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8月,安腾大尉直到走下运输船的时候,依旧无法真的相信自己已经脱离了战场。即便眼前是熟悉的东京港口,眼前是熟悉的人群。他抬起手在手背上用力咬了一下,刺痛感在提醒着安腾大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的理智接受了这些,但是他的感情却在强烈的拒绝着这个事实。奔流在安腾大尉神经元里面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激动,那是战场留给安腾大尉的强烈印象,强烈到即便身体离开战场,而灵魂仿佛还在战场上徘徊。
安腾大尉的大队有超过一半人活着随船回到日本,其他人都盛在骨灰盒里面,盒子外面包着白布,白布对着的两角系在一起,白布兜着的骨灰盒挂在生还的战友脖子上。亲眼见过焚化日军尸体的安腾大尉其实很清楚,日军仓皇的撤退中哪里有时间认真焚化尸体,尸体高高堆在木柴堆上一起焚化。骨灰不过是向盒子里面随便抓几把。甚至连写着战死者名字的盒子里面是否真的包含着战死者的骨灰都不能保证。
这些原本应该很重要的事情,安腾大尉此时已经感觉根本不重要了。那铁与血的战场深深烙刻在安腾大尉的灵魂中,仿佛是无法熄灭的业火般灼烧着他的灵魂。那是真正燃烧起来的战场,中国空军在日本军事行军时候的攻击曾经让日军感到无法忍受,这与后来的交战相比根本就是和风细雨。
在与工农革命军的陆军正式接战之后,从天而降的巨大铁罐落到地上之后就猛烈的爆炸开来,飞散的铁皮造成的伤害根本不算什么,铁管里面炸出来的都是汽油还有说不清楚的东西,在灼热的高温作用下,汽油在空气中就熊熊燃烧起来了,泼洒到的所有地方立刻就是升腾的烈焰,还有些粘稠的东西一起在空中溅射,沾到日军身上怎么扑打都不灭,日军的进攻阵地顷刻就变成了火海,刚开始发动进攻的日军变成了一个个火人,在惨叫声中被对面中国军队狂风暴雨般的弹雨一片片的打倒。
安腾大尉在望远镜中看到远处有士兵被汽油点燃了外衣,士兵想打滚熄灭火焰,可是短暂的滚动暂时压灭了身下位置的火焰,但是滚动中占到的油料却在士兵其他部位燃烧起来,而暂时熄灭的火焰一离开地面,很快就复燃起来。士兵整个人被烧成了火把,在阵地上战悲惨的嚎叫着被活活烧死。
也有士兵脱了军装,却被那溅射的粘稠的东西落在身上,那士兵用手试图去抹掉,结果手掌反倒燃烧起来。士兵为了把身上燃烧的火焰给拔掉,把身上抓的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可依旧没有任何效果。眼瞅着着火点附近的皮肤被烧的焦黑起来。
有些士兵整个人燃烧起来,实在是无法扑灭,干脆直起身丢下同样烧的滚烫的步枪跌跌撞撞向着中国阵地方向冲了过去,接着被子弹给打死。这是他们寻求解脱的最好办法。
日军不得不从进攻阵地上退了下来,没有人再肯待在那火焰的地狱中等死。而迎接退下来的日军的是来自空中的死神,一架架巨大飞机的阴影笼罩在日军上空,那些飞机上也不知道装了多少挺机枪,反正每一架飞机居高临下,数不清的枪口向着四面八方喷涂着毫不停歇的火焰。
也有日军试图用手中的武器对抗,三八步枪打出一发子弹,飞机上的机枪已经十法二十法的打下来。有一个士兵运气极好,连续打了四五枪,接着就被机枪的扫射重点扫射。这个士兵从腰部靠上硬是给用连续不断的子弹打断了所有的骨头与肌肉,整个人变成两半,下半身倒在地上,上半身翻滚着掉在好几米远的后面。
而更多的日军只打了一两枪,就在居高临下的密集扫射中或死或伤。这些飞机从日军败退的上空经过,打出了一片字面意义上的血海。
安腾大尉是很聪明的,看到前部阵地被炸成了火海,立刻就指挥部队后撤。中国飞机实施大范围扫射攻击的时候,他的部队已经撤到了附近有可隐蔽的一片地域。大尉自己没有躲,而是站在原地指挥着部下赶紧隐蔽。
这时候突然扑上来一个人,把安腾大尉扑倒在地。接着一溜子弹就计划擦着安藤大尉的脑袋射进了旁边松软的土地里面。这是安腾大尉的一名部下,他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正在拯救安腾大队的安腾大尉。安腾大尉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到被机枪扫中的那名部下临死时的哭泣,“大尉,咱们都被骗了啊!”
部下临死的话并不是在指对面的中国人,战争的双方就是要去杀死对方,中国人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安腾大尉知道救了他一命的部下所说的“被骗”,是指被陆军部给骗了。陆军部向日军讲述的那支中国军队,与眼前的这支中国军队根本不是一码事。要么是陆军部明知道中国军队的战斗力,故意不告诉投入战斗的日军。或者陆军部根本就不知道对面的中国军队到底有了什么样的战斗能力,然后胡编乱造了些情报告诉投入战斗的日军。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战斗在第一线的日军都被陆军部给骗了。他们连自己不知道中国军队到底使用什么武器战术都不承认,用一番中国军队装备与日军差不多的谎言来欺骗日军。
即便是路上遭到了中国军队的自动武器以及空军袭击之后,他们不仅没有纠正自己的言辞,反倒派了更多人专门向日军强调对面的中国军队手中的自动武器,以及空中的飞机都是很少很少,纯粹是中国军队吓唬日军,打击日军士气的。只要日军能够发挥武士道精神,就能与武器装备差不多的中国军队交战。
好在日军好些高级军官在中国军队恶魔一样的机枪飞机扫射下毙命,最后日军台北司令部不得不命令前线日军“暂时”撤退。在撤退的道路上,安腾大尉经历了可怕的日日夜夜。
中国军队的飞机,火炮,还有手中的自动武器让日军每一步撤退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原本撤出的时候还有超过八成的部队,最后撤到台湾的时候只剩了不到六成。特别是中国军队利用山区地形巧妙的设置了包围网,安腾大队是好不容易才从包围圈中找到一条因为中国军队兵力不足只布设了地雷的小道。安腾大尉并没有傻乎乎调头寻找其他道路,他的部队付出了一成兵力的代价硬是用人命趟开了路。加上连续两天下雨,中国空军没办法出动,才为日军相当一部分人找到了逃生的道路。
四万多人回到台北的时候不到一万五千,三分之二的兵力都交代在了台湾。那血与火的日日夜夜梦魇般盘踞在安腾大尉的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无法驱逐。
理论上安腾大尉现在应该叫做安腾少佐,在他不计伤亡的找到并且打通了撤退通道之后,从这条通道中撤出来的师团长亲自命令晋升安腾大尉为少佐,可安腾大尉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在师团长脸色苍白的如同鬼魂般,却还装着一脸庄严的长官模样,当着一众败兵给安腾大尉晋升的时候,安腾大尉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质问出口“军部为什么要骗我们?”这句话。
回到了东京,部队先回到军营。争抢抚恤金的场面再次上演,家属们为了争夺阵亡军人的遗骨,展开了完全没有任何亲情可言的明争暗斗。安腾少佐见识过此类局面,他已经不再感到震惊。此时的安腾少佐充满了悲哀,那些写着阵亡将士名字的骨灰盒里面装的未必是那阵亡者本人。
由于是战败,当然没办法搞什么庆祝。不过部队管理也很松懈,安腾少佐也是拯救了日军的英雄,他想出军营更不会遭到任何刁难。安腾少佐先回了趟家,见了父母。父母对安腾可是没少说北一辉的好话,作为普通小企业主,北一辉主张的新政策对小生产者颇有好处,每一个小企业只要缴纳一定的钱财,就能与相关的科研机构挂钩,得到改良的技术。
安腾辉三知道北一辉有着更远大的目标,那就是覆盖全日本的“日本国家实验室”,如果这个计划能够推行下去,小企业技术升级换代就有了更加可靠的保证。安腾辉三同样知道,大企业主们在技术上投机比较大,他们是全面反对这样的国家实验室计划对小企业提供服务。北一辉还是在高桥是清的强力帮助下才勉强做到了这一步。
向父母告辞之后,安腾辉三就前去拜访北一辉。北一辉见到安腾回来,忍不住松了口气。上前与安腾握手之后,北一辉如释重负的说道:“回来就好。”
“北先生!军部骗了我们!你说的没错,他们现在除了欺骗之外,已经根本没有任何别的手段了!”怀着强烈的郁闷,安腾辉三大声说出了这样的话。接着仿佛干涸般的泪腺突然就恢复了,安腾辉三坐在那里放声大哭。
那么多战友部下根本不是战死,而是在战场上被单方面的屠杀。哪怕军部对中国的情报一无所知,但是遇到中国人完全不同的武器,还有空袭之后不继续一意孤行,而是采取相应的应对方式,结果都会大大不同!那么多日本的官兵死的毫无价值!
北一辉甚至不想安慰安腾辉三,人民党社会科学研究中,对于情绪发泄很重视。阻止情绪发泄是很不科学的,发泄之后才能尽快恢复平静。恢复平静之后才能更加理智的考虑问题。所以等安腾少佐大哭了好一阵终于停下之后,北一辉拿了一条毛巾递给安腾少佐。
“我早就讲过,这不是有些坏人再故意办坏事。而是这个制度有问题,如果制度不改,这些人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遇到打不到的敌人,黔驴技穷之后就只能这么做。不这么做的话,他们自己就会被这个有问题的制度追责。他们这么做了,这个有问题的制度就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北一辉答道。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安腾少佐哭红的眼中闪动着仇恨的光芒。
“召集同志,发动群众!”北一辉答道,“现在还不是推翻这个制度的时候,如果现在只靠军队,那么即便干掉了上层的那些人,也不过是换了一些相对开明的家伙上台。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而已。我们如果想发动革命,又不让革命的果实被窃取,就只能让更多同志明白到底要进行什么样的一场革命!而且要得到群众的支持!如果做不到,革命很可能只向前稍微挪了那么一步。甚至一步都挪不动,只是被野心家们利用,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安腾少尉听出自己不在日本的时候发生了很大的事情,他连忙询问北一辉具体发生了什么。北一辉把统制派最近的动向告诉了安腾辉三。介绍完了情况之后,北一辉说道:“即便是发动了革命,同志们若是看到一些大家认为的罪魁祸首被干掉,很可能就认为革命成功了。但是这不对,如果不能聚集起能够撼动整个日本的力量,单单军队的政变根本达不到革命的目的,更何况统制派们现在手中的力量比我们更大。假如政变成功,统制派很可能还能得到天皇的支持。那时候革命派的局面就更加被动!”
这是黑岛仁等人送来的迷信中反复警告的事情,人民党的革命能够成功的最大原因就是始终坚持强力打击最顽固的保守派,同时最大限度的团结人民。在打击顽固保守派方面,人民党可是决不手软的。更没有丝毫停顿。当一个最顽固的保守派被毁灭之后,人民党立刻就开始打击下一个最顽固的保守派。哪怕前一秒这个保守派还与人民党站在同一条战壕里面。
革命果实被窃夺是历代中国农民起义的常态,起义军撼动了旧制度的基石之后,就因为无法建立新制度而变质失败。毛主席早就明确指出了这些失败的原因,历史也告诉了陈克中国历史中那些曾经的革命者是怎么突然露出反革命的本来面目的。在这方面,陈克从来没有任何的“仁慈”可言。
对于日本的革命,陈克之所以不太看好,就是因为日本国内的反动派力量太强,如果不能认清反动派的本来面目,不能真正发动日本人民与反动派做最彻底的斗争。日本明治维新的赤报队就是前车之鉴。
见安腾辉三情绪真正的恢复过来,北一辉就开始与安腾辉三讨论起他对日本革命的推演以及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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