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央和风羲、时祺三人赶到绿洲之湖时,禹梧桐和翜已经进入了湖底。那湖面平静无波得跟铜镜似的。三人虽知道水石位置,也肯定翜带着禹梧桐去了那处,却不敢贸然打破结界进去。一则不知道会不会引起翜过激的行为;二则,一开始禹梧桐就与她三人讲好了,由自己去取那灵石。
虽然事先说好了,风羲也言禹梧桐修为对付翜问题不大,但绿央还是担心。虽不及当初在那火山之中等待萧如松时百爪挠心,但到底还是免不了胡思乱想的。
绿央坐在那湖面之上,不时就要低身下去去敲一敲,好像在叩一扇不开的门,激起一圈圈涟漪。
风羲和时祺二人立于她身侧,留心观察着结界。
风羲道:“你不必担心,梧桐她修御水一道,与水石契合不说,那翜修为已大减,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绿央没好气地回:“纵使修为再高,知道事情交给她断不会有差,但既是人,与精怪交手,磕碰受伤也在所难免。即使下去的是溪山,我知没人能伤他,却也依然会担心的。风羲。也就你不担心。”
风羲愣住了,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姐,不肖与她废话,她什么德性你还不清楚吗?大不了咱们现在就打破这结界下去。”
“说的也是。半天都没动静,想来翜也翻不起什么波浪了。”
说着,绿央抬手就要破了那结界。哪知就在此时,那湖面突然掀起波浪,湖中心荡起一个水流旋涡。
“结界破了?”
“走!”
绿央拉着时祺毫不犹豫地就跳入了那旋涡之中,风羲紧随其后。
三人抵达洞穴之中时,那场细雨仍没有下完。雨丝落在绿央身上,让她觉得灵根都传来一丝痒意,好像真要长出新芽似的。
禹梧桐揽着翜半跪在地上。三人走近了,才发现翜并未死去。
“梧桐,如何了?可有受伤?”
禹梧桐冲着绿团子一笑,道:“没有,我可好着呢。可惜没让你看到我有多厉害。”
“虽然确实可惜,但不用看也知道梧桐你厉害啊!”
风羲站着没动,道:“水石呢?”
禹梧桐点了点自己心口,道:“这儿呢,安全得很。”
风羲眉头皱了一下,很快散开,没说什么。反倒绿央和时祺蹲下身来,仔细地盯着禹梧桐的心口处瞧。凡人看不出来,但修习之人却是能看到有深蓝之流在那处缓缓流动。
绿央看了几眼,便道:“梧桐,水石喜欢你诶。”
“它喜欢我,你又喜欢这水石。那我可捡了大便宜啊。”
两人说笑着,时祺指了指目光呆滞的翜,疑惑着开口:“他……”
绿央刚刚就看出来了,便道:“成人了。”
听了这话,那一动不动的翜瞳孔颤了颤,依然像个木偶一般,不言不语,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禹梧桐提着吴婶站起来,两人身上都滴着水。
风羲道:“先出去吧。”
余下三人应了,带着吴婶就离开了此地。
四人带着吴婶,重新站到了绿洲之湖边上。吴婶没再被提着,而是面无表情,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折腾了这大半夜,天边已经泛起一些熹微的青白,此时应当已经是寅时中了。
风羲将自己那霁青色的披风给了禹梧桐,绿央这才觉出禹梧桐那身绿衣裳如今已经变得有些青了。
风羲道:“再过两个时辰,人应该就能到了。”
时祺回她:“恩,我这边应当也是差不多时辰到。时珏卧病,我便只调了五人。”
“我这边有七人,算上我们自己,怎么都够了。”
绿央问:“那,我们取走水石,此绿洲便会消失吗?”
风羲和时祺摇了摇头,禹梧桐也道:“不知道,或许只是缩小,也或许会彻底枯涸。”
“唉,这也是没办法之事……”
跟她一样眼里流露出无奈遗憾的,还有坐在地上的吴婶,只是后者眼里的情绪更甚。但几人还在商量回程的事宜,并没有人注意到。而且翜已经彻底变成了吴婶,不会再有什么威胁。
就在此时,吴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站起来,推开她面前的几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湖里跑。
她的速度已经远比不上做翜的时候,但似乎也用尽了这人躯的所有力气。是以她冲出来的时候,时祺拉了一下都没拉住。
吴婶一步一步跑进水里,那湖水漫过了小腿,而她没停,继续在往里走。
时祺往前一步,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她?”
“想寻死。”禹梧桐哀叹一声。
“即使出去了,她又能去哪里呢,还是孤身一人。”绿央也跟着哀叹起来。
时祺叹道:“唉,还是救一救吧。出去了,再给她找安置之所。”
言罢,她又走出两步,抬手想要使用灵力。在场人之中,她和风羲都不会水,所以只能用法术将人带回。
哪知时祺刚刚抬起手,旁边的芦苇丛兀地就蹿出来一个人。那人看到她们几个先是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但在看到往湖中走的吴婶时,马上又惊叫起来。
“老姐姐,老姐姐,回来!”
是刘婶。
她连招呼都没来得及跟时祺等人打,即刻就迈着已不算太灵活的步子,往那湖中之人奔去。
刘婶两下扑腾进水里,又亦步亦趋地往吴婶身边挪动。嘴里依然喊着:“老姐姐,这是做什么!不能再往前了啊!”
那湖水已经漫过了吴婶的胸部,蓦地往前一步踩空,直接整个人都跌了进去。刘婶脚步受水流所阻,本就只差几步的距离,此刻看到前人的情景,更是大惊失色,扑腾着就要往前,溅起不小的水花。
岸上方才因为这变故有些呆愣的几人终于缓过神来。禹梧桐不等时祺掐诀,自己两个手腕一扭,单手一指,那湖中之水便裹着吴婶,将她推上了岸。时祺也一扬手,把刘婶带了上来。
一上岸,刘婶便扑到吴婶身边,一口一个“老姐姐”的喊着。再看那吴婶,应当是已呛了不少水进肺腑,此刻紧闭着眼睛。
绿央上前,手搭上吴婶的心口,灵力一催,那吴婶便猛地咳出好多湖水,人也悠悠转醒过来。
刘婶见状,上来就托起了吴婶的头,拉着对方的手。
“老姐姐,干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啊!”
吴婶嘴皮动了动,有气无力地还是开了口:“我出去,也,没意思。倒不如死在这地方,还留点好回忆。”
“瞎说什么傻话啊,我的老姐姐。咱出去了,就一块儿过,还有,还有小山奈,那孩子咱也得带着啊。”
“甘城怎么样,那里是我的老家。哎哟不行,太远了,老姐姐你和我都走不动咯。”
“不如就在这荒漠边上,咱们带着小山奈,随便寻个村子就行。帮人缝缝衣服,做做被子,日子应当也过得下去的。没有老姐姐你,我哪有力气做那么多针线活啊。”
刘婶一口气说了许多,旁边的谁都没有插话。她像是在拉家常,将那些畅享出来的生活,一一铺陈在了吴婶的面前。
吴婶眸子动了动,原本没有神采的眼终于有了些许光亮。她定定地看着刘婶,道:“我,我们?一起?”
“当然啊,老姐姐你说你,真是老糊涂了,咱的东西我都收好了,山奈都来问了好几次,我还能把你丢在这里不成。咱们啊,得一起!”
吴婶眼中的光彩更甚。两只已见苍老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沾着温润的湖水,开出全新的生机之花。
“好……一起。”
刘婶扶着她站起来,又向时祺和禹梧桐她们道了谢,便准备回村里去换身衣服。
走过禹梧桐身边,禹梧桐道:“看吧,会有人选你的。”
吴婶嘴巴抿了抿,轻声道:“多谢。”
此两字之后,便没再说什么,和刘婶往村落的方向去了。
四人分工明确,禹梧桐和风羲去绿洲边缘接应宗门弟子,时祺回村子组织村民,绿央则将整个绿洲再检查一遍。
天光大亮之时,整个绿洲村的十五口人便围聚在了绿洲之湖边上。他们全都换上了来时那身衣物,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怀揣着溢于言表的归家之喜。
风羲和禹梧桐带着两宗弟子们到的时候,绿央也刚好回来。
她道:“绿洲边缘已经开始有黄沙侵入了。除了那几只山鸡,绿洲确实没有其他生灵。”
闻言,几人朝湖面看去,那湖的水线明显已经下去一些。
而那几只花哨的山鸡,已经被商陆捆了脚,此刻正提在山奈的手里。
“哦,还有这个!”绿央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自己的脚边。是那只黄黑相间的小沙蟒。
风羲问她:“要带走吗?”
绿央脸上浮现出纠结,道:“你知道我怕蛇的。”
“给我吧!”禹梧桐道。
绿央便点点小沙蟒的脑袋,那小蛇头一歪,自觉地游过去,攀上了禹梧桐的手腕。
至此,这片地界上那些生灵算都有了去处。风羲和时祺各自招了门下弟子上前,分派带人的任务。
这些都是五同宗和永良宗上席的弟子,修为都算是不错。各人脸上身上进来之时难免沾了不少黄沙,此刻抖抖也都又恢复了修者的姿态。带人出去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再由两位宗主亲自设结界,也不会叫这些凡人受那风沙之苦。
如此安排妥当,各个弟子们自觉地去领了村民,一群人就要往绿洲外去。
刚走了两步,禹梧桐突然心口一痛,当即就捂着半蹲了下去。绿央就在她身侧,立刻扶住了她。
“怎么了,可是先前受了伤?”
禹梧桐一时痛极,张张嘴连话都没讲出来,只能摇了摇头。
时祺和风羲本来一个在队尾,一个在队首,瞧见这变故,也赶忙过来查看。
“禹姑娘,这是怎么了?”
禹梧桐熬过那阵钻心的疼痛,便道:“是水石。”
“它,不愿走。”
闻言,几人脸上都显出愁色。
绿央顿了顿,道:“水石一去,绿洲定会逐日枯涸。这洲内虽无走兽飞禽,但这地皮底下,那荒漠之中,总还是有我们未曾发现的生灵。它是不想断了这荒漠的一线生机。”
禹梧桐看她,弯唇一笑,道:“正是。”
时祺道:“可……唉,这荒漠长久以来都是如此,有风无雨,底下的上不来,外面的进不来。黄沙覆面,这生机掩在地底,已经成了恶性循环。又能如何呢。”
风羲便对禹梧桐道:“要不,你先将它取出来,免得受这罪。其他的,我们再想办法。”
禹梧桐摇摇头,道:“没雨,我便造他一场雨!”
“梧桐!”风羲正色,道,“不要逞强。你知道在这地方下一场覆盖大半个荒漠的雨,要耗去多少灵力修为吗!”
“风羲,我不是逞强。”禹梧桐笑笑,道,“我本来就强。”
说完,她再不管风羲如何说,转头去问绿央:“你一定是站我这边的吧,恩?”
“自然。”绿央低头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可不想你灵力枯竭而死。要不要借点灵力给你呀。”
禹梧桐哈哈一笑,道:“那倒是不用,听说你们木鹤楸会开花,你可能给我一朵?”
“这个季节我开不了花,溪山也不在。”绿央随手拔下了自己一小撮头发,疼得咧了咧嘴,道,“不过有叶子!”
说完,她灵力流转,那头发在手中转而就变成了一根带着嫩叶的新枝。她又注入了些灵力,那叶子一下就舒展开来,变得更为青翠。
“本源灵叶哟。”
“太好了,就要这个。”
禹梧桐带笑接过那树枝,足尖一点地,便向那绿洲之湖的湖心飞去。
就是这样的间隙,风羲却突然问绿央:“你开不开花,跟溪山有什么关系?”
她问得认真,绿央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道:“树的事情,你少打听!”
一边的时祺双手抱在胸前,坏笑着道:“我知道……可我不告诉你。”大有一副要气死风羲的气势。
风羲便抿起嘴,不再言语了。几人都把目光投到了禹梧桐身上。
那边禹梧桐已经跃至湖心,足尖点在水面上,整个人腾在空中。
她手掌覆在自己心口,喃喃低语:“你既然选择了我,我自是要遂了你的愿。”
言罢,她将那木鹤楸新枝举过头顶,另一手在胸前掐了一个诀。湛蓝的灵光闪耀,那湖面掀起了微波。起初只是皱起涟漪,然后那波浪层层翻滚,汇到禹梧桐脚下。
水流集聚,旋转流动着层层堆砌,将禹梧桐送到了半空之中。而那立于水柱之上的人,霁青的斗篷翻飞,水色自脚底而上,将那身衣物重新染成了水蓝之色。禹梧桐额间亮起一道蓝色水纹,周身灵光闪耀,恍若降世神女。
她捏着诀的手腕上下一翻,那湖面登时又涌起无数道水龙,直冲入苍穹之中。禹梧桐飞身,一手执绿枝,一手捏诀,飞快地穿梭在数道水龙之间。绿意随着她轻盈的挥洒,融入那湖水之中,化作点点绿光,闪耀其间。
做完这些,那衣袂和青丝齐飞的谪仙,执着绿意飞至更高的空中。她倾出自己所有的灵力修为,加上水石的灵气,让那涌动的水柱源源不断地向空中聚集。此时,从来空无一物的荒漠穹顶,终于聚集起层层云雾。那云雾越积越厚,层层压下,已然是暴雨欲来的模样。
禹梧桐额间水纹更显,她重新捏诀,将那新枝催到半空悬浮着。
“祈雨润苍生,泽天下。”
“怜水之慈悲,感灵之生意。”
“扬扬霖雨落,泱泱万物生。”
“雨来!”
随着她的话音,一道惊雷突然在云层之中炸响。像是凡世三月再寻常不过的春雷,却敲响了这沉寂已久的荒漠。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禹梧桐,望着天。起初只是一两滴豆大的雨点子落在众人额间、脸颊,很快,噼里啪啦的声音密集地传来。那是甘霖落在这绿洲植株上,敲打出的动听乐章。
人群开始欢呼,肆意地享受这雨水的润泽。
而禹梧桐并未收手,那湖水仍源源不断向空中汇集,这云层越铺越大,延绵开来。那雨也以绿洲为中心,向外蔓延,下到了整个戈古荒原。
或许到了远处,这雨丝已经弱到沾不湿人的衣襟。但哪怕是这一点点,也足以唤起藏在黄沙之下残喘许久的生机。
而那些浸入黄沙地底的水汽,带着绿意钻入土壤,将绿意的种子埋下。它们会带着被唤醒的生命力,破开层层阻碍,成长为这片荒漠的希望,掐断那恶性循环中的关键一环。
这场雨下了许久,久到那湖水都重新恢复了些水位,久到绿央觉得自己头上快要长出新芽,禹梧桐才终于受了灵力。她没有落入湖中,反而步履轻快地回到了湖边,脸上还含着笑。直到被绿央搀住了手,她才终于肯倒下去。
被绿央揽住,她还得意地笑着问:“我厉害吧。”
看到绿央不住地点了好几下头,她才舍得闭上了眼。
清雅骄矜的茉莉,即使被雨打落了花蕊,也绝不低头,即使凋落,也要姿态漂亮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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