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经下了两天两夜,还没有停。人界到处一片汪洋,十村被淹了九村。
可怜正是人界庄稼成熟季节,好多来不及收割的庄稼全被雨水冲坏在田地里。
后羿一行走出山洞,在暴雨中奔走逃亡了两天两夜,一个个被淋得落汤鸡一般,却不敢停歇。
他们只是瞎跑瞎闯,并没有目标方向,不知道该逃往哪里?这个国家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逃到哪里都不安全。
他们终于看到一个陌生的小村子,那儿有寥寥几栋农家草屋。
他们赶紧向村子跑去,希望在村民家中避一避雨。
他们经过村前的一片田地,看见五六个村民,冒着暴雨,正在拼命抢收已经成熟的麦子。他们老少出动,老的七十来岁了,小的只有七八岁。很显然,他们在和天灾作抗争,努力拯救自家一年的劳动成果。
后羿一看就说:“我们都去帮帮他们,人多力量大。”说完,率先跳入田间对那户人家说:“老伯,我来帮你们。”
众人于是跟着后羿一起走下田间,自觉参与到抢收庄稼的劳动当中。
农夫一家看见有人主动帮忙,当然高兴,正愁人手不够呢。不过还是客气一句:“耽误你们,多不好意思啊。”
“我们都是闲人,正好无所事事,不必客气。”后羿回答。
所有人都下了田。蔡宁理解皋滔没干过农活,而且他贵为太子,不该让他干这种粗活。于是说:“公子你就不用下田了,去那棵树下站着避雨就行。”
为了不暴露身份,蔡宁不敢称呼皋滔“殿下”,只以“公子”相称。
不料后羿看一眼说:“凭什么他不下田?他比谁特殊?”
皋滔尴尬一笑,只好脱下鞋子、绾起裤管,走下田来,对蔡宁说:“放心,我能行。”
大家与暴雨抢时间,都埋头干活,顾不上说话。
后羿还好,出身贫寒之家,从小劳动惯了,这种农活虽然辛苦,倒也很快适应,干得十分熟练。
但是其他人就苦了。他们从小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走路都不用动脚,哪里干过这种要命的粗活啊。
加上几天的逃亡,饥饿劳累,早已经体力不支。因此他们很快就感觉十分吃力,动作迟缓。
尽管大家都穿着平民衣服,因一路逃亡而灰头土脸,掩盖着他们的真实身份。但那名农妇一看嫦娥细皮嫩肉、动作笨拙,就知道她不是农家出身、没干惯农活。于是关心说:“姑娘,实在不行,你去歇一歇吧,我们来干就好。”
“没事的,我可以的。”嫦娥表现出吃苦耐劳的顽强毅力。
表现最差劲的是皋滔王子,他简直没一点儿干农活的常识,老是出错闹笑话。他不习惯田间的道路,不停的摔倒,弄得满身污泥;一只绿皮青蛙跳到他身上,他只当是什么毒虫怪兽,吓得手脚乱舞、哇哇大叫。
不过,他并未搞特殊偷懒休息,照样跟着大家劳动。这已经很不容易,大家心里都敬佩他。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几个小时后,庄稼终于抢收完毕。最后装上驴车,送回村子家里去。
村民一家感动得要给后羿他们下跪:“多亏你们啊,没有你们帮忙,这些庄稼要损失一大半。”
后羿赶紧将老伯扶起:“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如此。”
为表达感激之情,村民便邀请大家无论如何去家中歇息,喝一杯热茶。大家正无处可去,也需要避雨,于是欣然答应。
大家来到村中,走进一间土砖木屋。房屋十分老旧了,不知道已经住了几代人。土砖斑驳、木梁腐朽、墙壁被烟熏得漆黑。屋里设施简陋,没一件家具是完整的。这是最最普通平凡的农户家庭。
皋滔迈步进屋那一刻,不禁皱眉,心里嘀咕:这也叫房子?这怎么住人哦。可陆国成千上万人都是居住这样的房屋里,还有多少人连这样破烂的房屋都没有。
主人家的纯朴和热情,倒让破败的房屋里,顿时兴起浓浓暖意。
主人先在堂屋烧起熊熊灶火,让大家围火而坐取暖;然后翻箱倒柜找出来所有的陈旧衣服,让大家把湿透的衣服换了,皋滔一辈子还没穿过这么补丁叠补丁的衣服。
接着主人端上来沸腾的热茶,送到大家手中。完了,又忙着洗米做饭,招待客人。
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户主名叫田夫。一家有爷爷、奶奶、丈夫、妻子、还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算是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庭。
田夫说:“我们这里很少有外人来,你们真的是稀客。”于是问起后羿他们是哪里人。
后羿不便说出实情,只说他们是在城里做买卖的商人,此次外出贩卖货物经过此地,不料遭遇罕见暴雨,一时迷了路来到村里。
家里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要做一大桌宴席才行。
主人家里,爷爷、奶奶年纪大,两个孩子年纪小,干活的主要是夫妇二人,自有些忙不过来。
后羿于是主动上去帮忙,其他人也不敢闲着,烧火,洗菜,打水……。
皋滔从没干过这些家务活,但也不便袖手旁观,只好勉为其难的参与进来。蔡宁似乎体谅太子,又对皋滔说:“你就不要来干活了,坐着烤烤火就行。”
不料后羿一点不给面子,抗议说:“他有什么特殊的?大家都在干活,他为什么不能干?”
后羿故意要表达一个意思,这里没有高贵的太子,不管是王子还是农夫一律平等。
蔡宁很生气,觉得后羿在太子面前实在太无礼了。这要是在宫里,后羿会被扣上“对皇家不敬”的罪名。但在这里,蔡宁也不好反驳。
皋滔也没有生气,微笑着说:“有什么我能做的,让我做吧。”
田夫一家不知道皋滔的真实身份,但也看出来,皋滔是个富家子弟,不会干乡下粗活。于是对皋滔说:“你帮忙看着孩子们吧,别让他们捣蛋就行。”
皋滔便走到那个只有四五岁脏兮兮的孩子面前,跟他一起玩,教他学认字。
一会儿,饭菜做好,端上方桌。主人家只有户主田夫陪同客人入席,其他人都散坐灶间吃饭,这是乡下人把外人当成贵客的一种风俗。
桌上摆满十来碗菜,但都是素菜,唯一的荤菜是鸡蛋。为了招待客人,主人家专门做了一盘豆腐,这是主人家尽了最大的能力了。
乡下人的烹饪,调料匮乏、手法简单,跟富人家的珍馐美食自是天壤之别。皋滔大约一辈子没吃过这样粗糙的食物,看一眼就面露嫌弃。
好在大家两天没吃饭、都饿了,顾不得粗糙不粗糙,狼吞虎咽也吃了个饱。
年迈的爷爷和奶奶,还走到堂前,点上香烛,摆上供品,然后双手合掌,对天念叨:“老天爷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们这些穷苦人,不要再下雨了。”
后羿他们只是冷眼看着。他们知道求告老天,一点用都没有,老天根本不在乎人间疾苦。但那是爷爷和奶奶的信仰和希望,他们不好说什么。
蔡宁出于朝廷官员的本能,开始考察起民情,对田夫说:“老哥家一年的收成还够吃吗?”
“怎么可能够呢?不够的。我们今天收获的这些粮食,有一多半要上交朝廷。一家这么多人,剩下点粮食要熬到下一年的收成。”田夫说。
“那粮食不够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挖野菜,吃树皮,抓点青蛙、蚯蚓也能填肚子。大家都是这么熬着活下去。”
“怎么会这样?这样活一辈子多可怜啊。”皋滔说话。
“我们这里算好的了,有许多地方收成不好,饿死人是很常见的事。”
“这都是朝廷的问题,不顾民情收那么重的税,让人家怎么活?”皋滔说。
“咱可不敢说朝廷,只怪自己的命不好。”田夫提醒皋滔,不要妄议朝廷,以免被人举报。
皋滔却直接说:“怕什么,我们都是底层人,心中有委屈还不能说么?”
田夫于是放松一些说:“其实过去有过一阵好日子,那时征税没有这么重,朝廷也比较重视生产、关心民间疾苦。后来老皇帝不管事,所有事情都交给太监寒促,从那以后我们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了。苛捐杂税真的特别的多,朝廷收一遍,地方官府又收一遍。养一只鸡一只鸭都要交税,鸡鸭要是病死了,税费照样收。百姓真是有苦说不出,有冤没处告。只有祈求老天,可是老天也从来不开眼。”
看来这位农夫,虽身居僻地,倒也颇有识见。
“可恨那寒促,家里的茅厕都用黄金来打造。他一个人就占了这个国家一半的财富。”珍卫说。
“是啊。听别人说,皋滔太子宅心仁厚,怜爱百姓,要是他当了国王,百姓就有希望了。可惜他太没能耐,连一个太监都斗不过。”田夫说。
皋滔羞愧得低下头。
蔡宁想维护皋滔、责备田夫几句,却又不敢点破。
“你们真的希望皋滔殿下当上国君吗?”蔡宁问。
“那还用说吗?我们虽然不认识皋滔殿下,但也听说过他的为人。谁对我们百姓好,我们心里有数,我们当然希望对百姓好的人当国君。”
“这个可不一定。有些人没有权力是一回事,有了权力十有八九都会变,变得跟混蛋一个样。”后羿直言不讳,他才不怕得罪皋滔。
“就算这样,我们也盼着寒促倒台,换一个人来当国君。有寒促在,百姓活得太难了。”
“是啊,我们跟你想的都一样,也是希望皋滔成为陆国的掌舵人。”蔡宁表示跟村民一条心。
“皋滔一事无成,倒能受到民众的认可,大约是他上世修来的福分。”皋滔说。
“我们也就是瞎聊聊、发发牢骚罢了,其实上面的事情,我们这些平民都无能为力,说了也是白说。”田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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