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扛夫队伍中逃出来,辛彦之一刻没有耽搁,他沿永安大街方向去向忠直门,那里有出城的路,他要用最快的时间去到奉国寺。辛彦之抽了几下鼻子,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血腥之气,虽然不是用刀之人,长在国境边上的辛彦之却熟悉这种血腥味,他眉头紧皱,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来看一下。朝堂远比战场惨烈,上千条性命会因一句话而消失掉,更多人失去了家,他们或者他们的子女都将被买卖或出售或交换,动荡催生了出来的是更多的奴隶。来北冕城的路上,他看到太多。那些为了复国而去北冕城的西夷人,那些被驱逐、杀死的西夷流民,那些成为奴隶的西夷人……
一个踉跄,辛彦之差点儿摔跟头,他稳了稳身子的重心,想继续向前方跑,他的脚被卡住了,辛彦之回头看到脚腕上多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他全身布满了灰土,手上染着鲜红的血迹。辛彦之心头一紧,却还是用力抽了一下脚腕,那人却抓的更用力了。
“救救我……”声音虚弱。
听到声音,辛彦之松了松脚上的力,兵荒马乱的年头,能保命已经是靠天佑,哪还有余力救别人,辛彦之对这个乱世看的明明白白,对自己的能力也一清二楚,他没有余力救别人。
“我……”他吞吞吐吐,脚腕上的力气又加了几分。
“我的……孩子,救救他。”抓住辛彦之脚腕的手抬起,慢慢指向他身后。
沿着他手指的方向,辛彦之看到一双没有穿鞋的脚,孩子听到声音才慢慢从墙角探出身子。辛彦之急忙收回脚,连看孩子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拔腿就跑。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天怀柔到底去了哪里,她是生还是死?若她是生还好,若是死了,他这辈子都要背负着愧疚而生了。这里就是他想来的北冕国,想让他父亲对他另眼相看、想得到他父亲的认可。如今来到北冕城,他带着光耀门楣的一腔抱负,还没有施展,就丢了怀柔,若是有一天衣锦还乡,他如何向他的舅母交待,虽然她是个有些恶毒的女人,并不希望家里再多一张吃饭的嘴,可她还是疼爱怀柔多过自己。刚跑两步,辛彦之又停住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折回去。
“你在这里等我,天黑之前我会回来。”他把孩子重新推回墙角的藏身之处,又抓了把稻草扔到他身上,让他尽量不显眼。他又将奄奄一息的男人抱到孩子身边,从怀里掏出两块干粮放在男人树枝一般的手上。
“孩子,你知道北冕国的国寺奉国寺怎么走吗?”起身时,辛彦之问道,他尽量将问题描述的详细,让这个四五岁的孩子能有记忆点,以便确认自己的记忆是否准确。
孩子摇了摇头,男人却慢慢抬起手,指向南方,不需要具体路程,这大概的方位已经帮辛彦之确定了奉国寺的位置。
辛彦之转身跑向大路,一骑人马风尘仆仆从他身边经过,看方向也是向城外去,踏得永安大街尘土飞扬。
“让开、让开。”马背上的侍卫个个身穿铠甲,气势汹汹,一两二十五人正威武地向忠正门去。
“是骁骑军的铁骑。”百姓小声议论,声音里带着担忧和惊恐。不明所以的百姓似乎嗅到了战争的味道,自从六年前的西夷之战,北冕城已经许久没有燃起战火了,这座坚固如磐石一般的城,在十年前建成之后,百姓们已经享受并习惯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似乎理所当然却又终日担心着。神经紧张又敏锐的百姓,感情和心理上都脆弱,三五成群地缩着脖子,紧张兮兮地看着骁骑军调兵遣将,仿佛大战一触即发。
辛彦之也急忙退到路边,骁骑军的威名他在西南狮岗城时早有耳闻。能征惯战的骁骑军属于外军,四年前西南边境也曾派出过骁骑军。巩卫京城是禁卫军的职责,再不济也有中军,调令外军进京,还是在国丧时期,辛彦之越发忧心当下的时局,更加担心怀柔一个女子出门在外。
缘祁骑在马背上,一身缟素更显得他虎背熊腰,脸上却威仪十足,一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慢写了一脸,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侍卫把一个个行迹可疑的人抓起来然后带走,比他从四年前西南边境之战凯旋带着骁骑军进城时还要风光。三支羽箭飞向缘祁,他用剑拔开了一支,一支咬破缘祁的缟素,另外一支咬住他右边的胸口,他一手拔掉羽箭,扯掉缟素后露出里面的盔甲,他纵身一跃,提刀落在地上,缟素被踩在脚下。
“什么人,竟然偷袭武安君大人?”侍卫迅速围在缘祁身边,不断的有羽箭从对面房子的屋顶射过来,三个骁骑军侍卫立刻翻身上了屋顶,还没站稳,一具骁骑军的尸体掉到地上。忠正门顿时起了骚乱,百姓冲开侍卫的岗哨往城外冲。
“守住自己的位置,一个都不能放走,违令者直接射杀。”缘祁喊了一声,他的嗓门本来就大,即使在战场上,都能压倒擂响的战鼓,这一吼,守城的骁骑军立刻依主帅的命令,从容不迫地压制着骚乱的百姓,刚烧起的不安分火苗顿时被压下去一半。
屋顶上连续掉下两具身穿黑衣戴头笠的尸体,对死的恐惧让活着的人更惜命,都争先恐后地涌向城门。缘祁的对面站着一个黑衣人,手里没有任何兵器。缘祁换掉了刚才那幅如临大敌的神情,脸上出现一丝冷笑,他不是轻敌,而总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
“撮尔小民,本将军今日亲手送你上路。”缘祁一挥剑,身子已经来到黑衣人面前,离他只有一足的距离,他挥剑就砍,黑衣人没有躲避,这一剑砍下去,他不被劈成两半,也会被砍掉一条胳膊。黑衣人的头轻轻一歪,缘祁的剑也被带偏了一点儿,刀锋贴着黑衣人的胳膊落在地上,缘祁惊得嘴巴张大,他竟然毫发无伤。缘祁这才摆正态度,正视着他的对手,即便如此,他心中并没有一丝恐惧,这种果敢的态度是作为优秀将领的一种素养,用不好也会伤到自己,缘祁是一个对所有事都无所畏惧的家伙,这种果敢,剑走偏锋后便会变成一种刚愎自用,成败往往就是在这一念之间。
缘祁鼻孔哼出两股怒气,咬住黑衣人不放,步子比方才还要大,速度却是极快,剑在他手上大开大阖,在这么大步幅下,还能有这么快的速度,足见他武功之深,剑术之高。黑衣人身子一缩,疾速退后两步,两柄飞刀贴着他的身子扔了出去,飞刀擦破了缘祁的脸,落在他身后侍卫的胸口。他没有停,右手五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五指收紧并扰,一道火从无名指扳指里喷出,缘祁急忙侧身想躲开,那火来得凶猛又急,已擦过缘祁的肩膀,缘祁站稳后才看清,那道火来自黑衣人无名指上的圆环。
“七星法器,你是西夷巫师?”缘祁吞了一口口水,他在西南边境杀过敌,当然知道这七星法器的厉害,七星法器中有业火,可将人烧焦,更确切地说是灸,人的肉身被烤焦却不僵。缘祁的脚步也僵住了,他虽然穿着盔甲躲过了七星业火,但也一步不敢再向前。
黑衣人没有回应他,连续又发出两团火,火团落在身穿缟素的骁骑军侍卫背上,立刻窜成惺红的火苗,舔着易燃烧的缟素越烧越旺,侍卫面容扭曲地扑到自己的同僚身上,企图减少火烧的痛苦,顿时,另外的人也被烧着了,骁骑军此时也方寸大乱,看着被烧着的同僚,吓得扔掉手上的长矛,转身向身后跑去,百姓也趁乱逃往城外。
辛彦之脚步停住了,他仿佛看到了拜山节的那一团火焰,那是每年十月最大的盛会—拜山节。招摇山下有一山洞,是山神出没的地方,洞口两边的树身上刻着形似人脸的山神图,这个传说,他从小听到大,每年十月,都会在这里杀牲祭祀,祭圣山。那里也曾是巫师的发源地,每年的八月跳神礼,巫师身穿神衣,头戴神帽,左手持鼓,右手拿槌举行吃血仪式,将牛羊血抹在众神嘴上,以求福佑,为人治病,消灾去祸。仪式结束后,所有巫师头戴巫师面具,围火而拜。那团烧着骁骑军的大火越来越旺,黄色的火苗跳动着,跳出一张熟悉的脸,一身白色缟素,是劫持他的中年男子,他站在他的对面,辛彦之明白:他今天出不了城。辛彦之没有片刻犹豫,他径直走过去。
“有个孩子需要救一下。”
“救什么,你看我这样,像能救人的吗?”中年男子一脸不情愿,任凭辛彦之拉扯就是不动。
“像。”辛彦之对每一个问题都有问必答,这肯定的回答让人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中年男子开始为难,被辛彦之拉着走了。路上他捡了双草鞋揣进怀里。
“都给我往前冲,往后退就是死。”缘祁这一吼,又吼出了他在营中的威严,但跟他的威严相比,命显然更重要,胆小如鼠的侍卫还是抱头逃窜,这些都是这几年的新兵。缘祁将手中的刀砍向了自己的部下,他治军风格跟打仗风格一样,高压血腥,他用的手法是以杀立威,上过战场的骁骑军虽有怨声但无逃兵,看上去野蛮又无情,但在战时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手段。登时,骁骑军被七星业火打散的气焰又回来了,忠正门的镇压血流成河。
缘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盔甲,刚才被羽箭射中的地方已经裂开了,有血已经渗出来,缘祁心中一惊,若不是穿了这身盔甲,这一箭足以取他的性命,这样的身手,要取他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为何,他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缘祁抬头看了看,他立刻明白了,是为了眼前这些人,刺杀他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出城。他提着刀的手一阵阵的麻,渐渐变得僵硬,手中的刀也掉到了地上。
“这箭上有毒。”说完最后一句话,缘祁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他眼前一黑,扑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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