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击,隐蔽,隐蔽”叫喊刚起,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就已划空而来。“轰!轰!轰…”接踵而至的爆炸开始猛烈锤打地面,强劲的冲击形成狂暴的气浪,死神的镰刀寄魂于一块块高速旋转的弹片,以难以捉摸的轨迹横扫着阻挡它们的一切。大地在强烈地摇晃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受到了扭曲。唐城双手抱头、膝盖顶胸,以半侧半躺的姿势蜷缩在冰冷泥泞的战壕底部,眼皮与嘴唇死死紧闭,假装自己一块石头或者一具尸体,只要能躲过这该死的炮击,扮什么都可以。
在这条简陋蜿蜒的战壕中,还有许多和唐城一样头戴德式大耳沿钢盔,武器或抱于怀中,或置于一旁的士兵。他们有的表情坦然地闭目养神,有的口中念念有词,也有人面如死灰、眼神呆滞,茫然不知所措地坐着、侧躺或是像唐川一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炮火风暴狂烈而密集,尖锐的呼啸声与响亮的爆炸声交织在一起,高低相应、此起彼伏。
对于战壕中的人来说,这一切都是无可选择的,要么在心里求神拜佛,要么听天由命。炮弹直接落进战壕掩体,整班、整排的阵亡也不是稀罕事,而一些幸运的老兵油子,经历一百次炮击也能够毫发无损。可是,挨炮弹的煎熬,每一分钟都是那样的漫长,以至于人们不禁质疑:时间难道凝固在了这个节点上?
许久之后,山崩海啸的声音终于由密转稀,又过了几分钟,最后一声沉闷的轰响为这一段充满力量的交响曲谢幕。阵地终于安静下来了,瞬息的变化让人们从耳膜到心脏都体验着惯性的刺激,这对小脑不发达者甚至有着良好的催吐效用。生者挺过了煎熬,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欢呼;伤者在痛苦的**,得来的仅仅是空无的悲悯。至于那些死去的人,再也没有荣誉与耻辱、坚持与动摇、乐观与沮丧的区分,一切都结束了。
“准备战斗,日军要上来了。”催命的喊叫声照例在日军的炮击结束后响起,并且迅速传遍了各条战壕。先前形如雕塑的老兵们纷纷动了,有的沿着交通壕奔赴前沿阵地,有的起身趴伏在自己的战斗位置里检查着枪械和弹药。枪械、钢盔、水壶等等各种硬物件相互摩擦磕碰,在战壕中汇聚成为一种独特的声音,紧张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
倒霉蛋唐城虽然很不情愿,但忌惮于枪托砸在身上的剧痛,他艰难的支起身子,从地上捡起沾满了泥污的步枪,一脸木然地等着。等那个脾气暴躁的班长挥舞着拳头喊“开火”的时候,再和旁边的人一起趴到战壕边缘,用手中的武器向前射击。
唐城无疑是这道战壕里最倒霉的家伙,别人都是自愿来打仗的,而他却是为国军带路时遇上了日军,整排国军都死了,就只活了唐城一个,所以“幸运”的唐城便被杨昆的连长给留下拉了壮丁,成了这支杂军里的一名士兵,不过连长的心情好,给唐城的军衔赫然是上等兵,比起其他刚入伍的新兵高了两级。
其实这倒不是杨昆的连长有意在为难唐城,而是因为日军已经把这一带给围住了,游弋在周围的日军没有上千也有六七百人,唐城一个学生贸贸然的独自返回,兴许会遇上日军。上阵杀敌固然危险,但也总好过被日军射杀在小巷子里。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呆很傻,但摆在唐城面前的现实就是这般残酷,而在仅仅几个小时之前,他还是一个从没开过枪的19岁年轻学生。
每天在学校忙忙碌碌,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够挽着自己心仪的女孩走进铺满花瓣的教堂,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过上幸福美满的平凡生活。这样的人生理想并不算是奢望,可是在小巷子里昏迷,等到他重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堕入了一个噩梦,确切的说,是一个噩梦般的现实,他被强征入伍了,以前的生活已经离他而去,他不再是个报仇心切的学生,现在的唐城是一名为国杀敌的国军新兵。
对面日军的枪声陆续响起,炮击之后必有进攻,这个浅显的道理就刚被强征入伍的唐城也摸索出来了。“准备射击”熟悉的沙哑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在这道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的阵地里,大家的脾气都显得格外的火爆,唐城他们的班长老蛮尤其如此。老蛮长着一张粗犷的国字脸,留着稀疏的络腮胡子,肩膀宽厚、臂膀轮圆,看着到和评书里的绿林好汉有几分相像,脱下军装拿起砍刀,那架势,绝对和拦路劫道的山匪有的一拼。
在老蛮赶鸭般的口号驱赶下,战壕里的士兵纷纷贴着战壕的壁沿支起身体,不等凶恶的老蛮来到身旁,唐城赶忙岔开双腿避开战壕里的一滩积血做好了射击准备。眼睛、步枪的准星和目标,这三点要在一条直线上,这样才能打得准,这是老蛮把这支带着血迹的中正步枪塞给唐城的时候说过的射击要领。这是唐城迎来的第三次日军进攻,前两次他都因为错失机会没有开枪而遭到了老蛮的大力踢踹,这回他可不想再挨揍了。
右手食指塞进扳机护圈,左手托住枪身的护木,肩窝紧贴枪托闭左眼张右眼的唐城悄悄的向自己的身侧瞟去,右边的那个家伙瞄准的时候居然是闭着两只眼睛的,唐城想象不出这家伙是如何瞄准目标的。开火射击的命令一直没有下达,现在是白天,可阵地前方满是弥散的扬尘,战壕里的唐城根本看不清前面是否有日军,班长老蛮一直冷着脸目视前方,在没有开火命令之前,大家都跟老蛮一样绷着一张脸。
唐城所处的战壕位于一条东西走向的长街上,利用弹坑和沙袋构成的战壕层层叠叠的有好几道之多,唐城作为新兵就蹲守在第三道战壕里。在日军炮火的持续摧残下,整条长街已经变成了废墟,被炮火炸的坑坑洼洼的地面就像是早年上海的乡下,地面上的那些积血因为踩踏而稀烂不堪。在唐城目力所及的阵地前,散布着一些土黄色军装的日军尸体,不过唐城还是在那些土黄色之中找到了穿着和自己一样军装的国军士兵尸体。
阵地右后方几百米外有一座样式古老的教堂,那是整条防线上的一个重要支撑点,里面部署了两门迫击炮,是连里的支撑火力点。敌人近乎变态的炮火也没能击毁那座教堂,唐城在心里期盼过也想蹲在那样的建筑里,一定会很安全。“轰”阵地的前方腾起一团烟雾,阵地侧后的大炮开火了,那是一门原本隶属其他部队的88毫米大炮,友军换防的时候并未带走它,现在那门大炮成了唐城所在部队的唯一重火力武器。
“轰”大炮射击的声音还未消去,对面的空旷地上就腾起了一团火光,不等战壕里的家伙们看的真切,轰隆隆的爆炸声接连从日军阵地侧后方传来,几团接连腾起的火球让战壕里的老兵油子们欢呼起来。不同于新兵蛋子的懵懵懂懂,老兵油子们都知道刚才的那阵连续爆炸是己方的炮火击中日军的炮兵阵地或是弹药补给点了,要不也不会在炮弹爆炸后还发生连续的爆炸。
相比日军凶悍的进攻和精准的射击,老兵们更恨日军的炮火,炮火是日军主导战场的杀手锏,他们的很多同伴都是死在日军的炮火下。“杀给给”对面出现了日军的身影,在一个举着长刀的军官指挥下,日军终于忍不住发起了进攻。已经能看清日军钢盔上的五角星了,还没有听到开火命令的唐城忍不住向自己的班长老蛮看去。
同样趴伏在战壕里的老蛮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摸样,好像正在逼近的日军跟他毫无关系一样,就在唐城暗自着急的时候,阵地后面那两门属于连里的迫击炮响了。破空而去的炮弹转瞬间就撞入进攻者的队列,伴随着两声轰响,烟雾和火球在阵地的前方腾起,进攻者的脚步没有停下来,又是两枚迫击炮弹砸过去,进攻者停了,如趴窝的死猪一般不动了。
唐城亲眼看着日军中的那名旗兵被爆炸高高的抛起,那面固定在步枪上的日本膏药旗也被大火点燃烧着,“这本该是我的目标”唐城沮丧的在心里呐喊着,已经接受现状的他本已经把准星对准了那日军的旗兵,可迟迟没有开火命令下来,现在却被连里的迫击炮捡了便宜,唐城的心里有些泄气。
“机枪开火!把他们顶回去!”抵不住炮火的日军开始后撤,开火的命令终于来了,只不过却是只命令机枪开火,唐城他们这些使用步枪的却没有开火的份。“哒哒哒哒哒哒”
零星或成串的机枪子弹呈暗红偏橘色,以极快的速度从前沿战壕飞向阵地前面的日军,像收割庄稼的镰刀一样扑进日军撤退阵型的后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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