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缘遥盼着星宿能来江波殿的时间,星宿就像失踪了一样,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见到。缘遥想起星宿的话,都被天宿厅料中了,他不能得到太子之位,还要承担到达终点之时,路上所有的荆棘和风险,如是这是天意,辛洛就是天命,他却不再有生死由天这种想法了。他现在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寅时,毕月回来了。
“殿下,奉国寺无异常,只是剑洪将军去过。”毕月向着辛彦之说道。
“剑洪?他也去了奉国寺?”辛彦之眉头皱了一下,毕月的话,他自己也在心里分析,他故意重复了一遍,是说给缘遥听的,北冕国的司马、中军大将军、缘遥的舅父,层层关系都能看出剑洪在北冕国的份量,这样的人去了奉国寺,缘遥有责任和义务要做出解释。
“是的,殿下,剑洪将军亦是去确认王妃谣传一事,小人听到了他与南困局大师的谈话,南恩大师说,林家之女面相与八字皆是未来王后。”毕月将辛彦之的重复听成了自己的任务,他尽力做着清晰的解释。
缘遥依旧没有说话,奉国寺是北冕国的国寺,这件事传自奉国寺,跟出自天宿厅一样,百姓与王家都要重视。人定之时,缘遥起身走出殿外,他只穿了一件单衣,站在殿外,萧条的冬天,让一切都很稀疏,江波殿的夜是静的,静的可以听到北河花园里树叶的沙沙声。风从下午开始活动,此时,风声正值一天中的黄金时刻。冬日的风吹过他的淡蓝色锦袍,耳边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此刻,他想起了辛洛。
“该歇息了,殿下。”阿郭已经来过三次,催促他去休息,缘遥固执地站在殿外,半个时辰都不曾动过,没有动。阿郭找来冬衣帮他披在身上。
“不知道辛洛醒来没有,若是没有醒,也是极好的,至少,她不会难过。”缘遥轻声说着,仿佛在自问自答。
阿郭皱了皱眉头,在缘遥紧张的眼神中他又有了自己的小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缘遥竟如此关心辛洛王妃了。他在辛洛身上所显现出来的细心和耐心足以让阿郭重新去认识这个北冕城堡未来的主君,他身上有着君王复利地决绝和固执,也有着索加皇后的细腻和悲悯。缘遥是个寡言的人,他的爱情,是在心底用生命血肉的经历来铸就的。
“殿下,待大王早朝之日,定会为王妃娘娘正名。”阿郭宽慰着缘遥有些敏感的情绪,整日在缘遥身边,他能明显感觉到缘遥情绪的起伏,今时的缘遥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敏感而多思,他看向王妃娘娘的眼神既闪躲又渴望。
“等父王醒来?当真能等到吗?”缘遥冷嘲地笑了一下,心底的失望已经翻江倒海。
“会的,殿下。”
铃儿披了一件冬衣站在殿外,她脸色苍白,眼神无光。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只有几颗星星稀疏地挂在天边,她望向西南方向,离开家乡已经很久了,她都忘记了永宁大街的热闹,每日太阳升起时,她总能听到包子铺小阿哥的叫卖声,正是这一声声熟悉地叫卖声催着她醒来,她嘴角抿着一丝笑。想到林怀柔,她低下了头,熟悉的画面在她眼前展开,却是腥红一片,四周都是血,有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终于,在这个世上,她不再是一个人,那个让她寻了十年的血脉相连的人此刻也在宫中。
“娘娘,还是回殿里吧,再着了凉可不知如何是好,今日多亏五殿下带来御医。”碧瑶心疼地提醒铃儿。
“五殿下来过?”铃儿转头看着碧瑶。
“五殿下带御医来,听五殿下身边的夏训说,为了让御医来室女殿,五殿下在御医坊都拔剑了。”碧瑶低声说道。
铃儿的鼻头一酸,在北冕城三番五次护她的终究还是君王复利的儿子。
辛彦之站在窗户前,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已经爬过了头顶。又是一日,铃儿在宝女殿,那样一个开朗、活泼的人儿,像小猫小狗一样被关一间屋子里,还好,有碧瑶在,她不会觉得闷。
江波殿的门刚刚被关上,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毕月,毕月进来后,江波殿的殿门被重新关上。阿郭慌张地看了一眼偏殿,这个时间,大概辛彦之已经安歇了。
“殿下安歇了?”毕月小声问道。
“已,已经安歇。有,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明日我转告殿下。”阿郭双手握成拳头状,放在大腿两侧,能看出来,他有些紧张。
“旦说无妨。”殿内传出辛彦之的声音。
“殿下,小人在奉国寺见到了太卜桓大人,小人准备离去时,看到了桓大人进了奉国寺,身后跟着的人是府上管家,上一次在太师府与他交手时,被他的火烧伤,小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趁太卜大人不注意先出了奉国寺。”毕月在奉国寺潜伏了两日后,终于带回了这个价值可观的消息。不仅打到了苍蝇,连老虎也一起打了。
“又是桓杨。”缘遥料的没错,奉国寺是源头,但这件事非南恩一人之力。桓杨,前太保桓玄之子,与桓玄一样,都是才思敏捷之人。
“去奉国寺。”两个人的目光都回头注视着永一师父,缘遥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殿下,明日应该去奉国寺看一看。”
北冕国,元佑年,十月十九日。这一日,北冕城堡内冷冷清清的。天气骤冷,宫人走起路来也都缩手缩脚,林怀柔醒在长宁阁,看着这冷清的王宫,她笑了,待到下次热闹之时,应该就是她与辛彦之大婚之日。
天还没亮之时,辛彦之被阿郭叫醒了。
“殿下要去奉国寺。”
“天没亮就去吗?”昨日缘遥就说了今日要去奉国寺,他已经在脑海里把奉国寺想了一晚上,只是没想到要这么早去。
“要么赶早,要么赶晚。北冕城的这些流言一定与南恩大师有关。朝堂流传南恩大师无心政事,桓杨半夜去了奉国寺,定是二人已经苟合,抓住南恩大师,流言才能平息。”缘遥将要去奉国寺的原因和目的说与辛彦之听。辛彦之已经在缘遥的三言两语中明白了自己今天要做什么。
“可是,殿下,毕月只见到桓大人进了奉国寺,可有听到二人所交谈的内容吗?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贸然去奉国寺,怕是问不出有用的东西。”辛彦之觉得缘遥的思路是对的,但现在,除了见过桓杨进奉国寺,江波殿没有掌握任何有用的信息,连个猜疑的方向都没有,现在去奉国寺是去短兵相接还是去打草惊蛇呢?
“若是毕月什么都打探到了,直接抓了南恩大师到缘弘面前就可以,还用得着你去奉国寺吗?路上把这些记下来。”缘遥说着,扔给他一本册子。
“小人明白了。”大清早的就被缘遥斥责一番,辛彦之都感觉紧绷的脸上灰头土脸。
缘遥和辛彦之带阿郭和谢冲一起去了奉国寺,在藏经阁,南恩大师刚刚理完佛。
“殿下。”南恩大师跪在辛彦之脚下。
在江波殿久了,辛彦之已经习惯了被别人跪,他甚至忘记了让南恩大师起来。“市井之中的歌谣,大师有听过吗?”辛彦之先开口。
“小僧亦有听过。”今日来访,定不是好事,南恩大师的应答也都中规中矩,不多言。
“本王也是听说大师见了真命天女,特意赶到这万民所仰的奉国寺。”这是辛彦之第一次与南恩大师见面,一见面就是销烟,观面相,南恩大师的脸与脑袋一样圆,显得一幅凶神恶煞之相,辛彦之的脑海中一个残暴化身的形象出现,严格执行王室御令,与桓杨狼狈为奸,用拳脚和兵刃统治着奉国寺的得道高僧,要从这种人身上打开缺口,仅用嫡王子的权威来硬碰硬是最不可取的。辛彦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掌心全是汗。就在刚刚,南恩大师看了自己一眼,嘴角一咧,对着辛彦之笑了,四十多岁的人,笑起来却显得一脸的稚嫩和质朴憨厚,像北冕国普通的庶族百姓,与方才他脸上的残暴有着天壤之别。
“殿下此言差矣,大王才是万民所仰。”南恩大师岔开了王妃谣传的问题。
“果然佛门净地能让人变得更智慧。本王感念奉国寺的无量功德,也想来拜一拜,今日一来,却发现不知道能拜谁了?是拜太卜呢,还是拜大师?”这是真正的对手,不显山露水,能巧妙地避重就轻,与这种人交谈,用平时那一套就去到了死胡同,辛彦之低头轻笑,南恩大师与辛彦之面对面坐着。
“殿下要拜当然是拜佛祖。”南恩大师继续装听不懂。
“噢,那太卜也是来拜佛祖的?”辛彦之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南恩大师。
“太卜大人昨日来,亦是来问王妃之事。”南恩大师并不隐瞒,他知道,江波殿的嫡王子能找来奉国寺问出这样的问题,一定是有备而来,他抬头之时用眼神的余光扫向辛彦之身后,他身后有三个护卫武士,阿郭,假面人还有谢冲。都说江波殿藏龙卧虎,一点儿也不假,既有魔杀剑,又有水委毒,还有一直在身后的天宿厅。
“原来太卜也来过。”辛彦之脸上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此时他像个孩子一样,一脸戏谑地看着南恩大师。
“殿下想问什么,不妨直接说。”很明显,缘遥是在套取他的话,南恩大师不知道缘遥对这件事知道多少,想索性不开口。南恩大师跟桓杨是同一类人,辛彦之一开口,他就知道缘遥王子来奉国寺的目的,淌进这趟浑水里,南恩大师有些后悔,但事情已经错了就必须按照错误的方式走下去,才能是对的。他心里已经在七上八下地擂着鼓,掐指算一下,今天已经是第三日,还有七日,若是君王复利还不能醒来,别说这奉国寺的住持,他的脑袋也要跟着一起搬家了。
“带了点香火。”辛彦之一抬手,将册子扔到了南恩大师面前。“奉国寺是王族上香祈福的地方,作为国寺,因与天宿厅的祈福、祭礼是重叠的,所以,奉国寺有免赋税的特权。”
“殿下,奉国寺只不过一间平常寺庙,小僧一心发扬教义,不参与朝堂党争之事。”南恩大师并没有接辛彦之扔过来的册子,他既不想参与朋党之争,也不想参与朝堂之事。
“平常寺庙,为何会有奴隶三千余人,良田万顷?”
南恩大师的脑袋嗡嗡作响,这句话,他已经连续听了三遍了,此刻再听到,他已经没有之前的慌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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