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灵的那一剑几乎致命,再加上失血过多,卧雪的伤势很重,短时间内无法醒转。
訾尽欢将人带回了雪城,让她留在王宫养伤。
整个雪城被大雪笼罩,人们的脸上再也没了笑颜,只剩饥寒交迫带来的苦楚。
当她再次走过那条熟悉的街道时,街上只有寥寥几人,见了她也没了往日的欢喜之色,只剩下一脸倦容。
他们会问:“君夫人,国主什么时候回来?”
“君夫人,这雪什么时候停?”
“君夫人,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
“君夫人……”
她回答不了这些问题。
看着百姓们脸上殷切的神情,泪水滴落,她跪在雪地中,深深叩拜,将泪水掩埋。
“君夫人,您快快请起。”
“君夫人,万不可如此。”
“君夫人,我们受不起。”
“君夫人……”
訾尽欢拭干眼泪,重回平静:“此次我雪国大劫,作为雪国夫人,无论何时,都将站在你们前面,永不投降!永不认输!”
“永不投降!”
“永不认输!”
看到大家满是沧桑的脸上,却有着万般决绝,訾尽欢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倒下。
……
护城的伤兵越来越多,即便是长期修行的狻猊族弟子,也在这无止尽的医治中倍感疲惫。
不过月余时间,狻猊族覆灭,簪花惨死,蝉鸣深埋雪山,卧雪重伤,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下稻收。
此时的稻收还不知道蝉鸣不在了的消息,她正在护城指挥众弟子,身上的衣服沾满血迹和尘土,十分脏乱,她将头发盘起,很是利落,只是那双满是疲态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境况。
稻收在杂乱的人群中,瞥见熟悉的身影,飞奔而来,双腿因长期处于一个姿势,早已麻木,猛地起身,她差点跌倒,她就这么踉踉跄跄着上前,满心欢喜。
“圣女,你终于回来了。”
“嗯,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不辛苦,蝉鸣和卧雪呢?”
原本疲惫的眼睛闪着光亮,满心期待着等着她回答。
訾尽欢不说话。
稻收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立马暗下去,固执地拉住她的手:“圣女,你说话呀。”
“我们在寻找圣蛊时,遇上九灵带领的陈国人,争斗过程中卧雪重伤,蝉鸣为了救我们,不惜和九灵一起跌落悬崖,生死未卜。”
“那卧雪现在在哪儿?”
“我把她带回王宫休养了。”
“好,那我们一起去雪山,把蝉鸣找回来,她一定没事的。”
“地宫塌陷,身掩雪域,不可能了。”
“不会的,狻猊族弟子怎么可能会死在雪山?绝对不可能。”
“我已经找遍了。”
“我族受雪域庇佑,世代住在雪山之巅,不畏严寒,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我不信,圣女,我们一起去找她,好不好?求你了!”
“圣蛊已经拿到,这些人都有救了。”
訾尽欢拿出那个闪着亮光的水晶球,稻收用力把它拍在地上,双眼瞪着,目露凶光:“我不管!我要去找蝉鸣!”
“你别忘了,狻猊族的族规,当以苍生为重。”
“族规?我不管什么族规!我只知道簪花走了,狻猊族不在了,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我不管什么天下大义,我只要你们活着!”
“稻收!”
“什么仁心立世?什么苍生为重?我统统不在乎,他们死不死和我没关系!”
啪——
訾尽欢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稻收捂着脸,强忍住眼泪,眼神中尽是倔强。
冲动过后,她万分悔恨,打人的那只手不停颤抖,却还是决绝地说:“既然圣蛊已经现世,如今风城更加需要我,如果你不想去,我会一个人去。”
她捡起地上那只球形物体,中心处那只白色小虫正扭动着身躯,眨巴着与全身不符的大眼睛,像是在安慰她。
稻收站在原地,看着她远走的背影。
很快将护城的事情交代给族中其他弟子后,终是选择跟了上去。
訾尽欢立于马上,正在山头处等她,旷野的风更加猛烈,将人吹得摇摇欲坠。
稻收不说话,默默跟在她身后。
“你是不是在怪我?”
“没有。”
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身心俱疲,只是凭着一股毅力坚持着。
自嘲道:“你怪我也是应该的。依着族规,我族无需为任何人的江山肝脑涂地,挥洒热血,作为圣女,我自知雪国与天盛国兵力相差云泥,此战雪国必败。为了保存我族,更为了保存医道,我都应该率领族人,远离纷争才是。是我生了私心。”
“圣女……”
“我承认,我舍不下雪国百姓,舍不下他。这几年,我与雪国百姓上下和睦,亲如一家,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怎么能扔下他们?还有君酌哥哥,我知道自己不该动情,情之一字,牵扯太深,生了情便无法割舍,但我放不下他,更加无法背弃他。”
“圣女,稻收明白。”
“如果此次是因为我让狻猊族万劫不复,死后我会亲自向先祖领罚,哪怕要经历刀山火海之刑,亦虽死不悔。”
“圣女,狻猊族与你同在,我们都不会后退!”
“好。”
……
天盛国曾在出兵时放出豪言壮语,一月之内必定覆灭雪国,如今攻打雪国,已有将近五个月。
因久攻不下,再加上雪灾,对天盛国人来说,更是无法忍受这般寒冷,为此不惜与陈国达成新的同盟,同意割让更多雪国土地,希望可以尽快取得此次战役的胜利。
可正如开战前,天盛国部分臣子所言,雪国地势易守难攻,即便军力薄弱,但凭借地势,也不容易攻克。
风城的战鼓终日不熄,战鼓伴随着大雪响起,将战场震得越发肃杀。
远方黑云压城,似是将有新的风雪侵袭。
訾尽欢嘱咐稻收,圣蛊只有在不得已时方能使用,并且启用圣蛊之事也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尤其是万俟君酌。
没想到两人再见会是这般情景,他穿着染血的盔甲,鲜血不停地从盔甲上滴落,带领将士快步掠过,神情严肃,甚至带着几分阴沉,从她身边走过时,仿佛没看见似的,走得极快。
然而没走出几步远,他终是停下,握紧手中剑,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回走了几步,停在她身边,用最冰冷的语调说:“离开这儿。”
訾尽欢放下手中的布条,拍了拍自己脏乱的脸,站在他面前,噙着泪:“我来了。”
只这一句,万俟君酌的眼中已见泪痕:“走。”
“等雪停了,我们去踏春吧。”
雪国还会有春天吗?
将士们不禁如是想着。
伤兵营里尽是哀叹。
万俟君酌看着她,坚韧不拔,容色决然:“无论何种境地,阿梨永远自由。”
说完后,他转身要走,转身的刹那终是没能忍住,回头拼尽全力抱住了訾尽欢,他用手压住她的头,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又说了一遍:“阿梨永远自由。”
他走后,盔甲上的血腥味却留在了她身上,久久未能散去。
风城强攻不下后,天盛国与陈国同谋,借道陈国,直逼雪城。
雪城周围有处山脉与陈国相邻,只是很少有人会走那片区域,那处地势险峻,入之九死一生,而陈国之所以可以毫无损伤的通过那片雪域,便是得到了九灵相助。
九灵很早就将那片雪域的地形图进献给了陈皇,在天盛国久攻不下的关键时刻,陈国顺势与其同盟,合攻雪城。
若是雪城陷落,那么即使他们能守住风城,雪国亦亡。
因天盛国抽调兵力用于攻打雪城,风城暂时无恙,万俟君酌决定率军支援雪城。
訾尽欢来的这段时间,除了伤兵营里那一面,再没机会和他说过一句话,如今又听到他们要走的消息。
许严在和稻收告别,两人都没哭,也没表现出半分不舍,只是互相说着来年的计划。
“明年你教我射箭吧。”
“好。”
“还要教我……”
“你想学什么都可以。”
訾尽欢和稻收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说许太傅的事,也没说狻猊族的事,而他们也仿佛明白什么,亦是从未过问为何只有她们两人前来。
万俟君酌在整点兵马。
訾尽欢在用圣蛊救人。
自从她到来后,军中将士的死亡率越来越低,虽然不能立马复原,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所有人都在感叹狻猊族圣女的医术,说她是天神下凡,前来拯救雪国。
自从她们到来,伤兵们完全交由君夫人处理,死伤情形也只会汇报给君夫人,訾尽欢只希望万俟君酌能晚点知道她启用圣蛊之事。
大军去往雪城后,风城又出了大事。
天盛国人自知无法强攻,便暗中在风城水源中下毒,城中不少人深受其害。
訾尽欢发现后,第一时间查清水源,解了水源中的毒。
然而此次水源问题却污染了城中粮食,将原本就不富裕的粮草毁了大半,再加上不少人中毒,尚需草药救治,一时间困难重重。
如果天盛国趁风城危难之时攻城,恐怕很难继续守城。
入夜后,訾尽欢带了几人出城探查敌情,走过周围小山时,发现了天盛国的探子。
那些探子正睁大眼睛,匍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地观察着风城情形,直到被积雪覆盖,也未改变半分姿态。
“君夫人,发现天盛国的探子。”
訾尽欢走近看了那些人,拿开挡住身体的枯枝,只是轻轻一碰,他们便像是泄了气般,直直地倒进雪地,再也没能起来。
“这几天雪又下大了,这些人接收到指令不敢离开,就这么冻死了。”
“冻死他们活该,谁让他们来进犯我们雪国!”
“怎么没把他们全冻死?!”
……
几名将士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
訾尽欢将离自己最近处那人的眼睛阖上,喃喃说了句:“你应该也不想打仗吧。”
不知道周围是否还有其他天盛国的探子,她嘱咐大家小心行事。
他们来到天盛国营地附近,訾尽欢说:“我一个人进去,如果一个时辰还没出来,你们就赶紧回城,紧闭城门。”
“君夫人,我们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是啊,要去也是我去。”
她淡淡地说了句:“放心,我不会有事。”
转身便朝军营走去。
将士们自然不肯,拦住她的去路。
“你们说过一切行动都听我的,这话是忘了吗?”
“君夫人,天盛国人嗜杀成性,且残暴不堪,要是您出了事,我们万死难辞其咎。”
“放心吧,我武功还不错。”
“可是……”那名将士似有难言之隐,终是忍不住说,“您心肠软,而且容色无双,那些人不会放过您。”
“容色无双?”
訾尽欢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啊,在天盛国中流传着雪国夫人有着倾国倾城之貌,他们抢掠成性,强占我雪国不少良家妇女,您……他们更是不会放过。”
“我?”
“是啊,就连……”
那名将士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另一名将士拦住。
訾尽欢问道:“就连什么?快说。”
小将士似是不管不顾,和盘托出:“就连天盛国皇帝也是为您而来,天景帝曾修书国主,若是能将桃花夫人进献,便愿意与我们和谈。”
“什么?”
她竟从来不知还有这桩事。
阻止这名将士的人补充道:“不过您放心,国主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天盛国欺人太甚,骑到我们头上,还妄图肖想君夫人您,自然不能同意。”
“可是……就能不再打仗了,不是吗?”
“我雪国子弟宁可战死,也不可能做出献降这样的事。”
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訾尽欢只觉有些难过,眼神黯然,像是失了支柱般,有些无力。心中像是多了块巨石,被压到喘不过气。
又想起族长曾说过的话,狻猊族女子自来貌美,但她却是古往今来未曾出现过的绝色佳人,美貌本身无错,却会招致祸端。
那时她不明白,现在好像渐渐懂了。
身不由己,命不由己。
她不在意的东西终究成为了别人觊觎的存在。
为今之计,对雪国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谈,可是万俟君酌放弃了唯一的和谈机会。
是为了她吗?
那时他说的‘永远自由’竟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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