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豆子和莫襄在东城门外的荒郊野地里等着。这里靠近遮魂膜,不能点火,也不能乱动。
“老大怎么还不来呀?”豆子在黑夜中问。
莫襄紧张地说:“就快了,就快了 ,希望没事。”
豆子浑不知危险,兴致勃勃地问:“我们这次走了,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啊?”
莫襄说:“对呀,不过是好事,以后能跟着白大哥呢,说不定我们不都用做流魂了。猎虚官一个月的薪水当路费,有三两银子呢!”
豆子目瞪口呆地叫道:“这么多……”
莫襄压低了声音,“小点声。”
豆子赶忙点头,“嗯嗯嗯!”然后吸一口气,忍不住手舞足蹈:“以后咱们不但有钱,连打架都用不着老大了。有灵武者在,谁还打得过咱们?”
“……”看到孩子的笑脸,莫襄的心稍稍松动了些,放下紧张,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时,大地震动!莫襄心头一紧,赶紧把豆子抓住。
一阵轰隆隆的闷声,五丈开外的地面刺出一根冰棱,立刻蹿高变粗,转眼间长成一根三人合抱的大冰柱,将地表生生撕裂,周围泥土翻滚。
豆子下意识惊呼,又被莫襄捂住了嘴。下一刻,那冰柱又缩回去,迅速下沉,留下一个恐怖的深坑,隐约可闻哗哗的地下水声。
人影一闪,白皓修提着寒桢从坑中跃起,落在莫襄身边。
“老大!”豆子立马扑到寒桢身上,却闻到满鼻子的血腥味,惊问:“老大你杀人了?”
莫襄忙问:“没事吧?”
没人回答他,寒桢尤其反常,看上去魂不守舍,狼狈极了。
莫襄又问:“出什么事了吗?寒桢你……受伤了?”
寒桢稍稍抬头,莫襄才看到他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顿时呆住。
白皓修抢先道:“去渝州,准备走吧。”
莫襄怔了怔,望向寒桢,见他不说话,应该是达成共识了吧?
白皓修没让他们废话,轰着几个小的往遮魂膜跑去。路上豆子一惊一乍地叫寒桢,被白皓修一瞪,莫襄便捂住孩子的嘴,闷声跑路。
现在这个时候,流魂街已经彻底乱套了,无数人目击白皓修的行动,调查局正在疯狂搜查他的下落。
他们察觉搜神图被掉包是迟早的事,白皓修也不敢把宝都压在苏念笙身上,谨防调查局还有后手,因此利用地下水道移动至遮魂膜附近,直接穿入禁区,能给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遮魂膜是静灵界不可破的铁则,穿界印只发给猎虚官,禁区内的逃犯就是偷渡客,按理说是该辖区猎虚官的讨伐对象,连调查局都只能靠边等着。
此刻白皓修等人所在的城东禁区最远可向东南渝州方向延伸二十里,感知者的最大搜索范围是十五里,他们需要在禁区内尽快将距离拉开。万幸这里就是玫敏心的辖区!地形和猎虚官的巡逻路线,白皓修早已烂熟。
他用穿界印打开入口,不等几个小孩犹豫,将他们一把拽进来。三个小流魂屏息四顾,只觉得禁区的空气都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寒桢也不方便在没路的荒山中疾行了。于是白皓修一手抱着豆子,又拿低阶缚道做了个绳索将寒桢莫襄捆在一起,跟三个月前在启灵山上一样,提着他们向东南方向疾奔。
莫襄又被颠了个七荤八素,咬牙忍耐,时不时哼哼几声,然而寒桢却很安静,跟上次简直判若两人,像被什么事情吓傻了似的。
莫襄以为这跟屠霸有关。
寒桢是跳蚤窝出来的,但他三岁被制药厂的一个打手收养,很擅长偷东西,人也机灵,因此混迹街头,日子过得还不错。去年他在街上认识一个行乞的女孩,是被屠霸用酸水故意弄瞎了眼睛,没过多久就害了重病。寒桢就把偷来的钱全拿去买药,不惜得罪管事的。他没放弃。可有一天却发现那女孩不见了,屠霸嫌她病得厉害,把她扔进猎狗舍,让几条恶犬活活咬死。
那个月,寒桢发疯似的满大街寻仇,捅死了五个流浪汉,屠霸想抓他居然都没抓到。再之后屠霸自己消失了,寒桢则反过来追查仇人的下落,直到几个月前流魂街传出屠霸已死的消息,他才渐渐了解到,那个人早被郑礼仁派到了西枫野身边,引发了一场动摇千机阁的大案。
去正灵院偷书的时候,莫襄心里就很清楚,寒桢嘴上说不信屠霸已死,心里却不得不去相信了。面对千机阁那样的庞然巨物,寒桢能有什么办法?他偷学灵术,也只是自欺欺人地想要离那个世界更近一点而已。他们那样的孩子,表面对命运嗤之以鼻,内心却深知,自己是一只穿梭于大街上的小老鼠,每天小心翼翼绕开一双双巨人的脚步,抱团生存下来就已是极限。
年仅十三岁的寒桢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身后跟着一个残疾的莫襄,一个幼小的豆子。他是希望有人能够出现在他身边的,哪怕跟他指个大致的方向也好。是白皓修让寒桢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主心骨,有了可以倚仗的决策者。
因此于寒桢而言,那个绿眼睛的灵武者就像一个即便刻意保持了距离,仍能让他信赖的兄长,在他对强者的憧憬和想象中,逐渐立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形象。
可是今天在寒桢心中,那个形象崩塌了。
远处一枚信号弹嗖的一声迅速升空,在夜空中拉出一条耀眼的白线。三个流魂都呆了,齐刷刷望着那个方向。
“老大……”豆子不安地叫道。
寒桢看白皓修无动于衷的样子,一时间悲恨交加,嘶哑地问:“你……不是说,已经把搜神图毁了吗?”
莫襄被寒桢的哭腔吓了一跳,愕然问:“什,什么图?”
白皓修不再解释,只加快速度继续前进。子夜的寒风湿寒砭骨,莫襄和寒桢贴在一起相互取暖,但白皓修像个冰块一样,怎么都暖不起来。
这是寒桢走过的最漫长,最煎熬,最是无能为力的一段路了。他甚至恨起了静灵界没有神,在这种时候连向谁祈祷都不知道。
终于,遮魂膜遥遥在望,分别的时刻也近在眼前。
白皓修用穿界印穿了出去,在通往渝州的官道上把三人放下。
“别愣着,赶紧走!”寒桢拽了白皓修一把。
不出所料,被甩开了。
莫襄和豆子僵在原地,雨后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诀别的味道。
寒桢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借口,狠狠挥出一拳,用力极猛,势要把人直接打晕。白皓修出手一拧一拉,便把寒桢带的歪去,摔倒在地。
“别打老大!”豆子慌忙叫道。
寒桢的胳膊被锁在背后,白皓修踹上他的腘窝,压着他的脑袋,转眼间寒桢就跪下去脸贴地了。
“放开老大!放开!”豆子扑到白皓修身上又咬又拽,寒桢也用尽全力挣扎,却如撼山,纹丝不动。
莫襄在一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寒桢没力气吼,他该说的全都说了,只是哭,眼泪开闸。只听白皓修口中吟唱潜音,寒桢听不懂,但他知道那是鬼道,终于嘶吼道:“老白!你要是……”
话没说完,一片片紫色的花瓣出现在眼前,寒桢下意识地赶紧闭眼,但那花瓣仍在黑暗中飘洒。
——紫萝幻境。
“我……”寒桢的话头戛然而止,瞳孔涣散开来,身体的控制权被术者尽数夺去。
白皓修松开了钳制,寒桢就慢慢站起来,两眼空茫,泪水止不住地流。
看到此处,莫襄已经完全傻掉,而豆子年纪太小,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只见寒桢神色木然,突然拔腿开跑,向着东南。
莫襄惊叫道:“寒桢!”
豆子慌了,看了眼莫襄就追着寒桢而去,一边喊道:“老大!老大!”
白皓修目送他们离开,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莫襄原地挣扎了一会儿,也是抹了把眼泪,但追着寒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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