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总是很快过去,眨眼又到洪武15年10月底。
天气渐渐转凉,却丝毫不影响陆府中庭小作坊里的热火朝天。
陆长生的第一台蒸汽车,工匠们稀里糊涂,指什么,干什么。
随着供应给医院的两台蒸汽机组,陆府上水循环自用的一套,再有给朱元璋定制的一套,此时的匠人已经基本不需要陆长生动手。
陆长生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出门了,不是怕再被袭击,而是医学方面的一知半解,他几乎倾囊相授,剩下的只能靠朱橚、徐妙锦一帮人自行研究。
长生医院完工在即的开业训话,包括他正在测试的蒸汽火车模型移交,即将举办的拍卖会,这三件事成了他留在应天府最后要做的。
铁轨成环形,占据了大半个中庭。
陆长生在一众工匠的簇拥下观摩测试。
所谓的模型,以如今的手搓技艺,小不了,仅火车头就有半米宽,2米长,拖挂了一节等长的封闭车厢,一节敞顶的载物车厢,占地可想而知。
当火车头噗嗤噗嗤以较快的速度平稳过弯后,现场爆发出热烈呼啸,
“成功啦!”
“果然有效!”
“千斤坠居然还有如此效用,真是神了!”
陆长生面露畅快笑意,男儿至死是少年,玩玩具,不分年龄。
“好啦,如今过弯出轨的问题虽表面解决了,但随着未来成品车身的重心不同,轨道弯度、速度不同,这防倾坠的应用还是需要作出相应磨合调整的,最好是形成数据,让一切有迹可循,所以你们还是要多作测试才行。”
“是,少爷!”*X
“另外再给诸位布置一个任务,平日带着琢磨验证就行,试着将两块铁板连接到一起,且接缝处不能漏水,更要牢不可破,此为未来制作铁甲舰的难点!”
众人陷入深思,陆长生继续道,
“诸位连月来皆有长足长进,原本各自工种不同的你们,如今大多能跨行业而为,堪称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复合型人才。”
“未来的你们必然是皇家,民间商业巨擘最抢手的座上宾。”
“希望诸位不忘初心,将技艺传授出去。”
“诸位青史留名已是必然,可桃李满天下同样是可喜可贺之事。”
陆长生最怕他们一个个敝帚自珍。
众人齐齐大礼一拜,
“谨遵少爷教诲!”*X
陆长生刚要转身回书房,家丁匆匆来报,
“少爷,燕王殿下来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迎接。”
陆长生话音刚落,廊道那头已有声音传来,
“哈哈哈哈,不必,本王不过半月未至,老弟怎就生分起来了?”
朱标与朱棣齐齐从廊道现身,说话的正是朱棣。
朱标本是常住陆府,昨日回宫却是今日才露面,且与朱棣联袂而来,看来是有要紧事。
府上几个管事一般也不会主动议论朝局,而陆长生又是个不爱打听的。
所谓的‘明皇集团’,让他更坚定了尽快抽身的决心,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老朱不愿意好,大不了等朱棣上位,老子等得起!
“老地方?”
陆长生笑问。
“老地方!”
朱棣抢在他大哥前头作答。
一刻钟后,三个男人半躺在浴池中,赤裸相见。
这间浴室是在府上水循环系统改造时同步修建的,朱标来过4次,朱棣来过2次。
水泥、木头、白瓷片,唯一装饰无非是墙壁上的玻璃镜,而且此间为了保温,墙壁甚至门窗都做过保温处理。
内里无法藏人,外面想听动静也只能听个寂寞。
所以此方浴室成了陆长生府上唯一言论自由地。
“我说两位天潢贵胄,今日齐聚,莫不是有大事发生吧?”
“事先声明,老弟我非官非爵,这天下更是你朱家的天下!”
陆长生了了火车模型这一桩事心里正美,剩下坐等长生医院开业,随后将府上技术拍出去,便可天高任鸟飞了!
朱标满脸苦涩,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
朱棣眼瞅自家大哥不说,自作主张把话题甩了出来,
“我爹要给我大哥赐婚!”
“哦?常氏故去多年,吕氏非人,老朱这么做无可厚非!”
想到什么,陆长生侧头望向朱标,
“莫非标哥还挂念常氏,不愿新立?”
朱标点头又摇头,目光躲闪。
朱棣实在看不下去大哥的扭捏,
“哎呀,我的长生老弟,大哥这是怕你不高兴!”
陆长生一脸狐疑,
“与我何干?”
朱标终究还是吐出实情,
“长生老弟有所不知,我爹中意之人乃是魏国公小女儿徐妙锦!”
话毕两兄弟齐齐紧张地望着陆长生。
陆长生目瞪口呆,脑中接连闪过徐妙锦唇红齿白的男儿装形象,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想到此女原本历史上青灯终老的孤独,如今却是因为自己出了偏差,不知是高兴还是彷徨,莫名心里空落落…
可能是男人普遍对美好事物的占有欲作祟吧?!
短暂失神后,陆长生恢复常态,
“妙锦姑娘确实才貌双绝,标哥身份尊贵却心性纯善,以后更是要成为朱圣的人,你二人若成,倒也是千古佳话。”
朱标见陆长生说的淡然,满脸不解,
“老弟与妙锦姑娘结识良久,难道不存爱慕之意?”
陆长生飒然一笑,
“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可我选择出山这条路,就没可能再与常人一般娶妻生子,缘由你们已是知晓。”
“你们俩兄弟不会就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陆长生将头深埋入水底,片刻又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积水,
“大可不必!”
“你们都是我在大明为数不多的朋友,若能彼此互生情意,将日子过的美美满满,我会很开心的!”
朱标目露追思,
“心里住着一个人,又如何再生出别的心思!”
“唉,我无再娶之心,妙锦姑娘又何尝存了嫁人的心思~”
陆长生认同地点点头,记忆里的那世,也曾有一份刻骨铭心,那种感情纵然过去一甲子,也不见得能淡去多少!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何况陆长生心底总有一种错觉,徐妙锦若是跟了别的男人,会让他心头不爽。
于是也并不打算再劝,转而问道,
“妙锦姑娘如何反应?”
朱棣抢答,
“她呀,她还不知情,我爹那里只是提了一嘴,想来是我娘那边的主意。”
“如今那丫头整日在你那未完工的医院里瞎琢磨,老五也是如此,一个个都魔障了!”
陆长生笑的开怀,
“那是你这位未来永乐大帝所不能体会的乐趣!”
“生命的意义在于探究,他们才是这个时代最可敬的人!”
兄弟俩齐齐点头,他们认同有着养尊处优条件,却还废寝忘食搞钻研的两人。
三人变换了话题。
朱棣说起了刺杀一事的后续,
“袭杀你的刺客根脚已查明,来自山东,一个叫做‘黑石林’的土匪窝,他们的三位当家都死在此次袭杀中,群龙无首下,下面帮众闹内斗。”
“恰好有被掳上山的人逃难下山,又遇上了查案的锦衣卫,这才一网打尽。”
“事情并不简单。”
“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大家族圈养的死士,一般亡命徒收钱办事,做不到他们这般决绝。”
“另外,曲阜孔家与士林盘根错节,你在大朝会上所言不过一面之词,不足以取信天下。”
“此次他们虽有嫌疑,但无实质证据也不好妄动,不过父皇对此事大为恼火,着令锦衣卫加派人手,盯死孔家,未来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陆长生无动于衷,他对此次袭杀事件的定性本就是双方私下的龌龊,许自己黑别人,难道还不兴人家报复?
“可惜那些山匪余孽对此次袭杀毫不知情,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
“喔?”
结合之前‘亡命之徒,收钱办事,不该如此决绝’,陆长生来了一丝兴趣。
“锦衣卫在贼首的密室搜出了白莲教的一些信物,结合此次袭杀的决然,装备之精良,怕是幕后黑手并不简单。”
朱标语带揶揄,
“老四扯这些悬疑作甚,莫不是评书听多了!”
“你直说是白莲教与孔家狼狈为奸得了!”
“可长生老弟年幼便隐于京城,足不出户,与他白莲教有甚仇怨?”
陆长生却是若有所思,
“所谓白莲教,不过是混淆视线的马甲而已!”
“自唐朝佛教盛行开始,自称光明战胜黑暗创造世界的明教;”
“自称未来佛接替如来佛祖拯救悲苦的弥勒教。”
“此二势力才是搅动风云的推手!”
朱棣与朱标齐齐愕然,‘明教’,‘弥勒教’这不都消失上千年了?
陆长生继续科普,
“这些人惯喜欢装神弄鬼,极其神秘,纵然自家教众也未必知晓上一级的真实面貌。”
“诸如白莲、金蝉、佛母、往生、闻香等乱七八糟的名头,基本都是这两大家的马前卒,甚至这些人自己的高层都不明白他们的教主头顶原来还有两座踪迹难觅的大山。”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明面上的唐、宋、元、明,朝代更迭,皇帝轮流做。”
“可属于地下的两大王国,始终存在。”
“各种动乱都有他们的影子,甚至王朝更替,皇位过渡,贪官权臣也能与他们扯上丝丝缕缕的关联。”
“皇帝劳心费神不说,还得为那些躲在暗地里不断使坏的玩意缝缝补补这天下。最后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还得是皇帝背锅。”
“混账,竟是如此,这明教还有那什么弥勒佛,当真该死!”
朱棣气的嗷嗷叫。
朱标也是一脸恼怒,
“这些人竟是不愿这天下好起来么?”
“标哥,有神就有魔,有好就有坏,不是每个人都想要世道越来越好的。”
“为何先贤文章经历这么多年,后人却始终没有超越?又为何要愚民?民众愚钝才好骗啊!”
“老百姓蠢笨如牛羊,地下黑恶势力才好更方便地骗取供养。”
“地下王随意兴风作浪,予取予夺,教众,愚民却视他们为神明!”
“百姓又有几人视皇帝为神明的?”
“所以啊,与历朝历代皇帝相比,地下王多快意?朝代更迭有无数次机会当皇帝,可人家哪里瞧得上那位置!”
朱标颓然,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天下好不了了吗?”
朱棣气的发颤,
“怎么好不了,天下不正等着大哥您这位朱圣去教化?”
“百姓懂了书中道理,那些神神叨叨的自然难以骗到他们。”
“待大力发展匠造基建,百姓们少受天灾,能吃饱穿暖,生病了有长生医院,还能有人随便蛊惑他们吗?”
说到这,朱棣福至心灵,一股心悸涌上心头,
“老弟……白莲教……马甲…地下王国…”
朱棣失声道,
“他们跳出来对付你,是察觉你无意间破坏他们的好事?”
朱标这时也明白过来,满脸担忧地望着陆长生,他是知道陆长生一直想远游天下的。
在京城里他们都敢下手,若没了京城庇佑,这些人又会如何疯狂?
陆长生从朱棣提及‘白莲教’之时,已经知道了这份因果,可那又如何?
老子剑上功夫不够,手枪来凑!
除非你们真一个个是刀枪不入的神仙。
没了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仗剑走天下岂不是很无聊?
面对两兄弟的担忧目光,陆长生笑着摆手,
“首先上位者得秉持正道之光,坚信正义战胜邪恶。”
“至于小弟我,那就不劳两位操心咯!”
朱棣点点头,这位可是能造炮的主!
“明皇集团那事儿应该不是你的主意吧?”
陆长生想到什么,笑问朱棣。
朱棣正要提这事,当下直言不讳,
“此事是我经办的,当初父皇同我商议将勋贵纳入藩王集团,我想的浅了,只觉得分润一部分利益给勋贵子孙,乃是福祉,毕竟藩王集团的利益足够大。”
“此事你不提,我也要与你说道说道,父皇乃九五之尊,他的意志不容忤逆,否则便是我等亲儿子,也未必吃的了好,老弟你此后言论方面还是要克制些才好。”
陆长生微微点头,不是答应,而是认可朱棣的这份好意。
“你在魏国公府的言论,探子送归密奏时恰逢我在场,当时父皇大为震怒,摔了一地文房用具。”
陆长生蔑笑,
“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朱标扶额,老弟是真敢说。
朱棣点头,此事他也有意难平,
“看过密奏后,我才后知后觉父皇的用心。”
“我也甚为恼火,且不说魏国公乃是我岳丈,就这朱家江山,也多仰仗一众勋贵舍命。”
“岂可行表面施恩,背地掘根之举!”
陆长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兵权收到最后你也得有将领啊!
“原本老朱为朱允炆开路,大肆屠戮武将,虽自私却也无奈;可如今有你这样本就在军中威望极高的雄主,那些个淮西武将因你夫人的关系,多少都与你沾亲带故,老朱为何还要作这一手自废武功之举?”
朱标问道,
“老弟如此睿智,难道也猜不出父皇的用意么?”
陆长生苦笑,睿智,我睿智个屁,不过就是取巧比常人多些见识罢了!
“难道是老朱想以后所有的统兵将领,都由朱家子嗣担任?”
陆长生摊摊手,
“帝王心思深似海,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朱棣苦着一张脸,
“我不顾父皇恼怒,苦苦追问,却是遭了一顿毒打,还关了我禁闭,整整两日,若非妙云去寻我母后,都不知道还要关多久。”
朱标,陆长生齐齐表示同情。
朱标带着唏嘘,
“看来父皇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老四,父皇可有透露由头?”
朱棣言简意赅,
“梦!”
“梦?”*2
陆长生与朱标齐齐错愕当场。
朱棣一脸正色,
“就是梦,事后他与我谈心,就是这般说的!”
“说梦的很真切,梦里一众淮西武将簇拥陆老弟你当了新皇!”
“啊…这……”
朱标双眼圆凳。
陆长生噗嗤笑出了声,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老弟……”
“长生老弟,莫要如此,一切从长计议!”
陆长生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一头扎进水里,直到窒息的临界,才浮出水面,猛烈地呼吸着空气,双目通红。
他要让自己牢记这濒死的感觉!
“若非有那场晚宴,待这所谓的明皇集团既成事实,这些勋贵们怕不是个个要视我为仇寇,毕竟制度是我提的。”
“一石二鸟,温水煮青蛙,不愧是开国之主……的一个梦!”
朱棣打断陆长生的臆想,
“老弟莫要多想,你透露的元庭主力位置,父皇还是很高兴的,这些年他一直北征而不得,此番你算立下大功了!以蓝玉为首的一众将领已挂印,只待五军都督府筹备好物资便要发兵……”
“发个屁,那是几年后北元的居所所在,现在鬼知道他们在哪,再者如今快入冬了,出什么征?”
陆长生心有郁结,说话那叫一个不留情面。
朱棣哈哈大笑,长生老弟终究不是万能的,提到打仗他可不困了。
“老弟有所不知,大军出征,筹集粮草辎重就得数月之久,待各路兵马集结到北方,又需要一两个月,如此一来,真正跨过长城,已是到了来年三月前后,届时正是草原茂盛之际,一来马屁可少消耗干粮,二来便于大军遮蔽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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