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退到后堂,顾长安正等在那里。
高堂之上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京兆府尹万贺之,他最是清楚,两人相识于一场箭术比试。
皆排第一,一个正,一个负。
万贺之正值壮年,为人足智多谋,疾恶如仇,知世故而不世故,算是他的忘年之交。
顾长安此番前来,不为别的,只为着宋晚凝一事。
“让贤弟久等了。”万贺之扬起胳膊,这把年纪脸上竟也露出孩童般的笑容:“许久未见,咱们去正厅一聚。这天冷得紧,我炉子上正坐着好酒,也好暖暖身子。”
“不了,此事劳烦万兄了,我还有事,就此告辞。来日方长,咱们他日再把酒言欢。”
“你我之间无需客气,原本也是我职责所在,是贤弟帮我才是。”他轻叹一声,惋惜道:“只是可惜了那壶酒,哈哈,既然如此,为兄便不留你了,等空闲了,一定带着好酒来看我。”
顾长安抱拳:“自然!”
他离开京兆府后,一路策马扬鞭,直奔烟雨楼。
顾瑾言和南筝负责出主意,他负责抓人。
这会出主意的人正聚在梧桐苑,听着藏笑回禀:“小的就蹲在宋府侧对面,看得真切,那宋夫人气急败坏的样子,进门时还绊了一跤。”
“嗯,你记得多派些人盯紧宋府,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报告。”顾瑾言嘱咐。
藏笑是他的贴身小厮,踏实可靠。
既然宋晚凝失踪是宋知雅所为,而这件事之前又被宋府的人按得死死的,那这第二拨人绝对跟宋府内部的人脱不了干系。
他们要让这幕后之人自乱阵脚。
南筝心疼地看向宋晚凝,她是不愿晚凝姐听见这些尔虞我诈。
这跟往伤口上撒盐有什么区别?
可拗不过宋晚凝执意要参与,她说,自己的仇要自己报才算。
“如果说宋知雅是想让我身败名裂,还有一个人便是想让我死。宋夫人早就恨透了我和我母亲,就因为我父亲多去了母亲那里几次。”她淡然道。
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的人,她岂会不知?
南筝握住她的手,试图传递些温暖给她:“这一次,我们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我不为公道,只想日后能睡得踏实些。”
睡得踏实些……南筝又想起那些个日夜,心脏仿佛被生生剜开个口子,她又何时能睡得踏实。
顾瑾言勾了勾唇,云淡风轻道:“做人当看眼下,这眼下嘛咱们就坐看好戏,别的莫想。”
第二日清晨。
采花大盗的事迎来了巨变,听说并没有什么采花大盗,而是有人蓄意报复宋府,这才绑走了两位千金小姐,意图卖进勾栏瓦舍。
在昭和,劫持勒索,私下贩卖人口者,皆处以斩刑。
如有官差不全力追击,判两年徒刑。
不过这条律法却有一个特殊情况,即亲属之间发生劫持行为,官兵可以不追捕,也不会因此判刑。
也不知为何,这个消息如洪水般,一经爆出便一发不可收拾,传遍大街小巷。
宋夫人当即坐不住了,素着脸跑到了府衙。
“大人,我按照你的吩咐,今日过来,是否可以让臣妇带走自家女儿?”
万贺之捻起一小撮胡须,瞟了眼身旁师爷,笑道:“夫人爱女心切,本官理解,理解。不知夫人有没有听见那个传闻?”
“什么?我不知道。”宋夫人装傻。
“宋夫人这么关心两位千金,啧,不应该呀。”
装傻充愣,谁不会,在官场上,这可是必备条件。
他看上去比宋夫人还着急,直接站起身俯在桌案上,伸长了脖子小声道:“今日疯传,是有人蓄意报复你们家,才绑了令千金。”
这形象,和村头巷尾嚼舌根的村妇,如出一辙。
宋夫人满手心的冷汗,震惊道:“竟有这种事!我侍郎府一向待人谦卑有礼,也不知惹了哪个丧心病狂的奸佞小人,遭此横祸。”
“可怜我宋府两个黄花大闺女受此折磨,特别是晚凝那丫头,早年亲娘离她而去,老爷又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她,养成了她落落难合的性格。”
“只能是我循循善诱,对她视如己出,如今发生这种事,我可怎么向我那死去的妹妹交代!”
她一连说了许多,万贺之掏了掏耳朵,随即神秘道:“要不说呢,还得是宋夫人心善。不过这传闻只传对了一点,本官这还有刚查到的新鲜消息。”
他一招手,顺势坐下:“宋夫人站近点,本官好告知与你,不过先说好,我也是感念你爱女心切,才破例为之。这本是办案重要机密,你若敢泄露,耽误了本官查案,定不饶你!”
宋夫人忙不迭点头,同时靠近了一大步,趴在桌案前。
“这宋晚凝失踪的时间更早,宋知雅嘛,不好说,绑架两人的应该不是同一人,也就是说,你宋府不止一个仇家。”
“敢问大人是在哪找到的两人?”她进一步追问。
万贺之脸一黑:“啧,多嘴!本官都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你了,还得寸进尺。”
宋夫人惊退好几步,这府尹怎么阴晴不定的,变脸比翻书还快!
她当然知道不是同一个人所为,她最想知道的,是绑架知雅的人到底是谁。
“行了,没事什么事,本官就退堂了。”万贺之拍了拍官服,起身欲往帘子后面钻。
“大人留步!大人答应臣妇今日可见到她们两人呢?”
万贺之一拍脑门:“夫人瞧我这记性,男儿说话一言九鼎,来人,带宋晚凝和宋知雅上来。”
宋夫人浑身一松,握紧了手里的毒药。
这毒药药性极强,据卖家说,只需擦在皮肤上,等其渗入血液两个时辰暴毙,无色无味极难检查出。
当初,她无意间在门外听见知雅和其丫鬟对话,便想到借机除掉宋晚凝那个碍眼的东西。
不成想知雅无故失踪,宋晚凝也没了下落。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只能听从老爷命令报了官。
本想着只要自己做的事还没宋晚凝提起,顺利把两人接回,之后的事就好处理。
却遇上府尹个拦路虎。
宋晚凝现在就是个巨大的隐患,只能处置。
奈何她被府尹藏得太紧,自己怎么也打探不到,如今只能冒险一博。
只要宋晚凝死在京兆府尹手上,她便再无后顾之忧。
身后一阵脚步声,她惊喜回头,看见的却是手持宋晚凝和宋知雅画像的衙役。
“本官昨日特意让衙门的画师给两位千金画下近期的样子,就为了今日让宋夫人一解相思之苦。”
这,宋夫人满眼错愕。
她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这府尹实在欺人太甚!
爆发的话已经冲到嘴边,她目光到处乱撞,最终锁定在万贺之身上。
不料对方抢先开口:“哎呀,本官也是无奈之举,其实宋夫人的舐犊之情,我是深受触动。可律法是圣上所定,你说,本官怎敢懈怠,这万一除了差错,我怎么担待得起?”
他满脸堆笑,语气中带着讨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
宋夫人一团火硬生生憋在喉咙里,烧得脸直发烫,如同被人拴着脖子高高悬起,有气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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