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塞国使者入宫之日起,宫中便开始流言四起。
说七殿下对和亲之事临时反悔的议论甚嚣尘上,很快便传到了古塞国使者的耳中,也令紫宸殿内的皇帝心生顾虑。
岳国与古塞国联姻之事,本就未定。但岳国七殿下悔婚的讹言,不仅令古塞国颜面尽失,也让和亲变得势在必行,令皇帝一时进退两难。
皇帝暗自思量,这和亲之事乃是岑思卿自荐提出的,反而令他心有顾忌。而且,若是让岑思卿与古塞国嫡公主成亲,他废妃之子的身份必然不合适,那便需要将被贬的荣妃恢复位份。但若是如此,皇后必定断然不会同意。
皇帝思绪至此,默默摇头。
袁福上前奉茶,见皇帝愁眉不展,于是开口关心道:“圣上,您可是因宫中关于七殿下的流言而苦恼?”
皇帝抬手接过了茶杯,轻抿一口,便放在了一旁。
“此流言若不解,必将耽误此次议和。”皇帝叹息道:“但要解此传言,唯有定下思卿与古塞国三公主的婚约。”
“七殿下未有婚约,而且也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了。”袁福在旁说道。
然而,皇帝视线落在了累案的奏折上,愁苦道:“但此流言已被古塞国得知,他们如今以凌渊河的通商河道作为要挟,想要将他们的三公主嫁到岳国来。”
“是啊。”袁福在旁,欠身应道:“若是七殿下与古塞国三公主成亲,自然可解此难。只是...”
皇帝瞥了一眼袁福,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老奴听说这古塞国的三公子生性蛮横,怕是要委屈七殿下了。”袁福语气略带遗憾说着,却又话锋一转:“但古塞国也是我岳国与邑国、云岭国,三国的中间地带。又地处凌渊河的中游,是几国通商的重要水路枢纽之地。七殿下生性宽仁,想必与古塞国的这位三公主,也倒是互补,说不定亦算的上是段良缘。”
皇帝自然明白,袁福此言是在提醒他。
袁福十岁入宫,历经三朝,亲自服侍过两代君王,他必然知道今日所言,正是皇帝此刻所思。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话音刚落便慌忙跪下,请罪道:“老奴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妄议朝政,求圣上恕罪。”
皇帝请袁福起身,询问道:“你先起身,朕不过与你闲聊。眼下,朕不知若要破除此流言,除了和亲,还有何计?”
袁福还跪在地上,听到皇帝的话,他微微抬头道:“恕奴才多嘴,这和亲之计并无不妥。若圣上想以此计议和,必有可行之策。”
* * *
寒冬时节的午后,天空湛蓝而清澈,但却透着寒凉。似乎头顶之上的艳阳,只是一个虚假的摆设,起不到任何作用。
今日午时,二皇子派人前往荣和宫,邀请岑思卿下午去乾明宫一聚。此时,岑思卿站在乾明宫门前,不禁皱了皱眉。回想起那日离开福宁宫时,二皇子曾对他说的话。瞬间,寒意透过厚重的衣袍侵入岑思卿的内心,令他感到不安。
宫殿的巍峨和庄严凸显在湛蓝的天空下,一片宁静而肃穆的氛围。乾明宫前的庭院内已经铺满了薄薄的一层未化的白霜,仿佛已经提前进入了严冬。
岑思卿走进乾明宫,宫殿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他感到一阵异样的压迫感,仿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氛。
“殿下。”一旁的卫凌峰看出了岑思卿的不安,说道:“不如找个理由,我陪您回去吧。”
岑思卿远远望了一眼乾明宫的主殿,他轻轻摇头,迈步向大殿走去。
殿内,二皇子坐在主座上,目光深邃,透露出一丝不寻常的笑容。他见到岑思卿到来,一贯热情地招呼岑思卿入座,命人端上了一壶热茶,并亲切地对岑思卿说道:“我知道七弟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凉。所以,特意命人备了这驱寒的枸杞姜茶,七弟你快来尝尝。”
说完,一旁的婢女缓步上前,她娴熟地倒上一杯热茶,打算递到岑思卿手中。然而,就在婢女递上茶杯的瞬间,由于手中的茶杯过于玲珑,一不小心便从指缝中滑落。
一瞬间,杯中滚烫的茶水透过岑思卿的衣袍,直击皮肤,让他感到一阵灼痛。他下意识地起身,茶杯顺势落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婢女一时间陷入了慌乱,她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夸张的惊惶,仿佛触犯了天大的禁忌。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额角微微冒汗,嘴唇微颤,全身似乎都在诉说着她内心的焦虑。
与此同时,二皇子的表情却保持着淡然和沉着,眼中似乎没有丝毫的责备之意。在岑思卿看来,二皇子似乎对于婢女的这个失误,并未感到生气。但二皇子的这般镇定,也让整个殿内透着一股诡异的平和。
见到婢女如此慌张,岑思卿心中涌起一丝怜悯,温和地开口说道::“不过是些茶水罢了,你无需如此惊慌。”
然而,婢女并未因此平静下来,反而崩溃大哭了起来,并再次求饶道:“七殿下请恕罪...二皇子请饶命...”说着,跪在二人面前,狠狠地开始磕头。
岑思卿被这名婢女的举动惊住了。他看着婢女不停地磕头,直到她的额头被磕破,鲜红的血液浸湿了她的刘海,顺着她的鼻梁划过脸颊。看到这渗人的一幕,岑思卿一时不知所措。
终于,二皇子忽然朝一旁扬了扬下巴,示意了身旁的主事太监——纪翔纪公公。纪公公得令,抬起只有四指的右手,上前指着这名奉茶的婢女,对身旁的几人说道:“将这个粗笨的宫婢给我拉出去,重打一百大板。”
岑思卿听到这样的惩罚,他不可置信的看向纪公公。正当岑思卿想出声阻止之际,二皇子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道:“纪公公,这一百板子打下去,岂不是非死即伤?”
就在岑思卿以为二皇子要轻饶了这名婢女时,他又听到二皇子缓缓说道:“何必如此麻烦?直接杖毙吧。”
岑思卿听着二皇子那凛冽的声音,语气轻巧地仿若一片寒风从屋内吹过。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二皇子,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惶然。
“让七弟见笑了。”二皇子突兀地拾起笑容,看着岑思卿说道:“我的衣衫估计你也穿不得,不如让你的护卫回一趟荣和宫,为你取些替换的衣裳吧。”
之前发生的一切,让岑思卿有些愣神。他呆呆地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又看了一眼卫凌峰,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门外,那名婢女的哭喊惨叫之声,绝望地回荡在乾明宫内。令岑思卿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不禁泛起一股恶心。
“二殿下。”卫凌峰见状,主动行礼向二皇子说道:“七殿下估计是来的路上受了凉,不如先让卑职带七殿下回去休息,改日再来乾明宫...”
卫凌峰话还未说完,二皇子便说笑般的打断道:“荣和宫的规矩可真有意思,主子的去留都由奴才说了算吗?”
岑思卿听言,背后一凉,立即起身为卫凌峰求情道:“二哥息怒。卫凌峰跟在我身边多年,说话是随意了一些。待七弟回宫,定好好管教他。”说完,他回身对卫凌峰说道:“还不赶快回荣和宫,为我取干净的衣衫来。”
卫凌峰抬头与岑思卿四目相对,他微微皱眉,眼中满是担忧。但他看到岑思卿的神情,只好领命快步离去。
岑思卿平复了自己的呼吸,转身看向二皇子,企图缓和这紧张的气氛,说道:“二哥何必因为这点小事,而发这么大的火。”
“七弟,你还年轻,你不懂。”二皇子说着,站起身,慢慢向岑思卿靠近,望着门外受罚的婢女,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有些人,就是要死到临头才知道,什么样的错犯不得,什么样的人惹不得。这种人,纵容不得。”
岑思卿身子不禁一颤,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忽然,二皇子又换了一副面孔,语气温和地对岑思卿说道:“七弟,快先尝尝我为你准备的姜茶。”
岑思卿走回座位,看着一旁新倒的茶,然然冒着热气。他举杯,尝了一口。
“如何?”二皇子关心的看着岑思卿,微笑关心问道:“这茶喝下去,可有暖和些了?”
岑思卿点头,在二皇子的注视下,将杯中余下的茶也一饮而尽。
二皇子见此,很是适意,命令守在门边的侍卫:“把门关上,莫让寒风入室,冻着了七殿下。”
岑思卿听到身后缓缓关上的殿门,他回头看着那沉重的门扉悄然闭合,隔绝了内外的一切。门后的沉寂让岑思卿更感到一种深沉的压抑,令他内心的不安愈发浓烈。
岑思卿再次站起身,他将目光投向二皇子,发现二皇子的面容仍然保淡然,笑容和蔼地凝视着自己。
然而,刚起身,岑思卿便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袭来,仿佛整个世界在眼前旋转。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宛如被一层薄雾笼罩,使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不真实。
岑思卿扶着脑袋,试图摆脱这种头晕的感觉,但无济于事。一阵阵眩晕让他感到无法稳定身形。岑思卿察觉到了异样,一步三摇,焦急地向殿门走去。他伸出手,就要够到门扉之际,却腿膝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斜,倒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晕眩,让躺在冰冷地上的岑思卿感到了恐慌。他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再次重重地摔倒。
意识开始渐行渐远,身体的无力感在岑思卿的每一根神经中蔓延。最终,他抬头看了一眼仍然悠闲品茶的二皇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见岑思卿晕倒,二皇子放下茶杯,走到岑思卿身旁。他轻蔑地伸腿踢了踢岑思卿的肩膀,见岑思卿毫无反应,冷笑了一声。
“来人,将他锁起来。明日一早,再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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