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孙不归果然来了。
男子形如鬼魅,宽大的兜帽被推到后面,那张漂亮妩媚的面容完全露了出来,叶燎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恭敬行礼。
“晚辈见过孙公公。”
孙不归神情淡漠地微微颔首,随后直接抬腿踹在架子床的床柱上,上好的梨花木竟然直接断了。
“少装死,白天见你还活蹦乱跳的,一回来就病倒了?当谁是傻子不成?”
为了避免某傻子恼羞成怒再来一脚把自己的老腰干碎,叶凭楼决定诈个尸。
“孙公公晚好,不知您老人家三更半夜光临鄙府,有何贵干啊?”
叶燎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不好对父亲此刻的言行做评价,只觉得孙公公看对方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脑残,充满了嫌弃无语。
“叶凭楼,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某人闻弦知音,一骨碌爬下床,从屏风后的桌案上取了奏折,然后双手奉到孙不归面前,后者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将奏折接了过来。
孙不归往桌前一坐,叶凭楼立马自觉地端茶倒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已经做了千百遍一样,叶燎见了,又默默地把自己往阴影里藏了藏。
男子将那封奏折放在桌上,淡淡撩眸,“奏折,我可以帮你递,但我要知道你的真实意图。叶凭楼,你究竟是真的心生退意,想要告老还乡过安稳日子,还是想以此引起陛下的愧疚,打消陛下对叶家的猜忌?”
“三皇子封王之事,已是板上钉钉,无从更改。如果陛下能因愧疚之心,继续保持对叶家的信任,也不失为一个暂缓之计。大景刚刚结束了近两年的外战和天灾,好不容易重获新生,决不能再陷入内乱之中。”
叶凭楼神色凝重,朝男子深深躬身行了一礼,“还请孙公公看在黎民百姓的份上,帮叶某这一次。”
真不愧是你叶凭楼,连求人办事都比别人硬气。
“可以。”
“多谢孙公……”
叶凭楼一句道谢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对面之人话锋急转:“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若答应呢,我就帮你把奏折递上去,你若不答应,我就当今晚没来过,你也没什么损失。”
“什……什么条件?”
孙不归艳丽的朱唇轻轻勾起,漂亮的双眸中波光流转,他朝一脸警惕的人勾了勾手指,“你附耳过来。”
叶凭楼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慌乱:“别别别!咱们有什么话还是敞开了说吧!”
孙不归脸色一冷,一拍桌子就要起身,他连忙将人按住,一叠声地应好,“听听听!我听总成了吧!你说说你,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似的,一言不合就甩脸子,惯的毛病!”
“……”
等那道身影再次融入夜色,叶凭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感觉比打了一场仗还累。
“真是个难伺候的祖宗……”
叶燎默默地从阴影处走出来,拎起茶壶,在空了的茶盏里蓄满茶水,声音平淡道:“父亲,您真的准备答应孙公公的条件吗?”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有内力在身,那句话虽是耳语,其实和敞开了说没什么区别。
“不然呢?我可不想被陛下拿奏折砸脸。”叶凭楼自嘲道。
“好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儿个你爹我还要继续生病呢,你这个大孝子不侍疾怎么行?”
说着话的时候,人就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了,被子一卷,两腿一蹬,端的是没心没肺。
人这一辈子啊,活的就是一个随心自在。
从他再世为人的那一刻起,什么感情啊,执念啊,统统不要了。
——
翌日,御书房。
“不归,你确定凭楼真的病了?”
孙不归侍立在侧,着手为其添茶,嗓音阴柔:“回陛下话,太医说大将军是在战场上受了一些内伤,又不知因何动了怒,这才惹得急火攻心……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大将军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身子骨也不似年轻时康健爽利,有个大病小灾的也是寻常事,陛下不必过多担忧。”
景仁帝眉头紧皱,”生病怎么会是寻常事?昨日里他在朕这儿还是好好的,回去就病了,叫朕如何不担心?”
“那陛下要去探望大将军吗?需不需要奴才去备车?”
景仁帝摆摆手,道:“不必了。昨日和他闹了一些不愉快,朕现在还不想见他。”
随后,他又将那封写满狗爬字的奏折扔给孙不归,“晚些时候,你去内务府挑一些品相好的药材补品,代朕过府探望,顺便把这东西还给他。”
“你让他好好养病,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要他还坐在叶家家主的位置上,朕就不会动叶家。”
有此一言,也算是他还念着昔日情分,叶凭楼暂时可以安心了。
“奴才记下了。”
“咳咳咳……”
景仁帝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孙不归立马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手帕递了上去。
咳嗽声又持续了一会儿,待帕子拿下来,上面竟是沾了点点血迹。
孙不归脸色一变,“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回来!不准去!”
景仁帝有气无力地说道,他的嘴唇上还沾着一丝血迹,看到孙不归眉头紧锁的样子,甚至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太医有没有用你不知道吗?朕这身子,自从祭天那次后就废了,这是天诏,是神明要朕付出的代价……咳咳,你不准告诉凭楼,他不信这些玄乎的东西,只要你不说,他一定想不到。”
“可是陛下……”
“你放心,朕已经差人去民间寻找道行高深的术士,不日就会有结果。朕是天子,神明总会怜惜朕的。”
景仁帝说得轻松,孙不归听着却心头猛地一沉,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个“是”字。
——
八月,各地的乡试都在火热开展,或许是因为这是大旱过后的第一年科举,从中央到地方都很重视。
今日是秋闱的最后一天,云州府的考场外站满了学子家属,皆是翘首以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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