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更迭,春之尾韵渐隐,初夏之序轻启。
细雨如织,轻轻笼罩着景祺宫,为其平添了几分静谧与雅致。然而,少了往昔的喧嚣与热闹,这份宁静中也不免透露出几丝孤寂与沉闷。
皇帝的一声令下,命岑思卿被禁足于景祺宫内,却也意外地如了他的心愿。
萧楚曦依旧沉眠不醒,岑思卿借着被禁足的机会,终日不离地守在榻边照顾,夜以继日,未曾有过丝毫懈怠。
尽管挨了皇帝的三十鞭笞,但却并未影响岑思卿的行动。他深知,皇帝特命袁福执行责罚,实则暗含了几分宽宥与不忍。但即便如此,岑思卿也无心领皇帝的这番好意。他凝视着萧楚曦宁静的睡颜,耳畔回响着皇帝那日在紫宸殿的严厉斥责——“为了太子妃一人,竟罔顾宫规,忘却了身为储君应有的担当与稳重,更不顾及江山社稷之大义。”——心中便感到一阵寒凉。
皇帝在紫宸殿的严厉训诫,如同重锤般敲击在岑思卿的心上,令他不禁心生疑虑。他暗自揣测,当年,皇帝是否也是如此绝情,才最终辜负了母亲荣妃的深情与信任,让她孤苦无依地消逝于冷宫之中?难道在皇帝的心中,母亲荣妃或许也不过只是一个与他有过交集的女子,所以才会被其轻易舍弃了?
原来,在皇帝心中,情爱与皇权,终究无法相抗衡。
这深刻的领悟,让岑思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一片阴影之中,他如同曾经的萧楚曦守候自己那般,默默依着床畔席地而坐,紧紧握住萧楚曦那略显冰凉的手,眼中满是对命运无奈的失落与感慨。在这一刻,他仿佛能感受到自己与萧楚曦之间那份超越生死的情感纽带,在权力的阴影下更显脆弱,也更加孤独。
“殿下。”素荷缓步上前,轻声唤道。
岑思卿缓缓抬起那双布满疲惫的眼眸,望向素荷,声音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与虚弱:"何事?" 仅仅二字,却似耗尽了他周身的气力,透露出无尽的疲乏。
“殿下,您去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这里交给奴婢照顾。”素荷轻声劝说。
岑思卿听言,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不愿离开。
素荷轻叹一声,转而提及另一桩事:“殿下,莲月姑娘自昨日起,便跪在院中不肯起身,一心只愿向您和太子妃赔罪。要如何处置此事,还望殿下明示。”
岑思卿撇过头,沉默片刻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最终,他缓缓转向素荷,无奈道:“你且去告诉她,回去好生歇息吧。事已至此,我没什么想要再深究,也没什么想要责备的了。”
素荷轻轻颔首,目光中满是牵挂地转身离去。
院内,跪了一宿的莲月,听闻了素荷转达的话,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她难以置信,却仍然难逃自责。她缓缓抬起头,望向承乾殿,泪水悄然滑落。
片刻的沉默后,莲月深吸一口气,对着殿内喊道:“殿下,莲月有罪!莲月不仅害了太子妃,更辜负了您的信任。殿下,莲月不求宽恕,只恳请殿下重重责罚!”
岑思卿闻听莲月之言,双眸缓缓闭合。经过这些时日,他心中怒意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悔恨。
这份悔恨,不仅仅有对莲月的痛心疾首,更有他对自己过往抉择的深刻反思。岑思卿暗自思量,倘若那日自己未曾固执己见,而是顺从皇帝的安排留在宫中,是否就能避免那场灾难,让萧楚曦安然无恙地被救回?是否正是自己的固执,无意间激怒了三皇子,从而导致了那场悲剧,让萧楚曦坠落悬崖,至今重伤昏迷?
这些念头如同锋利的刀刃,在他心中无情地切割着,每一道伤痕都深刻而清晰,让他痛不欲生,悔之晚矣。
“恳请殿下责罚!”
莲月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让岑思卿意识到,在这份沉重的罪责面前,自己亦难辞其咎。
面对莲月的自责,岑思卿终于起身,他身影憔悴,步伐不稳,艰难地向殿外走去。
此时,莲月仍跪在承乾殿前,对着殿内哭喊着,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当她抬头,正对上岑思卿那双深邃而冷漠的眼眸。她连忙膝行上前,声音颤抖地再次恳求。
岑思卿立于殿门处,静静地俯视着莲月,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冷冷道:“回去吧。”说完,他转身,再次独自走入了那片昏暗的阴影之中。
* * *
另一边,狂妄自大却求死未得的三皇子,也被押送回到了瑞京。
他带着萧楚曦从陡峭的崖壁上坠落而下,害得萧楚曦重伤昏迷的同时,也导致了自己几节肋骨和左脚小腿骨的严重断裂。
如此蚀骨剧痛,意外地让三皇子早早从昏迷中挣扎醒来,他眼睁睁目睹着自己被押送往天牢之中;其后备的千人叛军,还未来得及靠近瑞京也被萧明忠剿灭,亦算是报应不爽。
与此同时,皇后得知三皇子被擒的消息,震惊之余更是心急如焚。她深知三皇子的行为已无法挽回,但母性的本能让她无法坐视不理。于是,她迅速整理情绪,带着年幼的十皇子,踏上了前往永福宫的路途。
步入永福宫,皇后见到皇帝依旧虚弱地躺在龙榻之上,脸色苍白,咳嗽不止。她强忍住内心的慌乱,缓缓上前,不失温婉地关心道:“圣上龙体可有好些了?”
皇帝面容憔悴不堪,双眼深陷,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力。一阵剧烈的咳嗽猛然袭来让他的气息变得极不稳定,每一次喘息都显得异常艰难。
皇后站在一旁,目光中满是担忧与焦急,静静地等待着皇帝的回应。但皇帝只是微微侧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无力地摆了摆手。
皇帝已知晓皇后此刻的来意,但如今的他,身心俱疲,对于三皇子之事,他心中早有决断,无心再多说。
“圣上。”皇后见状,跪于皇帝床畔,泪光闪烁,哽咽恳求道:“逸铭他只是一时糊涂,绝非蓄意谋反。臣妾虽已养育十皇子逸祺,但逸铭毕竟是臣妾的亲身骨肉。臣妾恳请圣上念及与逸铭的父子之情,信守承诺,饶恕逸铭一命。”
皇帝闻言,缓缓点头,声音虽虚弱却坚定,开口道:“朕允诺过你,会留逸铭一命,便不会食言。然而,他私自率领叛军,意图颠覆朝纲,并且残害了无辜的太子妃,亦是不争的事实。朕虽可饶其不死,却不能不追究其罪。”
皇帝望向皇后,沉默片刻,然后毫不犹豫道:“朕决定,将三皇子岑逸铭发高墙。”
听到皇帝的决定,皇后的心绪纷乱而复杂。一方面,她为保住了三皇子一命而感到庆幸,但另一方面,皇后又无法忽视那沉重的现实。
高墙之内,虽非断头之刑,却也是终身监禁,与世隔绝。三皇子的一生,将在那冰冷的石墙间度过,失去了自由,也将失去了未来的所有希望。
皇后强忍着眼中泪水,她不能让皇帝看出她内心的动摇。于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然而,皇帝话锋一转,语气凝重地补充道:“但皇后,你也需允诺朕一件事。”
皇皇后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解,却声音温婉道:“圣上请明示,臣妾洗耳恭听。”
皇后轻咳几声,以手掩唇,待气息平稳后,方看向皇后,眼中既有期许也有告诫,缓缓言道:“皇后必须允诺朕,日后待太子继位之时,皇后绝不可私下干涉朝政,更不得有丝毫阻拦之举。为了岳国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朕希望皇后能够全力辅佐太子,助他成为一代明君,守护我岳国千秋万代,基业长青。”
皇后闻言,心中虽有千般滋味,但面上却保持着应有的沉稳。她望向皇帝,声音清晰而坚定,却也带着几分无奈地允诺道:“臣妾答应圣上,待太子登基,臣妾定当全力辅佐,不使太子有丝毫偏倚,更不会私下干涉朝政。”
皇帝与皇后四目相对,点了点头。随后,他唤来袁福,沉声下令,将三皇子从幽暗的天牢移至皇城高墙,并即刻派遣御医前往,全力救治。
皇后虽如偿所愿,却又心中怏怏。她牵着十皇子的手,漫步于宫道之上。四周一片宁静,唯有远处传来的阵阵蝉鸣,伴随着皇后的思绪繁重。
一旁的十皇子见皇后一言不发,他仰起纯真的脸庞,轻声向皇后询问:“母后,您可是因为三哥而不开心了?”
皇后轻轻低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十皇子身上,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柔声答道:“是啊,母后确实在担心你三哥。”
“母后为何要担心三哥?”十皇子依旧不解地问道:“父皇为何要将三哥关起来?是因为三哥做错了什么是吗?”
皇后闻言,长叹一声,对十皇子说道:“你三哥并未犯下任何过错,只不过,他得罪了太子,所以圣上才不得已将其囚禁了。”说着,皇后的眼眶微微泛红,她深情地凝视着十皇子。
十皇子见状,连忙握住皇后的手,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仰起头,试图用自己稚嫩的小手去轻触皇后眼角微现的泪光,带着一份超越年龄的懂事与孝顺,他柔声安慰道:“母后莫要伤心了,等父皇气消了,自然就会放三哥回宫了。”
皇后温柔地蹲下身,与十皇子平视,她的手轻轻搭在其肩头,眼中闪烁着期望:“祺儿,即便你父皇不放逸铭,也没关系。日后,待到逸祺你继承大统,成为岳国的君王之时,便会释放你三哥的,对吗?”
十皇子懵懂无知,听了皇后的话,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那是自然,若是儿臣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让三哥回来与母后团聚。”
皇后听罢,心中涌动着无尽的欣慰与感动,她紧紧抱住十皇子,声音里满是柔情与坚定:“祺儿,我的好孩子。你放心,母后一定会让你成为岳国的皇帝,也圆了我们一家的团聚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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