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
白荒落听着小麻雀被陈长安逗笑的声音,脸色一沉,手里木杵扔在一旁,瞥了眼蹲在一旁搓手的齐再道,骂道:“你跟的那位是什么公子?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可不仅一毛不拔,还不要脸地勾引咱家小闺女。”
齐再道有些哭笑不得,“白老,你觉着以公子的样貌,会看上小麻雀这样的?”
白荒落老脸一黑,骂道:“齐小子,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家闺女这样的?我家闺女长得还不好看?!”
齐再道知晓老人最是疼爱小麻雀,这些年来,要不是他四处搜寻草药,小麻雀只怕早就死了。尤其是最近这三年,老人更是为了小麻雀住得好些,才拼了命的争下这个院子。齐再道明白,这个无儿无女的老人,早已将两人视为己出,容不得别人半分置喙。
读了无数圣贤书,一心要走圣王之治的齐再道毫无风骨,立马赔笑道:“我说的,自然是小麻雀这般琼花玉貌,又有着白老你这样的爷爷护持,我家公子自然是配不上的。”
白荒落对齐再道这记马屁显然受用,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胡子,点头笑道:“你那位公子自然是配不上。”
他说着,浑浊的眸光瞥了眼齐再道,提醒道:“你等下让他离我家闺女远些。齐小子,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但最好还是离他远一些。”
冬日的阳光极为暖和,但被那棵槐树遮挡了大半,斑斑点点的阳光下,须发皆白的老乞丐,此刻竟也衬出几分修道真人的意味。
齐再道身子往有阳光的地方挪了挪,呵呵笑道:“白老,你当初说跟我说过观相望气,可窥富贵,断凶吉。我家公子面相何等尊贵,一身气运又何其雄厚,这点你应该早就看清楚了,怎么还要我离远些?”
白荒落半真半假道:“齐小子,你追随的这位公子命中孤苦,所行之事,注定了要伏尸千百万。你不是一直要行什么王道仁政?他手上可净是淋漓鲜血,毫无半点仁慈。”
齐再道语气认真道:“白老,如今这等大争之世,即使公子不争,也会被大势裹挟着不断向前。反正景朝不会录用我,我只能跟着公子,心中所学才有机会施展,用以治世救人。等到那个时候,我可以让公子少造杀孽,不战而胜。”
白荒落凝视着齐再道片刻,手指扣动,最终又散开,叹息道:“世间天命,果然更改不得。齐小子,你跟着他,将来可不得善终。”
齐再道晒着太阳,懒洋洋地眯起眼睛,一脸无所谓道:“无妨,只要死后能表上个文成谥号,也算光耀我齐家门楣,死而无憾了。”
白荒落将小罐推到一边,右手在桌面上随意画了几笔,沉吟片刻,“竟是个万箭穿心的命格。”
齐再道睁开温润的眸子,定定看着这位相处三年多的老乞丐,然后他笑了笑,带着几分好奇,“白老,你早些年就跟我说,你会观相望气,如今更是能九宫推衍,何不去城中摆个摊子,也好过总让小石头出去乞讨过日子啊。”
白荒落知晓齐再道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并不强求。伸手抹去桌上的推衍,大倒苦水道:“你懂什么?小石头和小麻雀,都需得以百家养之。我老人家要不是为了他们,何必在这受这个苦,随便去哪里还不得被人家好酒好菜伺候着,哪像在这里,住个地方就要跟人拼命,每天还只能喝一角老酒。”
齐再道故意调笑道:“既然过得这么苦,怎么不走啊?”
白荒落老脸一红,呛声道:“我要是走了,小石头和小麻雀谁养活啊?难道靠你这个远走他乡的?”
“我跟公子说一声,也不是不行。”
“狗屁。”
两人随意闲聊着,心照不宣地揭过命格一事。
屋内陈长安此时,已从小麻雀的话语里,旁敲侧击出她的大致身份。
小姑娘说当初老乞丐病重时曾说过她的身世,那是十二年前,大雪覆齐州,当时饿着肚子的老乞丐出来找吃的,无意撞见一队身着白甲,缀有白羽的骑军,正围杀一对夫妇,那对夫妇虽有修为,但最终寡不敌众,男人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后,让妇人逃走,自己慷慨赴死。
老乞丐说那一场厮杀,惨烈异常,男人身重数十刀依旧不倒,身上的血几乎都要将雪地染透。他当时吓得半死,好在那些骑军忙着追逃走的妇人,并未发觉他。等到他小心翼翼逃开时,半路上遇到了浑身浴血的妇人。
那妇人并没有死绝,央求老乞丐救她怀里孩子一命。老乞丐这才发觉原来他们还有个小不点的女儿。老乞丐虽自己活得不易,但到底心软,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容貌比神仙还要好看的妇人临了,只说了句孩子叫王洛初,让她好好活着,就死在了大雪天里,没了生息。
本名王洛初的小姑娘三年多以前,她害了一场大病,当时几乎死掉,那个时候也不觉着害怕,只是在想,爷爷说她的爹娘都是极好看的人,可她从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后来她迷迷糊糊间,觉着自己好像曾见过一张世间最好看的脸,她觉着那应该是她的爹娘了。于是她病好了些后,总是去看那些长得好看的人。
她说起这些,语气淡淡的,好似如叙他人的喜悲,不动声色,那双唯一的出彩的眼眸中,却有着点点珠光。
她鼓起勇气看着陈长安如画的面容,低声道:“公子,你说我爹娘,是不是也像你这么好看?”
陈长安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世道,能够活下来,总是有太多的不易。他对王洛初的这些,谈不上多少悲悯和同情。
这些年,他经历过许多人世凄苦,也经历过不少聚散别离,除去那些他所在乎的人外,心底已经再难有什么温情。
之所以愿意跟小姑娘说话,听这些事情,更多的,是因为王洛初那双眼眸,因为和她说话时,总觉着似曾相识。
陈长安的记忆何等恐怖,他看着王洛初,心底隐约有了几分猜测,脸上笑意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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