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炮声又“轰隆”响了一记,震得商都城都轻轻晃了晃。
但商都城中心偏西的包府,却比往常更加安静——安静得有些反常。
闹市的嘈杂刚到府前,就仿佛被什么吞了进去。
高墙深院,朱漆大门紧闭,在那门匾之下,多了几道岗哨与便衣布控,后园的井边也有了新设的望哨。
可这一切在正院深处的厢房中,皆似隔着一层雾。
曹蕊正倚在床头。
房内炉火温吞,帘子半垂,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前细汗未干,鬓边的发丝贴在鬓角,显出一丝虚弱。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窗外那一枝早开的梅,开得纤细,也冷。
她脑子还昏昏的,心却已经乱了。
贴身的军医刚走不久,说话时脸色欣喜,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是……已有一个月了。”
“夫人近日操劳太过,情绪又压着火,才会忽然晕倒。”
她没有回答那医生的话。
她只是木然点了点头,随后就再没说话。
一个月……
这个数字轻飘飘地压在脑海里,却重得像压了整座山。
她抬手轻轻按着小腹,指尖发冷。温度还在,但她分辨不清这温度是属于自己,还是另一个生命。
前些日子包国维还陪着她看着城里远处的烟火放了一夜,她甚至记得他握她手时说的那句:“以后你就不只是一个人了。”
那时候她只当是包国维的情话。
可现在——她是真的不再只是一个人了。
她轻轻靠在床头,眼角忽然泛起一层酸涩。
不是委屈,不是害怕,而是忽然间,她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轨道真的变了。
变得不再只属于她自己。
而如今,他又不在身边。
窗外又是一声炮响,轰轰隆隆,仿佛不是从东方传来,而是从她心口下方滚过去。
她闭了闭眼,轻声呢喃一句:
“你……现在在哪里?
她闭了闭眼,轻声呢喃一句:
“你……现在在哪里?”
话音刚落,远空忽然传来一阵拖长的鸣响——
“呜——————呜——————呜——————”
那不是炮声。
是防空警报。
尖长、沉重,如刀子在天幕上划开了长痕。
空气像是瞬间冷了一层,曹蕊猛然一震,下意识握紧床沿。
那声音一开始只是一声长鸣,像是从天边拉来的一根铁丝,尖细而急促,一寸一寸地撕裂了整座城的空气。
随着回响在屋檐、砖墙、耳膜间滚动,那警报渐渐拉长,如同一根紧绷的弓弦越拉越满,
她还未反应过来,房门已“砰”地一声被撞开。
“夫人!快起来!”
三名丫鬟神色惊慌地冲进屋来,也顾不得规矩了,直接扑到床边将她架起。
曹蕊还虚着身子,一时站不稳,被人扶着踉跄出了房门。
眼前一晃,正院庭中已然聚集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长短枪、钢盔、防毒面具挂在腰间,神色警惕,阵列如林。
另一边,包父也被两名护卫从书房扶出,胡子尚未梳,神色却比天还紧。
院门处,警卫长赵锦疾步而来,军装上还沾着灰,步伐铿锵,
他神色凝重,深吸一口气,对着曹蕊与包老爷双手一抱:
“夫人、老先生,前线来电,日军陆军航空兵轰炸机编队已越过兰封方向空域,预计五分钟内抵达商都城上空!”
“目标暂不明,但指挥部判断极可能为空袭,行政公署紧急下令豫东一级警备!”
曹蕊脑中“嗡”地一声,刚刚沉静的世界再次翻腾。
赵锦没再多解释,迅速做出动作,“带夫人与老爷,立刻转移至后院库房避险!”
众人随即簇拥着转入后园。
通往库房的小道两侧早有士兵就位,枪口斜搭,警惕注视四周高墙。风中红绸早已褪落,唯有泥地上,一道道靴印深深浅浅。
进入库房之后,赵锦走至最里面,掀开一道木盖,露出铁环锚扣,沉声一喝:
“开!”
两名士兵迅速操作,盖板下方露出一道深色斜坡,灯火昏黄的水泥台阶向地底蜿蜒而去。
“这里是防空地下室,当初根据师座的要求部署所建,能抵中型航空炸弹冲击,留有空气循环与通信线,安全。”
赵锦话音未落,曹蕊忽然一震。
“小草根……”
她声音颤了一下。
“我妹妹——她还在城北那头上学!她不在府里!”
赵锦瞬间回头,沉声应道,“属下已派专人前往育群女校接应曹小姐,定能安全接回!”
曹蕊点头,却仍握着衣袖,不敢放松。
“夫人放心。”赵锦又压低声音,“一切有备,您务必保持镇定。”
她没有说话。
只是在被扶着走入台阶前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天空——
晴光渐远,天色乌沉,一点点银白色的反光,正在云层之间晃动。
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踏进了地道。
……
商都城的街头本还在维持着一种“镇定而压抑”的秩序。
可那道拖长的防空警报声在空中划过第二遍之后,人们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演习。
紧接着像水缸砸地,一下砸开了整个城池的情绪。
人群轰然炸开,菜市口的担子掀翻在地,米粒洒了一地,小孩嚎啕大哭,大人拉着胳膊往街口跑,胡同深处传来锅碗碰撞,杂乱无章。
“往哪儿跑?”
“后街!地下道!跟着当兵的走!”
哭声、喊声、犬吠、摔盆砸碗,全交织在一起。
有人朝家跑,有人抱孩子钻进屋,有人满脸惊恐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听不见一切,只剩下头顶的呜鸣。
可那呜鸣之外,忽然多出另一种声音——
“嗡——嗡嗡嗡嗡……”
像是几千只马达在空中扇动翅膀,那声音不是“尖”的,而是“重”的,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天幕缓缓滚来。
人群中一部分人愣住了,仰起头——
“你听!那是……”
有人咽了口唾沫,还未说完。
一声不知从哪儿炸起的喊叫划破了集市:
“飞机——鬼子的飞机来了!”
城头之上,警察总队的军士们本在组织撤离,但此刻也停了手。
几人半蹲在女墙后,望着东边的天色——
雾未散尽,阳光仍淡,可那云层之中,黑点渐现。
一列又一列,整齐如尺,一望无尽,仿佛天空被划出数道黑线,从兰封方向缓缓延伸至此。
“……空……空袭”,一名年纪稍长的军士低声说,嘴唇有些发白。
“多少架?”
“看不清……但不止一队。”
城墙上陷入一阵寂静。
“妈的,真来打城了。”另一人咬牙。
“不是来吓唬的。”有人抹了把汗。
城楼高处的哨兵此时突然猛吹号角,接着远处的高音喇叭响起:
“空袭来临!各单位进入防空状态!非作战人员立即撤离地表!各掩体启封!”
这下不光是街市,连军营、机关大院,连青年军的哨岗都开始急促变换口令。
天空那黑压压的机群,正在阳光背后如铅笔描出的群鸦,一点点放大,机身在云后时隐时现,尾翼上那红色的“膏药旗”就像是特意点上的血。
一个青年兵站在哨塔里,看着那一幕,喃喃道:
“天,是要塌下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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