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无尽黑暗且狭窄的忏悔室内,充斥着帕菲尔德委屈与悲伤的哭诉声。
塞缪尔不禁感到了同情。
一个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说起来年龄比他还大几岁,此时却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像个小孩一样。
任谁听到这样的哭声,内心都不好受。
尽管帕菲尔德说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琐事:
比如“别人听到他的名字便会厌弃地瞥他一眼”,又或者“大家总是情不自禁地和他保持距离”之类的。
这些相对暴力行为来说确实显得无足轻重,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正是这些看似琐碎的小事情,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帕菲尔德的生活。
虽然他所遭受的排斥远不如本就身为劳伦斯家族后裔的优菈那么严重,但显然,帕菲尔德并没有优菈那样坚韧不屈的心。
优菈深知自己“罪人后裔”的身份是不会被蒙德民众轻易接受的,所以认为与其低声下气,倒不如洒脱一点,上门复仇,堂堂正正地去较量。
而帕菲尔德不如优菈那样潇洒,实力也不比优菈强悍。
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因为过往的经历,他遇到挑衅最常用的方法是逃避,遇到麻烦只是自顾自做好本职事情,害怕惹是生非,引起别人的注目。
简单来说,就是自卑又胆怯。
是和优菈的洒脱与坚毅完全相反的性格。
想着,塞缪尔不由轻叹一口气。
蒙德人对“劳伦斯”的厌恶到了这种地步,他了解过蒙德历史,倒也不是不能想象。
…但仅仅只是名字相同,帕菲尔德就遭到了这样冷漠,实在令人感叹。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原本立下“永护蒙德”誓言的是劳伦斯家族,后来出尔反尔,反过来残暴压榨、剥削民众的也是劳伦斯家族。
再加上骑士团推翻旧贵族统治后的这些年一直不间断的宣传和影响,蒙德的人们能对“劳伦斯”三个字有好印象才怪了。
也就因此,波及到了名字是“劳伦斯”的帕菲尔德。
不过令人庆幸的是,蒙德的法律还是很完整的。
根据帕菲尔德的叙述,除了小时候被别的小孩扔石子会被视为“孩童不懂事”、“小孩间正常的玩闹”以外,长大后是没有人会只因他的名字就对他大打出手或者明面上的冷漠排斥的。
毕竟人们清楚帕菲尔德只是名字是“劳伦斯”而已,不一定跟那个劳伦斯家族有关系。
而且没有理由,只由于个人情绪冲突而产生的斗殴,必然会被骑士团判定为恶意伤人。
所以,他们不会对帕菲尔德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会因为各种流言蜚语,偶尔用那种避嫌的目光审视他。
而帕菲尔德本人则觉得,除了偶尔会被使绊子、跟人吵架对方会把他最排斥的“劳伦斯”三个字眼抛出来给他泼脏水之类的事情以外,其实也没什么。
而这“没什么”,从他和伦泰尔的事情被爆出来后,就变了。
「是,我知道你只是名字碰巧相同,但谁知道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呢?」
「最近一直有传闻在说你和那群旧贵族暗中有联系,虽然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你看,你自己现在都没法自证清白,我要是和你接触太深,说不定也会被造谣陷进去。你可千万别靠我太近。」
「滚远点!别把你那旧贵族的腐败风气搞到我的头上!」
这些都是帕菲尔德在事情发酵时听到的话。
第一个来自生活中的过路人。
第二个来自骑士团相同岗位的同僚。
第三个则来自他的事情爆出来后,他原以为他们之间感情很好的朋友。
而又给了他一记重锤的,是骑士团发给他的一纸调离岗位的通知。
上面写着由于各种原因,骑士团决定将他从原本的巡逻队,调离到蒙德城东南大门去当守门骑士。
这更是让帕菲尔德原本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心被一盆冷水浇灭。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了,只记得那段时间非常非常漫长。
他那时一直在想,如果他不叫“劳伦斯”,而是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名字的话…
这一切这都要怪他那个混账父亲,不是吗?
可是,他那个混账父亲已经遭到惩罚了。
听到这里,塞缪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不改名字,原来是因为心里有愧。
他应该是觉得,就是因为他寄出了那封信,才导致商队为了拿他的那封信被魔物袭击,才导致他的父亲离开的。
而那封信里写的,则是他对父亲满满的指责和抗议。
…听起来真讽刺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因为愧疚而不改名字,倒是说得过去了。
但…假如帕菲尔德愿意改名字的话,一切就都好说了。
换掉这个带着劳伦斯家族阴影的名字,远离蒙德城,去一个新的、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就在塞缪尔思考时,对面的帕菲尔德似乎讲到了什么地方,宣泄完自己的情绪,安静了下来。
忏悔室内突然陷入了一阵无声的寂静。
塞缪尔没有立马开口打破这种局面,而是选择让帕菲尔德静一静。
过了一会,见时间差不多了,他才主动开口,用那被风元素力改变过的、听起来慈祥而年迈的嗓音温声道:
“…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么,孩子,今日你又为何来到这间忏悔室呢?”
帕菲尔德没有立刻回答,塞缪尔也不急,就安静地等待着。
片刻,他才听到对方颤着嗓音,低声道:
“我…是来忏悔的。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个麻烦,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困扰。
“可我还是因为一己私欲,尝试靠近他,想和他更进一步……”
……
与此同时,圣卡琳娜座殿的大厅内。
吉利安娜和维多利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塞缪尔所在的那间忏悔室。
“…还没出来,已经快三十分钟了,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维多利亚有些担忧道。
“那可是冕下,能出什么意外?”吉利安娜话虽这么说,但双手却在胸前十指紧扣着。
——通常忏悔的流程只需要十分钟左右就会结束,但她们已经在外面等了二十几分钟将近三十分钟了,冕下和那名西风骑士还没出来!
这让本就请了演员、有些做贼心虚的她们更是如坐针毡。
这种气氛让维多利亚不太自在,她找了个话题朝吉利安娜问道:
“…说起来,你请的另一个演员呢?”
“我刚刚在那边看见他了,他说见忏悔室的门关着就回去了。”吉利安娜指向座殿大门说道。
维多利亚露出了一个相当困惑的表情。
“…那摩拉呢,他没来你总不能还给摩拉了吧?”
“当然,不过他让我报销了车费,我觉得让人白跑一趟不太合适,就给他了。”
“也是。”维多利亚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又无奈地一扶额,“…我本以为今天下午不会有人来忏悔的…毕竟临近风花节了,‘进入忏悔厅忏悔’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找人帮忙’。”
“毕竟忏悔厅实际上就是信徒们用来诉说、疏通和缓解心里淤结的地方…哦,教会是不是把这个行为称为‘赎罪’?”
维多利亚点点头:
“后半句说对了,是叫‘赎罪’没错…但前半句错了。”
见吉利安娜一脸迷茫,她解释道:
“不一定是来诉说和疏通心里淤结的,有的是真的来赎罪的。
“嗯…骑士团好像把这个行为叫做‘自首’来着…”
正说着,就见塞缪尔所在的那间忏悔室的门被推开了,一名西风骑士低着头走了出来。
维多利亚看他有点眼熟,有些奇怪地喃喃道:
“…那位骑士我好像从哪见过…”
“他看起来像是刚哭过的样子…”吉利安娜托着下巴,朝逐渐走出圣卡琳娜座殿大厅的那名西风骑士看过去。
直到人消失在视野之中,她才反应过来,忽然惊讶地喊道:
“总不能是冕下给人家说哭了吧…?!”
“原来冕下在开导方面这么有天赋的吗,居然能让一位二十岁左右的西风骑士以泪洗面…”一旁的维多利亚低着头若有所思。
从忏悔厅后门缓缓走出来的教宗冕下刚好就听到了这两句话。
塞缪尔:?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自己说着说着就哭了,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那边吉利安娜见塞缪尔出来,赶紧拿手肘推了推身旁还在喃喃的维多利亚。
随后,两名修女同时朝塞缪尔恭敬地微微欠身。
“…冕下,感觉…怎么样?”维多利亚有些不太自然地问道。
塞缪尔思索了一会,决定老实回答:
“感觉不太好。”
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朝她问道:
“…你平时的工作就是这个吗?”
维多利亚疑惑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就见自家教宗冕下面色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
“辛苦你了,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做这种工作。
“如果感到累了一定要向教会申请休假,好好休息,不要勉强。”
维多利亚颇有些受宠若惊。
平日里她就是在忏悔室待着,有人来了就把后门关掉,没人就敞开让微风和阳光透进来看看教典、书籍什么的。
偶尔听听别人发发牢骚,用宽慰的语气和对方唠唠嗑,最后再鼓励鼓励对方而已啊…
…其实她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挺悠闲的。
冕下至于这么认真吗…?
嗯…除了有时候遇到那些来“自首”的会有些心惊胆颤以外。
而塞缪尔脑子里面想的却是:
在忏悔室成天都要处理信徒们的心理问题,时间长了怕不是自己心理也会不正常。
就和之前世界的心理医生一样,天天和各种心理有损伤的患者打交道。
…毕竟他只进忏悔室开导了一次,就刚好遇上了劳伦斯·帕菲尔德这么个特殊情况,想不先入为主都难。
对了,帕菲尔德。
想起帕菲尔德,塞缪尔感到了久违的无语凝噎。
虽然他前面哭着跟塞缪尔说了一大堆有关他自己因为“劳伦斯”这三个字而产生的各种渊源,塞缪尔也觉得他确实值得可怜。
但是他后面画风突然的转变,连塞缪尔一时间都没缓过神。
劳伦斯·帕菲尔德开始说起了他和那位叫“斯万·艾德纳”的骑士之间的故事。
——搞了半天,原来你中间跑题了啊!
塞缪尔差点流露出来的、名为同情的眼泪,就这么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塞缪尔对斯万是有一点印象的。
好像原本是东南大门的守门骑士,后来调岗到骑士团总部了。
时间太久他有些记不太清,但他第一次去骑士团总部时,印象中似乎就是斯万来迎接的。
在帕菲尔德被绯闻纠缠、所有人都不敢跟他离太近因为害怕也陷入舆论的漩涡时,只有斯万像正常人那样对待他。
帕菲尔德不敢和他靠太近,怕自己会给他带来麻烦。
但斯万似乎不看重这些事情,反而主动帮了他很多。
虽然这可能只是对方的无心之举,但却被帕菲尔德牢记在心。
中间省略五分钟帕菲尔德对斯万的诸如“他真的真的很好”、“只有他对我…”、“要不是他…”之类的赞美和形容词。
总之,在帕菲尔德的世界里面,在他被舆论重重包围时,是斯万向他伸出手,把他拉了出来。
然后,把这个时间线拉长,持续三年。
帕菲尔德理所当然的在这三年里悄悄暗恋起了斯万。
但又因为害怕给斯万带来麻烦,他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偷偷享受着斯万带来的关怀。
直到那位眷属大人到来之后,仿佛一切都变了。
骑士团人手不够,但是又要保障眷属大人的安全,于是便开始选拔一些其他岗位的骑士来补充人力资源。
想要努力一把的帕菲尔德考虑到当时自己的绯闻又被捅出来,先入为主的认为骑士团应该不会给他调职,所以就没有参加。
而一直在摸鱼的斯万则抓住了这个机会,成功赶上,调职到了总部。
尽管帕菲尔德知道这个消息后由衷地为斯万感到高兴,但他又为之后见面的频率降低而感到失落。
可是减少接触,也能避免他身上的舆论影响到对方。
矛盾的心情就这样扎根。
可是再矛盾,他也还是只能接受现实。
在斯万走后,后来和他原本相处得还算不错的同僚们,看向他的目光开始不自觉流露怪异,甚至鄙夷。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估计是从那些小报社的报纸上看到他那些事情了。
本来帕菲尔德应该早就习惯了这种眼神的,毕竟他之前遭受过比这恶劣得多的注视。
但就像那句话说的,“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和他一起站岗的同僚不会主动和他说话,他主动搭话对方也不会回复太多。
而此前,斯万是每次轮班都刚好和他一起站岗的。
换岗去吃饭时,是自己一个人。
而此前,都会有斯万陪着他一起。
总之,帕菲尔德开始有了俗称“相思病”的症状。
塞缪尔当时听到这里,本来是想吐槽恋爱脑的。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有类似的症状…
然后他就没吱声了。
之后帕菲尔德终于回归了正题,开始和塞缪尔说自己忏悔的是什么。
是他今天实在太想斯万了,于是就趁着中午换岗,跑去驻地区骑士团总部想看看对方。
正巧昨天晚上舒伯特·劳伦斯被抓了起来,中午报纸就印刷出来传遍了蒙德城。
然后,“劳伦斯”三个字眼又成了敏感词汇,名字叫“劳伦斯·帕菲尔德”的他自然又被波及了。
但是他当时并不知道,直到他喊斯万出来见面时,有人冲他大喊:
“旧贵族的恶劣风气又来了!大家快看啊!”
嗯,以上就是他忏悔的内容。
简单说就是,他忏悔自己不该在明知自己可能给对方带来麻烦的时候仍然去找对方。
塞缪尔在了解这一点之后顿时就感到了无语凝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能帕菲尔德那些话确实憋了太长时间了,但是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说。
路过教城区时,听闻这里有忏悔室就来了。
一进来发现自己说话外边听不见,就只有一个人能听到,再加上可能塞缪尔当时说话的那种年迈又慈祥的声音挺让他安心。
于是帕菲尔德就一股脑把憋了十几年的话全说了出来,再加上过于激动,一下子就没控制住情绪哭了出来。
这才是可怜人呐…
塞缪尔在当时一边尝试安慰着,一边在心里这样感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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