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无绝看见乔青的时候,整个人完全僵住了。
传承火焰的强度,几乎要将他烧灼在石门之外,没有姬氏血脉,这种温度灼伤的痛楚甚至不亚于姬氏之人在传承池中接受觉醒!然而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双目只死死盯着那池子之中的一个虚影。
是的,虚影。
乔青的肉身已经不存,剩下的只有一道半透明的神识。
模糊的,脆弱的,似乎下一秒就会啵的一声破碎散开,化为虚无……
凤无绝的全身都在颤抖!
他一步迈出,更加强横的烈焰逼面而来,让那只迈出的脚都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承圣地对于外来之人的威压实在太重,这种压力阻止着他接近乔青,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地狱之火。
他却不管不顾,又是一步。
“站住!再往前走,你肉身……”尽毁。大长老的警告还没说完,凤无绝再迈一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站在一侧,盯着凤无绝的目光满含惊诧。在这个男人下来圣地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然而那个时候正是乔青最为关键的一刻,是生是死,全在那一刻!他没功夫理会凤无绝的靠近,直到刚才,乔青保住了性命留下了一片神识,他才将捏紧了的心暂时放下,把注意力放到了凤无绝的身上。
他以为,这个人只一接近石门,就会在压力之下立刻化为粉末。
他以为,这个人只迈出第一步,就会被传承火焚烧到渣都不剩。
他以为……
然而没有,他对这圣地的一切认知,都在凤无绝迈出的那两步后颠覆了,心下的惊诧已然达到顶点!出声提醒,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可他看见了什么?这个在他眼里修为低的蝼蚁一样的小子,已经在他片刻呆怔之下,又迈出了三步——哪怕他全身都渗出了血,摇摇欲坠,依旧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这是意志的力量!
当他的一切注意全部放在乔青的身上,意志力抵抗住了圣地的无上压力!
大长老的眼中划过奇异的赞赏的光芒:“小子,听老夫说——你先站住!她没事儿。”前面的话还算淡定,待看见凤无绝根本充耳未闻,后头那一句已经变成了惊呼。
凤无绝的步子,终于一顿。
他机械地转过了头来。
大长老方方松出的一口气,就在他充满了杀气的目光中,又小心翼翼地吸了回去。他摇头苦笑了一声,这一眼,连他都感觉到了压力,他简直怀疑这小子是不是隐藏了修为,神王啊,一只手就能捏死的神王……
“她怎么了?”凤无绝的嗓音沉沉,若仔细听,可听出其中微微的颤抖。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长老,好像只要他说错一个字,就算拼尽一切也要把这老人毙命掌下!
“最难熬的那一关,已经过去了,暂时还无恙。”
“暂时?”
大长老捋着白花花的胡子,望着乔青的眼中竟然藏着那么一抹惧意。他吞了口唾沫,这才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唏嘘:“后面,就全看她的意志了,生当涅槃,死则尸骨无存……”
凤无绝的意识在这一刻才有了短暂的回流,鹰眸中渐渐有了神采,不再如刚才简直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剑一般的眉微微一皱,他是相信这大长老的,没有原因,就好像之前乔青即便怀疑这池中有问题,也下意识地选择了自己的直觉。凤无绝亦然,直觉上,这大长老是站在乔青这一边,刚才的紧张也并不掺假。
可:“你一早就知道?”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错,传承池存在数十万年,我族一代一代也摸到了其中的规律。这池中压力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等同,一个人下去,和数十人下去,这个人所受的压力视为等同。”也就是说,这池子火焰的强度是可以变化的,即便同时下去三十人,池中火焰的强度增大了三十倍,可每一个人受到的压力平均下来亦是最初的那一些:“之前我也怀疑,这传承池屹立恒久,怎么可能动手脚……”
“残魂。”
“不错,残……什么?”
没理会大长老的跳脚,凤无绝只深深凝望着池中那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影,即便看见那影子有了消亡的迹象,也只攥紧了拳,没再上前一步:“她们利用了残魂,让这池中烈焰压力倍增。”
这句话,是陈述句。
大长老哭笑不得,他有些古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时候的凤无绝,因为不再向前迈步,身体正在神力的流动下一点点恢复。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时候之外,在知道了乔青暂时无恙之后,整个人表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平静。这不仅仅是看上去的平静,他的思路清晰,丝毫不受影响,甚至站在这里和他平铺直叙地聊了起来。只那双望着池中虚影的眼睛,犹如冰雪消融后的冰湖,正被春风吹开丝丝涟漪,那其中含着的柔软和心疼,让人不忍直视。
他压下心头的狐疑,接上去道:“老夫也是在最后一刻,才想到了这其中的隐秘,可那时候已经晚了,残魂瞬间便被碾压消失,根本毫无证据。”
他一开始不是不怀疑的,这也是乔青不愿下池的时候,他那少许的犹豫。大夫人会动手,几乎所有人都猜的到,可没有人知道她要怎么动手,也没有人能想到这传承池可以怎么做手脚。而这一次,她和明霜一同下池,一旦失败,传承池便再也不会接纳失败者的第二次觉醒——这就好像因噎废食,即便知道也许会有阴谋,他也不能让乔青就这么放弃了接受传承的唯一一次机会!
那个时候他想,有他在一边看着,不论出现什么问题,都能在第一时间出手相助。
可他错了。
他想错了大夫人的狠绝!
姬明霜的身体里,封印了数道残魂,在血脉觉醒之后离开池子的一刹,那些残魂被尽数释放,池中压力一瞬倍增!残魂不是实体,这些压力全部倾注到乔青的身上,只有刹那功夫,快的几乎让他无法出手!那些残魂消失,池中压力也顿时散去,可那一刹那,足够乔青死无全尸!
大长老连连摇头,封印残魂啊,这样的手段,乃是一种阴邪秘法,要在人活着的时候把他们的神识和身体生生剥离开来!那些残魂中充满了怨气,进入姬明霜身体的一刻怨气暴涨,会下意识地绞杀她的神魂,争夺身体的主导权,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个被夺舍的下场!
而残魂在身体里的时间越长,她的身体受到的伤害就越大。这一招,可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起码短时间之内,姬明霜的修为都别想有所寸进了。
谁能想的到——
大夫人的狠,竟然用到了自己亲生女的身上?
又有谁能想的到——
乔青,竟然可以比大夫人更狠!
“她把神识剥离出来了。”凤无绝说这话的时候,平静的让人匪夷所思,带着一种哭笑不得咬牙切齿的无力。听完大长老的解释,他立刻就明白了乔青的应对,她在传承池中的这半年时间,生生把自己的神识剥离了出来,收到了修罗斩中,池中惊变的一刻,毁的是她的肉身,只要神识不灭,肉身便可再一次借着传承之火凝练出来。
凤无绝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干,更何况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做事又狠又奇的乔青呢?谁也不会想到,恐怕连大夫人也不会认为,她会用这么凶残的手段对待自己,生剥神识,那种神魂剥离的痛楚,只想一想都让他心惊胆战!
那得有多疼?
凤无绝所不知道的是,即便如此,在池外一直观察着她和姬明霜的大长老,竟然没察觉到分毫端倪!直到乔青肉身尽毁的那一刻,姬明霜在他的大惊失色下,趔趔趄趄地出了圣地,乔青的神识才在方才那一刻放了出来……
天知道大长老刚才差点儿没蹦起来!
天知道他一把胡子给自己耗掉了半截儿!
天知道他想通了一切简直是喜极而泣又惊又惧!
这么一个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丫头,没有人会不胆寒,哪怕这个时候乔青只是一个虚影,她的肉身还在重新凝练中,她的修为还是让他看不在眼里的神王,可乔青之前的一举已经在这个历经沧桑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心中,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珍爱生命,远离乔青,宁惹阎罗,远离乔青,不想找死,远离乔青……
无数个远离乔青,在这老人的脑中飘来荡去……
他想起自己之前那狗胆包天不怕死的一脚,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咻的一下就蹿上去了:“那个,咳,这丫头的生路已经自己给自己备下了,接下来的一切就看她的造化了。亏老夫还一直以为自己能护住她,哎,老咯,后面的就全看她自己了,老夫也不在这浪费时间了,你强行闯入圣地,最好在这里呆着别动,顺便给她护法……”
话没说完——
凤无绝转身就走。
大长老瞪着眼:“你上哪?!”
凤无绝没回答,三两步出了石门,大长老眨巴了半天眼,终于认清了这男人不准备留下的事实。忍不住地,望着那道背脊笔直大步离去的黑色背影,问出了一直狐疑在心间的问题:“你不怕她……”
凤无绝步子一顿:“她?”
没有回头,大长老也感觉到了那后脑勺对他深深的鄙夷,好吧,一个能生剥神识的人,岂会没有支撑过重塑肉身的意志力?这问题,真正是问傻了。大长老无语地盘膝坐下,看一眼传承池中那一抹微微开始清晰的影子,心下嘀咕了一百遍这两个不可爱的小孩儿。
忽然,他就听凤无绝含笑的嗓音,响了起来。
他道:“其实很怕。”
大长老抬起头。
凤无绝笑了起来:“怕有什么用,这辈子就栽在这么个玩意儿手里了——她若死了,我替她报仇,再陪着。她若活着……”
他没听清凤无绝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只觉得那轻飘飘的尾音,森寒的吓人!待到他还想问,凤无绝已经离开了。大长老不由想起当日明霜三次觉醒的时候,柳生朱泰的死前一幕由石碑上映照了出来,当时这个男人,才是个玄王的等级吧?他怎么说的来着:“实力太弱。”那个时候的凤无绝,当然是配不上明霜的,而即便如今短短十几年到达神王的凤无绝,在一开始他依然认为,是配不上乔青的……
那么现在呢?
就连他都不得不说,这两个孩子天上一对地下一双,简直就是为了彼此而生!除了这个男人?还有谁配得上乔青?啧啧啧:“好啊,姬氏的未来,交到这两个孩子手里,好啊……”
他笑的开怀,也就没注意到——
这熊熊燃烧了几十万年的传承池,其内的传承之火,正在以一种极为缓慢若不仔细观察几乎发现不了的速度——
一丝,一丝,朝着乔青的虚影游移着……
一丝,一丝,在她的吸收之下渐渐干涸……
而另一边。
走到了火山口处的凤无绝,并未受到任何的阻拦。
整个圣地之外静谧无声。
天色暗了下来,朗朗夜幕中被远方的灯火照耀到一片琉璃璀璨,遥远的那一头,正有欢呼雀跃的声音直冲天际,酒杯碰撞,鼓乐悠扬,欢声笑语,夹杂着一声声“恭喜明霜小姐”的齐声呐喊,明显正在召开晚宴。
凤无绝笑了起来。
和嘴角的笑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比夜幕还沉的眸子,犹如深冬古井,无波无澜,却冰冷刺骨!他刚才没说完的话,她若活着,他又怎能让她失望?乔青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那边不论大夫人还是明霜,想来都不会对她还活着产生怀疑,那么这段时间,就是他的时机!
有些人,他该去聊聊了……
薄唇微勾,先去了乔青的住所。
他这段时间过来,受损的神识已在伴生石的吸收下恢复如初,神识放出去,离着老远,可感受到外面埋伏着的少许人马。那大夫人也是个多疑之人,即便肯定了乔青未死,也下意识的在这附近留下了耳目。
神识的感知之中,沈天衣的房间中点着淡淡的烛火,两个丫头的身影在里头走动照料着,正是无紫和非杏。再旁边的房间中,项七和洛四的咳嗽声传了出来,听声音是被那长老伤了元气,他们身上都有不少丹药,暂且不必担心。
囚狼好一些,正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抱着托腮看星星的凤小十,脚下大白、大黑、饕餮、并蒂果,四只玄兽正以不同的姿势懒洋洋地趴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什么,虽然看着兴致都不算高,可到底脸上没有太大的悲伤,想来沈天衣应该无恙。
大白和大黑是两人玄兽,可以感知到他们是死是活,这一点,凤无绝也不怕他们担心。
忽然,正用尖嘴给自己梳毛的大黑,哼哼两声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一眼看向这边,离着尚远,它看不见什么,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乌溜溜的眼珠中神采盎然,大黑扑腾了扑腾翅膀,一下子朝这边冲了过来,飞到一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路线一转,在院子里打起了圈子……
饕餮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什么:“弟妹,你干嘛呢。”
“谁是你弟妹。”大黑哼哼唧唧地停了下来,落在一棵高高的树梢上,傲娇地拍拍翅膀:“幸亏有明艳小姐找来的大夫,还有前些日子眠千遥送来的几支九转血芝,虽然都不到成熟期,可总算是把沈公子的身体稳住了。”
“就是不知道沈公子什么时候醒过来啊,听那些大夫说,是伤神过度,导致身体透支透支又透支,得尽快找到成熟期的九转血芝,不然就是醒了,也还是老样子。”
“不过咱们都被禁了足,没法出去找,还是得等明艳小姐帮忙了。”
大黑伸个懒腰,展现着它瘦巴巴黑不溜丢的曲线,鸟嘴一张一合,唧唧歪歪地诉说着沈天衣的情况,顺便把他们的问题都简单地说了说。沈天衣这段时间,预言师的能力已经在减退了,这也是当时在出发第九梯前,乔青问他的时候他给不出直觉的原因。可他到底曾经给乔青预言过,一旦关系到她的生死存亡,他便能感觉到少许的端倪,正是因为已经无法预言,却强行去感知的行为,导致了他伤神过度,身体透支,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下头两人三兽齐刷刷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同时咧了咧嘴,松下一口大气。
凤无绝在心里赞了一声干的漂亮,身形一转,便隐入了浓浓的夜色中。
他没去姬明艳的住所,这个时候,她应该也在晚宴上。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笙乐喧天,酒香四溢。
这正是姬明霜的庆贺晚宴,和另一边的无人问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次,不同于上次迎接乔青的家宴,而是全族参与,普天同庆。晚宴举行的地方设立在了一方露天的广场上,广场分两头,最上面,乃是玉石青砖,高案软椅,再下面,则是草地漫漫,幕天席地。无数族人就这么坐在草地上,围着一方一方的篝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欢呼震耳的“明霜小姐”,传入前头高坐在首位的明霜耳中,让她本就傲然的下颔抬的更高。
这一次的主角是她,座位的排列也只在姬寒和大夫人之下。
明霜仰头饮下一杯酒,淡淡的笑容中掩饰不住的志得意满。
这一次为了不声不响地弄死乔青,她可是下了不小的本钱,三五年内,修为都会停滞在神皇大圆满上。上面大夫人观察着她,脸色稍带狐疑,原本的计划,是买通一个族人来做这件事,将此事换到自己身上的提议,是明霜自动提出。三五年时间,对她们来说,的确是弹指一瞬过,可:“似乎她杀死那孽种的心,比自己还要急啊……”
大夫人的脑中想起中午阻拦凤无绝的一幕,精致的眉头一点一点锁了起来。
什么时候,她的女儿也有能入眼之人了?!
大夫人的神色意味深长,明霜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同她对了上。两母女的目光一个交流,明霜别开了眼,大夫人更显阴郁——当年她和那个女人同争一个男人,如今她的女儿也和那女人的孽种看上了同一个人么!
身边姬寒静静喝着酒。
大夫人的指甲死死掐上掌心,那里头,含着一种莫名的怨气。
忽然,姬寒放下了酒盏。
一声咳嗽,四下里的欢呼声顿时放轻了,不少族人都是眼睛一亮:“族长要说话了。”
“明霜小姐四次觉醒,还没接受封赏呢,嘿嘿,不知道这次会赏赐给小姐什么。”
“那还用说?四次觉醒呢,下一任……”
“可不是么,除了明霜小姐,还有谁能胜任那个位置?”
窃窃私语的嘀咕和猜测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这些声音钻入明霜的耳朵,让她整个人坐了个笔直。大夫人亦是如此,原本的怨气渐渐消散了开。如果真是这样,她也没什么好怨的了,那个杂种已经死了,她的女儿却要站在姬氏的顶点!
大夫人的嘴角微微勾起,听姬寒终于道:“明霜。”
“是,父亲。”站起身,走到了正中间,等待封赏。
“四次觉醒,再有一次,就要赶上为父了。”姬寒笑的满意,言语间丝毫不吝惜对她的赞赏,就好像回到了乔青没回族之前,对明霜这个女儿独此一家的宠爱一般:“很好,非常好,为父甚慰啊!哈哈哈哈……”
“父亲正值盛年,咱们姬氏的神话,就要在父亲手中缔造呢。老祖宗的九次觉醒,想必父亲也不在话下,明霜岂敢争勇?”
“好!”
姬寒笑声更大,朗朗大笑回荡在夜幕之中:“明霜听赏——”
“姬氏明霜,四次觉醒,乃我族百岁之下第一人,赏八品丹药,百枚;七品丹药,千枚;铸造上品,一百;铸造中品,一千;统领五百人,赐东面别院一座……”
随着姬寒的嗓音响彻浮图岛,四下里的惊呼声一声接着一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羡慕仰望的神色,大陆上人人争抢的八品丹和铸造上品,一次就赏赐了足有一百,更不用说东面的院落,那可是姬氏身份的象征!整个浮图岛上东边的别院中,所有的公子小姐里,唯有十九小姐获得过暂时居住的权利,接下来,就只有明霜小姐一人了!
毫不夸张的说——
这样的封赏,不论是谁获得,都绝对是惊天之数!
然而姬明霜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僵硬了下来,大夫人的指尖重新嵌入了掌心之中,篝火噼噼啪啪的烧着,挡不住这两母女渗到了骨头里的阴森之意!
不是族长之位!
不是那个位置!
姬明霜眼中的寒意一丝丝蔓延,在一片艳羡的恭喜声中,她刚才的期待简直就是个笑话!好一个父亲,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把那个位子给我么?你在等什么?你在等谁?乔青么?哈哈哈,她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看见了这一幕的姬明艳,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一众兄弟姐妹们尽是一脸的妒色,唯有姬明艳和二公子对视一眼,满满的幸灾乐祸。刚才他们两人的手里可是捏了一把大汗,这个时候,她别提多爽了,一把勾上身边一个美貌的男侍的胳膊,一碰他的酒盏,笑的花枝乱颤娇艳欲滴:“啧啧啧,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姬明霜啊姬明霜,你不觉得自己的心太大了么,连我都有预感父亲那族长的位子还没坐爽呢,一个四次觉醒,就想把那位子拿下?哈哈哈哈……”
身边男侍忽然开口:“你倒是看的开。”
咣当——
姬明艳差点儿把杯子给扔出去。
杯盏掉到地上,不少人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姬明艳一脸惊慌,身边那男侍却是赶忙帮她把杯子给拾了起来,接过侍女送来的新的,又给她斟满:“小姐,小心些。”
姬明艳赶紧收起脸上的惊诧,想起自己刚才伸出的手,只想一刀把这贱爪子给剁了!开什么玩笑,她刚才碰了谁的男人?待到众人的目光移开,她看一眼看见那边明明浑身僵硬,还得强装笑颜低头谢恩的女人,再看看上首处明明双目含恨,却只得维持着自己高贵仪态的大夫人。最后扭头瞪向微微笑的美貌男侍:“你怎么混进来的,疯了,疯了,那两母女就坐在那儿,你竟然敢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出现?!”
男侍不慌不忙地给她喂了酒。
姬明艳的眼睛瞪的滚圆,嘴巴呆呆张开,填鸭式地吞了,听他放下酒盏,笑的淡定自若:“你声音可以再大一些,我不介意。”
去你的不介意!老娘介意!姬明艳气的咬牙切齿,这个男人,简直跟他媳妇一样狗胆包天!郁闷归郁闷,她也放轻了声音:“你出来了,可是她无恙?谢天谢地,老娘多怕压错了宝,她觉醒失败了?”
男侍耸耸肩,他刚才抽时间给自己易了个容,跟乔青混了这么久,易容术虽说算不上精湛,倒也勉强入眼。他并没有照着某个人的容貌来扮,只大概易容成了想象中姬明艳后院儿里的男人该有的样子。姬氏族人甚多,那些养在院子里的男人,恐怕并不是人人认识。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竟然连姬明艳都不认识!这个女人,到底养了多少个男人,跟乔青那不着调的,也算有一拼了!
他给姬明艳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的:“她暂时无碍,至于要多久出来,我还不确定。圣地里有大长老,想来他会想办法把这件事给瞒下来,弄出乔青性命垂危的假象,有他在,也不怕有人去探测。”
姬明艳低头吃菜,吃的受宠若惊:“那你的目的?”
“两件事。”
“嗯。”
“第一,多谢。”
姬明艳吃菜吃的更郁闷了,这男人跑过来说两件事,明明打扮成了男侍的模样,那语气仍旧跟个大爷似的。靠,老娘欠了你们夫妻俩咋的?偏偏她还不自觉地就想遵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忍不住屈从的霸气。
好歹是得了个谢谢,也算没白干:“无妨,我们目标一致,那个位子我是不想了,姬明霜我却不想放过!你继续。”
男侍一挑眉:“第二,带我去见姬寒。”
“咳咳咳咳。”她一口菜卡在嗓子眼儿里,一张脸憋了个通红。
这边的动静再一次引起了旁人注意,有侍女跑上来给她拍着背,半天,姬明艳一挥手打法了侍女。看着身边男侍淡定地坐在椅子上的大爷模样,软绵绵的嗓音压的更低,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见父亲?你忘了你的身份了?你现在可是生死不明,身背重罪!躲着他还来不及了,你去见他,不要命了!”
男侍只看了她一眼。
就一眼,她看见了他眼中的决心。
姬明艳质疑的话忽然就卡住了,眉头一丝丝皱了起来,想起了中午时候自己的那个猜测,有些犹豫和试探性的问:“你确定么?”
男侍什么也没说,双目深沉,让天幕上绚烂的颜色都衬到黯淡。姬明艳不再多问,既然赌了一次,她又何尝怕第二次。视线朝着上方飘了上去,她看着和大夫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什么貌合神离的姬寒,好半天,一咬牙道:“好!是死是活,老娘就赌这一把!”
说是赌,她心下却觉得,这个男人恐怕一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谈话到了这里,完满收场。
接下来的一晚上,姬明艳享受着身边男侍的夹菜服务,那一口口的菜吃的是胃酸倒流,心惊胆战。天知道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的都是当日这人一人闯九关的狠辣,是这人一身杀气让那三个长老都胆颤退却的冰冷,是这人胆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混入晚宴的魄力!
这样的人,给她夹菜?
姬明艳花枝乱颤地想,不知道他媳妇出来之后,老娘有没有等到那两母女见鬼去的那一天……
一抬头,正看见了姬明霜的视线。
那个女人的目光所及,望着的并非是她,而是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大爷。她紧张的一手是汗,一旦他的身份被揭穿,大夫人必定不会轻饶他,自己也要添一个无妄之灾!这么多人看着,就算是姬寒,也只能公事公办。然而,身边之人却淡定如初,好像全没感受到那人的探测和狐疑,倒酒,夹菜,温声低语,该干嘛干嘛。
半晌,当姬明霜自嘲一笑,摇摇头一脸鄙夷地移开了视线,她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直到晚宴结束,姬明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她把这男人安排在了后院儿里,接下来,便是等了。
一族之长,即便是她的父亲也不能轻易去见,或者说,除了当年备受宠爱的姬明霜,他们这些儿子女儿们,有谁是一年能见上姬寒几面的呢?忽然之间她去求见姬寒,必定会引起旁人猜疑,这个险,不能冒。姬明艳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正大光明不引人怀疑还得带着个人去姬寒的所在。
这一想,就是数日过去。
这段时间里,那边沈天衣的身体渐渐稳定下来,依旧未醒。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将消息放出去,亦开始帮忙寻起了九转血芝。成熟期的血芝并不好找,除了乔青手里的那一棵八瓣的,剩下的,尽是一些寻常之物。除去这些,其他的一切都乏善可陈,姬氏的人生命悠久,如无大事,大多是呆在各自的院落中闭关修炼罢了。
数日之后,姬明艳仍旧没想出一个头绪。
姬寒的宣召,先一步到了:“明艳小姐,快点儿吧,族长正等着呢。”
“噢?不知父亲传召,可是有要事?”她往传话的人手里递去一块儿玄石。
“这属下可不知道,不过除了小姐之外,二公子也被传去了,想来是两位血脉觉醒一事,要接受封赏了呢。”
“稍等片刻,既是封赏,总得换身像样的衣裳。”
姬明艳妖冶一笑,扭摆款款地进了院子。再出来的时候,换了一套稍正式的衣裳,正如她的名字,明艳过人。点了两个男侍两个丫鬟,便随着那传话的人去了。果然如这人所说,到了最东边的那一座宫殿之外,二公子也正从轿子里走下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假惺惺地寒暄两句,跟着进了殿堂。
一路走到书房外。
那人进去传了话,姬寒的声音从内传出:“老二,老七,进来吧。”
男侍和侍女被留在了外面,两人独自走了进去。姬寒正坐在宽大的案后,手里一方画卷被他收了起来,放进了抽屉里。行礼、问安、寒暄,几句之后,进入了正题,两人得到的封赏和姬明霜自是没的比,少数八品丹药和铸造上品,再有一堆差强人意的玩意儿之后,这一次封赏便结束了。
姬寒眉眼不抬,淡淡道:“莫要懈怠,十年之内,为父希望看见你二人三次觉醒。”他一顿,接了上:“三次觉醒,方有资格参与族长的竞争啊……”
二人齐齐一颤,同时抬起头来。
姬寒闭着眼睛,极为疲累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一句,只是随口一提,也完全没兴致理会会在这一双儿女的心里埋下什么样的惊天波澜。姬明艳眸色狐疑,看一眼身边打了鸡血的二公子:“定不辜负父亲期望。”
二公子亦是赶忙道:“是,儿子,绝不辜负父亲期望。”
姬寒摆摆手:“下去吧。”
出了书房。
二公子神色激动地离开了,门口的人送二公子出去。她却还呆呆的站在原地,只觉得刚才的一切好像做梦一样。姬寒是什么意思?二次觉醒并不稀奇,赏赐的也没什么入眼的东西,好像传召两人过来这一趟,只为了说那一句模棱两可如同随性而发的话。
真的是随性而发么……
姬明艳的神色,落入等候的男侍眼中,让他嘴角一勾,看着这紧闭的书房带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吱呀——
房门忽然打开。
书房大门洞开,一扇白玉屏风遮蔽了里面的一切,唯有姬寒的声音毫无情绪地传了出来:“进来吧。”
谁?!姬明艳霍然抬头,这个时候才发现,刚才二公子离开的时候,门口原本就守卫不多的人,全都不动声色地跟着出去了。她下意识地看向跟着的男侍,却见他眸子微眯,那微微勾起的嘴角笑的别有深意:“族长料事如神。”
里头姬寒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因为隔着一扇屏风还是什么,这笑声落入姬明艳的耳朵里,总让她觉得不怀好意的莫测诡异。似乎这笑声就该是这样的,可失去了那人的面色,唯有声音入耳,一切从前没注意的感觉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姬明艳步子一动,一只手将她拦住,身边男侍对她点了下头,笑着大步迈入了书房之中,房门未关,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屏风之后。
同一时间——
姬寒意味不明的嗓音,再一次传了出来:“凤无绝,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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