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陆北依拎了一小篮鸡蛋去了里正家,说了明日要搭车的事情,陆涛自是满口答应,杨慧留她说了一会儿话,走的时候给她篮子里装了一颗白菜。
“北丫头,你别怪婶子多嘴,你娘是个性子软的,南哥儿身子差,你们这一家子也不能一直靠你一个姑娘家过活啊……家里的担子迟早是要交到你哥手上的,趁着你还没嫁出去,先给你哥讨个厉害点的媳妇,以后也不会让人把你们一家子欺负了去不是?”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陆北依纵然不爱听,也生不来气。
“婶子提醒的是,要是有好人家的姑娘,婶子叫我来看就行,我哥那人性子倔,用不着顾忌他,再把人姑娘吓着……姑娘只需勤快些,样貌周正即可,聘金不是问题。”
杨慧一叠声应好,心口一块石头可算是落下来了。
腊月十七。
村子里许多人都要去县城办年货,也有人是专程去县里的私塾去接自家孩子。
陆正礼家的安哥儿和平哥儿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四岁,都在县里的私塾念书。这不陆家的男人们前一天晚上就套上了牛车,这会儿已经等在了村口。
陆东平和陆正义兄弟俩都在,刘香花难得没有跟着,陆正礼站在牛车边上,招呼村民搭乘自家的牛车。
“栓子兄弟这是要去县城吧?坐车走呗……嗐!咱这乡里乡亲的谈什么钱不钱的多伤感情啊!”
“……”
陆正平这一家子这段时间的名声不好,又是分家又是闹休妻的,大家平日里都是能躲则躲,但这会儿有免费的牛车坐,也没人傻到拒绝。
不一会儿,陆家的牛车上就挤满了人,年迈的病牛不堪重负似的发出沉重的粗喘声,陆正义站在旁边,穿着打满补丁的冬衣,木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抬起粗粝的手掌,轻轻抚在硕大的牛头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陆涛家的板车随后才到。
“涛哥不走吗?”
陆涛摆摆手,“等人呢,你们先走吧。”
正说着,等的人就来了,正是陆北依和季怀幽。
陆北依目不斜视,径直朝着陆涛家的牛车走过去,“里正叔,久等了。”
陆涛呵呵一笑,“快上来吧,该走了。”
季怀幽跟着坐了上去,他耳朵尖,没有错过陆正礼骂的那句“贱蹄子”,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朝男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
陆正礼被少年那个冷厉的眼神吓出了一身冷汗,等他回过神来时,对面的牛车已经走出好一段路了,心下不由疑惑,这季秀才今天是心情不好吗?
上了牛车之后,陆北依还是坐在风口的位置,把身后靠里的位置留给少年。
季怀幽蜷缩着双腿,双手揣在袖筒里垫在下巴底,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子单薄的后背,唇角翘起小小的弧度。
她真的喜欢我!
东方吐出鱼肚白的时候,两辆牛车先后进了县城。
陆北依两人下了车,向陆涛道了谢,刚准备离开,不料被拦住了。
“北丫头……还有季秀才,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陆东平有些尴尬地开了口。
陆正礼在一边惊得瞪大了眼睛,陆正仁依旧木着一张脸。
“白记布庄。”
“啊……好,好,那个……办完事之后,你和季秀才在城里用过饭再回去吧。”
老人磕磕绊绊地说着,枯黄的手指在怀里摸了半天,最后摸出一块碎银子递到女子面前,大概有半两,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刘香花手里抠出来的。
陆北依本来没想拿,但看到陆正礼不可置信的眼神之后,又改了主意,上前接下银子,说了一句“谢谢阿爷”,然后就转身离开,身后跟着小尾巴一样的少年。
“爹!你怎么能给那丫头那么多银子?这要是让娘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她要是敢去老大家闹,我就休了她。”
“爹!”
父子俩争执的声音越来越远,身量相当的两人并肩而行。
“就这么收了?”
“白来的银子,不收白不收。”
季怀幽乐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放心:“姐姐就不怕刘阿奶知道之后来闹吗?”
陆北依解释了一句:“这个家到底是姓陆的。”
说到底刘香花能在家里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也是因为陆东平默许罢了,陆东平要是真的不想忍了,她也只有闭嘴的份。
就是不知道这份硬气能持续多久。
二人先去白记布庄卖了绣品,然后去了李轩的粮食铺子。
“季秀才要的粳米十斤,精米二十斤,白面十五斤……清油四两,饴糖半斤,粗盐二两,共计一两零三十文!”
男子声音洪亮,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含着笑望向两人,道:“陆姑娘呢,需要点什么?”
陆北依:“李老板行商数年,想必有许多相熟的走商贩客,我想请您帮我留意一下来自渝州的走商。”
李轩对她的请求似乎十分感兴趣,“陆姑娘打听这个,是为赚钱还是寻人?”
“二者兼有。”
不管那位奇人是否还会像上一辈子一样继续选择经商,她都要亲自走一趟渝州,就算只是交个朋友,那一位的眼界和智慧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上一辈子受身份所累,错失良友,这一次,她一定不会放弃。
“陆姑娘啊,天下之繁华,需得亲自去见一见才算如愿,姑娘与其将此事托付与我,不如自己出去闯一闯?”
“李老板,你……”
见女子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男子居然大笑了起来,季怀幽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地同解释道。
“姐姐有所不知,李老板从前就是做行商生意的,虽然现在盘了铺子做起了粮食生意,但每年年初都会跟着船帮外出行商,所贩之物广集天南海北各地特产,是咱们良玉县的独一份。”
“诶……季秀才谬赞了!”
男子嘴上谦虚着,眉梢眼角的得意张扬却是遮都遮不住,眼角浮现出几道细细的笑纹,“来年年初,林某准备跟着万里船帮北上陇州府,取道渝州,姑娘若是有意,可一同前行。”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便有劳李老板了。”
离开李记铺子后,两人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李老板其实并非良玉县本地人,他同我爹娘是同乡,从徐州逃难到了云州,凭着一身赤胆加入了船帮,混得风生水起……后来他偶然经过良田县,正巧那时我娘因我被梁仲辉算计一事整日以泪洗面,只因有他相助,官府才没敢包庇姓梁的……”
少年半张脸都埋在毛茸茸的围脖里,口中呼出的白气渐渐消散,眉宇间的愁绪复杂显现了出来。
“这小小的良玉县,委屈他了。”
钱债易清,人情债难偿,更遑论李轩为他们母子二人所付出的,又岂是一句人情债能算得了的?
起初察觉到李轩对林佑娘的心思时,他也曾有过愤怒,甚至站在对方面前质问过,而对方坦坦荡荡地承认下来,并对他说了八个字“商人逐利,君子从心”。
李轩是商中君子,逐利从心,他实在是讨厌不起来。
“他日你若能金榜题名谋得锦绣前程,他又何来委屈一说?”
陆北依没往深了想,只当李轩是个目光独特的商人,可她不知道,当初出了那件事,他的身子落下了病根,最先劝他放弃求学专心修养的正是李轩。
少年扯着唇角笑了笑,语气微沉:“可我现在已经不读书了。”
区区秀才功名,报答不了李轩的恩情,也,配不上姐姐。
“姐姐一定要去渝州吗?”
陆北依不明所以,但回答得很坚决:“一定要去。”
“咚!”
嘈杂的敲锣声自身后传来,只见几个身穿衙门服饰的高大身影大步流星地越过穿过人群走到城门口,为首的两人手脚麻利地将一张榜示张贴在城墙上。
“都注意了!朝廷颁布了新的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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