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十四个月,怀芳镜的家不在徽州了。
瀞和城外禁区,原徽州巡防营长顾明带怀府的人出来迎接,没什么排场,可也没刻意掩饰。白皓修预见琾彬洲就要这样跟着他们,大摇大摆地在晁都街上走过——幸好他没浮夸地搞一支车队押运聘礼!
“姑娘,”顾明行了一礼,望着怀芳镜,半点不把目光分给别人,“你可受苦了。”
怀芳镜垂眸道:“让你们担心了。”
顾明侧身请她上轿,房树生也要上前搀扶。然而他的手伸出去,琾彬洲的手从旁边插过来,不轻不重地将他挡开。
白皓修看到所有人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但琾彬洲对这些人视而不见,从另一侧伸出胳膊。怀芳镜似乎犹豫了一下,三根手指虚悬着搭上去,由琾彬洲将她引向轿旁,才被下人扶上去。
徽州的人们强压怒海,起轿。然后没人跟白皓修打招呼,只是侍从牵来两匹马,他和琾彬洲各乘一骑。
一行人就这么沉默地去。
禁区总是荒凉,过了遮魂膜才有大路。于是这个场景竟让白皓修感觉大白天闹鬼,自己像个送葬的!送得莫名其妙。
他不理解琾彬洲为什么非如此不可。他们又没有说不帮忙,只不过对圣杯有点疑虑……所以他就费尽心思,为了给自己在立储大典上强夺圣杯多加一道保险吗?不惜如此短视地与怀府结仇?
琾彬洲则在想他第一次来晁都时的情景,也是护送怀芳镜的车架,但空气不似以往那样清晰,变得有几分王都的味道,滞闷无聊。天不蓝了,花不艳了,怀芳镜再也不会和自己有说有笑,逢场作戏了。
待到怀府时,房树生抢先一步进了门,再转出来,便是以他怀府管家的身份了。园内丫鬟小厮全都跑到房树生身后,一齐出门迎接小姐。顾明这才命人落轿,而琾彬洲再要去扶的话,顾明定要将他拍开!
琾彬洲下马站到一边。
房树生终于亲手将怀芳镜接了出来。老管家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几个动作,已然泪水盈眶,像个揪心的老父。
怀芳镜始终低眉沉默,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她被府上人簇拥着走进园子,从小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在抹眼泪。
白皓修跟在最后,但只见正厅越来越近,怀芳镜在上台阶时腿软摔了一跤。
“!”
“小姐……”
“小姐!”
那小丫鬟克制不住地扑了上去,而怀芳镜终于难以自持,发起抖来,握紧丫鬟的手。
彼时正值黄昏,天色晦暗,正厅里透出来的暖光打在她身上,她闻到熟悉的熏香,想到怀化春就坐在那把老藤椅上等着自己,使了全身的力气站起来,再走进去。
白皓修站住了。
琾彬洲慢一拍,也停下来,自觉地没跟进去。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出女子凄惶的哭声。房树生关上了门,用束耳咒,一点声音也再没透出来。
琾彬洲走到院子西侧的亭子里,端端地坐下。白皓修也不靠近他,就在院子里站岗。
良久,天黑尽。
正厅的大门再次开启,只有房树生出来传话,先跟白皓修行了一礼,说:“总督大人请您送武王殿下回嫣将军处。”
白皓修应道:“是。”
琾彬洲隔得不远,听得一清二楚,抢先道:“请房先生转告总督大人,晚生有罪,未能在折家之前找到怀姑娘,也不能找到更好的办法,为她……”他瞧了眼白皓修,改口道:“治病。”
房树生说:“我们有几个条件。”
琾彬洲说:“请讲。”
“总督大人言,”房树生用怀化春的语气,说道:“第一,我们要见证星魂血誓,在得到圣杯之前,你和镜儿的婚约不予履行。第二,你登基之后,定国策!封镜儿为皇后,太子的人选由她指定,保证东西两国三世修好,不得再添战乱。第三……”
琾彬洲屏息静立地等。
房树生胸口鼓起,说:“折幼恩,拘禁甘州,二十年!”
琾彬洲一愣,“这最后一条,会不会给怀姑娘心中再添负担呢?”
房树生说:“殿下只管照办。”
琾彬洲的表情变幻不定,最终冷笑一下,“但凭总督大人吩咐。”
房树生又强调:“立储大典之前,我们至少要在柳州见到折幼恩。”
琾彬洲不说二话,“可以。”然后一转念,这是不打算让白皓修当搬运工了。
白皓修也听出这层意味,无法,只得听命,将琾彬洲又捎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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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柏嫣调整好情绪了,琾彬洲也绝口不提怀芳镜,似乎就没什么龌龊可言,仅仅就王都的战略部署展开讨论。
“现在提这个早了点儿,”琾彬洲说:“但我若侥幸得了圣杯,会有几天时间动弹不得,还望各位将军多多照拂。”
白皓修太阳穴直抽,问:“什么意思?”
琾彬洲解释:“圣杯传承,神光普照。那是全国庆典,新皇和圣杯融合是需要一定时间的,父皇用了六天零三个时辰,圣杯可容二十六名圣骑士,新皇只会比那更长,说不定圣骑士容量也会增加一位。”
白皓修惊问:“你在那六七天的时间里不能动?”
琾彬洲说:“是的。全国的魂师都会被圣光点亮,会成为靶子,不过距离近的能得到神恩加持。而造反的人嘛,就得趁那时间围捕圣骑士了。杀了没用,得活捉,再用自己的血盟举行仪式,献祭其力量,才能相应地瓦解圣杯。”
白皓修顿了好半晌,才说:“简而言之就是,你得圣杯,我们保护圣骑士,南疆得圣杯,我们活捉圣骑士。”
琾彬洲说:“没错。之后免不得大小圣杯并立,我得取得压倒性的优势,才能保证吸纳小圣杯,对抗完圣体。”
白皓修气得心血狂飙!
夜柏嫣也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她都快窒息了,问:“还有问题么?”
白皓修端坐不动,眼睛没看琾彬洲,但身上的寒气如利剑一样射向他,释放几个字。
——你怎么还不走?
琾彬洲冷冷地站起来,自觉辞行,眉宇间阴云密布,步履坚决。
……
夜柏嫣知道白皓修要问她,但她不知该怎么说,那是怀府的隐私。白皓修也不知该怎么问,想起怀府上下那露骨的敌意,只怕是琾彬洲拿住了他们的死穴,为了不扩大伤害,才不得已这么做么?
好像是用婚约在处理一场丑闻……痛彻骨髓的丑闻!
“他不知道这么做会激怒我们吗?”白皓修百思不得其解。
夜柏嫣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白皓修心头遍布寒意,“他想开战?”
夜柏嫣悲怆难当,长叹一声道:“你回去吧!什么都别问了。”
白皓修望着她,体会到一种距离感,令人失落、无奈。原来高处不胜寒,劲风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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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州的天黑尽。
伊眠兰的血池定位方案高效率地飞到了案头。
白皓修没去见洛桑,而是把之前积压的,有关血池和千年纪元的资料全部翻出来,认认真真地啃上一遍。
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他只想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理出一个线头,似乎只要抓到突破口,就能揭开一切真相。
可是他不能冷静。
脑海中,怀芳镜的哭声像尖刺一样来回翻搅。白皓修不知怀化春见到失而复得的孩子,又不得不将她作为政治联姻的工具,到底是何种心情!
——这合理么?
怀芳镜那么干练凌厉的一个人,最终的结局居然是在宫墙中凋零死去?成为那些绝望的皇族的发泄口,和圣杯的殉葬品?
时间没有尽头,被焦灼和举棋不定碾得无比漫长。白皓修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碎,靠上椅背,狠狠捏着眉心。
——混蛋。
他望着天花板,彻彻底底地清空大脑,然后重新填装线索。
最关键的问题是,琾彬洲想要什么?
凭他所说,那个强夺圣杯的计划——无论怎么计划,白皓修都觉得不靠谱。如果完圣体和圣杯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超级强者,双方的战斗可能瞬息之间就解决了,空间构术临时调兵遣将不怕出意外吗?更别提怀府上下都被激怒,万一在战斗关键时刻谁掉了链子呢?
琾彬洲应该不会在圣杯问题上那么鲁莽地去冒险。那他处心积虑,用怀府最大的隐痛制造这样一场伏击,为的只是一个不靠谱的计划么?
除非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这个。
“……血池。”
白皓修喃喃。
锐利的目光凝缩,刺破虚空中凝噎滚动的乌云。白皓修坐了起来,找到琾彬洲心里的那条脉络——
他从去年七月盗取圣天卷之后开始布局,那个时候怀芳镜在他手里么?
——那个朱尔的人头!
白皓修茅塞顿开,冷汗湿了满背。又想这个计划的关键一是怀芳镜,二是寻找血池的方案吧?他在璇玑台有内应?
白皓修看着桌上的那些折子,想到琾彬洲就在伊眠兰他们得出方案的这个时节,恰好把怀芳镜送出来,给怀化春施加巨大的压力,背地里再通过房树生,或者夜柏嫣,向怀化春暗示他的真正需求,并且血池行动最快的方案,恰好是借助圣魂师之力!
空间构术也必不可少。
白皓修觉得如果怀化春决定了,很快就会有命令传来!
但谁能预测琾彬洲找到血池会有什么后果?大概率他会得到圣杯吧,霁慕白在乌昆的努力变成一厢情愿的泡影,梁子彻底结下了。而且那样的圣杯还能摆脱不战之誓?琾彬洲要以此实现中兴么?
怀化春作为总督,到底应该如何决策呢?
白皓修头脑发热地妄想着,会不会命令他,把琾彬洲丢在那里,困死拉倒?
然后摇摇头,自己否了。
琾彬洲是绝顶聪明之人,肯定有后手。而且对于静灵界,这次行动同样有着重大意义,他们会得到血池的坐标!如果说内环真的如模型推测,是稳定的,那么他们以后就可以通过空间构术,长期驻扎了!
这才是解决末世的正道!可如果摆了个圣杯之主在那儿,谁去都是死。
所以如果阻止不了琾彬洲,他得圣杯,那静灵界吃一个哑巴亏,还必须把他带回来。至于回来之后两边如何制衡,怀芳镜要怎么“使用”,白皓修想想就觉得恐怖,只怕别说他,连怀化春暂时都还想不清楚吧?
白皓修头重脚轻地站起来,反正不管怎么说,这次行动,自己首当其冲,危险至极。如果他是怀化春,可能都要放弃他了。因为空间构术的巨大潜能,琾彬洲肯定看得见,事成之后即便不杀,也得弄残废了。
白皓修有那么一点心寒,更想到黑天段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对怀府的亲近之意,可能自作多情了些。
但如果怀化春真的命令他去,他会不去吗?
——不会。
他责无旁贷,死而后已。
因为在白皓修的眼中,静灵界不是十三州,而是整体一国。就好比怀化春能甘冒风险扶持他一样!当真正的使命来临,白皓修也得抛弃“个人”,成为国士。
——臻至伟大。
不知何时,一只地狱蝶出现。
白皓修转身就走,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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