身。
心神游于物外。
当初李道衍来到连山,打断她坐道修行,告诉她陈长安体内有一枚符篆,让她在其吞噬金莲本源时遮掩一二。那时虽答应了下来,但心中并未多少意动。所谓的符篆神器,入主连山,争夺香火气运,这些于她而言,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真君境界看似逍遥,实则最是如临深渊,一步也踏错不得。她一直以来所求取的,都是真正长生不朽。
她这缕神魂过来,并不是在意这个陈长安如何,而是手执河图的大司命,当初跟她说的那一番话。
想要成仙做祖得道飞升,这个陈长安才是契机所在。
柳扶摇念及于此,被金光镀染的脸上浮出一丝神往,眸光重新垂落,看向翻涌的潭水。
占据林怀吉身体尊者收回手掌,不再去管已被度化的柳扶摇如何,直接踏出一步,站在李道衍身旁不远处,开口道:“如今白薇已经出手,两山目光汇于曲雕阿兰,柳扶摇这缕神魂也已被浸染,真君在连山之上便多了一分助力,如今还要等什么?”
李道衍看了看天上翻卷雷云,开口道:“等那位过来,一剑开天。”
一剑开天?
世间除去那位离州主人,还有谁能做到如此?
心神急转。
翻涌潭水中,手握长剑的陈长安浮出身形。他站在潭面,先看了眼金光璀璨的柳扶摇,再抬眸看了眼负手而立的李道衍,眼神锋冷。
李道衍垂眸看他,袖中手指微动,刚想动手,蓦然觉察到身后凌厉剑意,瞬间退走百丈远。
身后一袭红衣,剑意纵横的陈太平,踏步走来。
她头上一枚古朴铜钗,明艳动人的脸上,无喜无悲。
不去看其他人如何,她走至石潭上空,低头,迎着陈长安的目光,淡淡笑了下。
她并不知道出现的到底是谁。
只觉着这个人的目光是那么熟悉,却又是如此陌生。
果然,她心底所期望的,还是六千里,一路陪着走过来的人啊。
所以才会违背白衣的意愿,所以才会在京都带着他去夫人走过的地方,所以才会让他吞噬那朵金莲,让他得到那点神魂逆流的机缘。
明知道活下去很艰难,可还是希望活下去的那个人,是你啊,陈长安。
一路走来,千山万水,看他小心讨好,看他谨慎自制。那个时候明明觉着很寻常的事情,再回想起来,心底竟然也觉着是暖的。夫人说世间是温柔的,她一直觉着这句话是给公子的,如今才知道,原来这世间从来没有公子,原来这句话一直都是给陈长安的。
原来所谓的遗憾是这样的啊。
如果当初在青眉山,能说出那个隐秘就好了。
如果当初在青雷云山,肯让他出剑就好了。
如果当初在那座雨亭之中,敢走出那一步,走到他身边就好了。
如果太虚宫中,什么都告诉他就好了。
可惜二十年前她就是那么胆小,不管不顾地逃走,什么都不敢去争去抢。
二十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陈太平最后凄然一笑,她闭上眸子,复又睁开,眸光里什么都没有,只静静地看着眼神锋利的陈长安,低声道:“来。”
洛城守阙轻轻颤动,几欲飞出。
陈长安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抬眸看着,任由守阙剑绕飞三圈后,扑入陈太平怀里。
那袭明艳动人的红衣,伸手抱住这柄二十年前丢失的不见的神兵,眼神柔和,呢喃道:“那就到这里吧。”
一股恐怖的剑意自剑上腾起,翻滚的雷云之上出现一个巨大诡异旋涡,笼罩住整座天地。
天地动容。
万物异象。
旋涡之中,隐约可见碑外天地。
空中流云雾霭层层叠叠,座座仙山悬浮。
大红衣再也不看陈长安一眼,一步踏入旋涡之中,李道衍和林怀吉跟随身后,破空而去。
陈长安最后所见的,是旋涡中,红衣陈太平握住守阙剑,随手一划,撕裂整个九霄云空。
一剑开天。
苛求大道的柳扶摇,望着那壮阔景象,喃喃道:“原来是她啊。”明明是在这坐等陈长安出来,此刻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只看了眼陈长安,拈了个道诀,被金光浸染的神魂飞入旋涡,归于连山之上。
旋涡消散,空中雷声阵阵,乌云翻滚,场上只剩下陈长安一人。
黑衣翻飞,白发如雪。
不动声色地看着几人离开,再扫视了眼四周,空旷的天地内,别无他物,唯有两具尸体。
不远处,是身死当场的叶初雪。
这位离三品不过一线,先前渡送灵力生机,让他好好活下去的坤宫宫主,到头来也不过一枚弃子,最后死于寂寥,无人问津。
传闻极其看重她的道藏学宫大宫主,方才连看也不曾看上去一眼。
这就是世间所谓太上忘情的大道吗?
修大力神通,求永生不朽,最终都要这般,视众生如草芥蝼蚁,心中了无因果,不染红尘半点?
倘若如此,那修行到最后,又是为了什么?
陈长安走到了无生机的叶初雪身前,想了想,最终还是将这位宫主抱起,重新回到潭底石门中的天地,新立一座孤坟。
前世今生,恩怨两个字,陈长安记得最是清楚。
许多事情,先前都没办法去做,身在局中,再如何小心谨慎都由不得自己。可如今两山风起,天地异动,他就能跳出去,做那些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没有过多停留,陈长安低声说了几句,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到他再次浮出潭水时,周身气机运转而起。
石潭边上,一道身影负手而立。
那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隐隐看见身后,两条几尺大小的黑白双鱼,正不断游转着。
“我知道,最终活下来的是你。”那声音空旷而缥缈,仿佛近在耳边,又好似远在天际。“那这次,总是她比我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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