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沈念之保存好课程论文的初稿，收拾好东西后，与何未逢一道，准备离开图书馆。
然而，两个人刚走到图书馆一楼的正门口时，刚刚仍然晴朗的天气忽然变了脸色，一大朵乌云飘过L都上空，整个大地从方才的光明逐渐被乌云笼罩，光线也变得暗了下来。
很快，L都如同夜幕即将降临了一般，豆大的雨滴快速地从天空中飘落，滴落在灰色的地板砖上，将灰色地板砖迅速地染成了深灰色。
沈念之右手拎着电脑包，望着那阴沉沉的天气，看着纷纷跑进图书馆里躲雨的学生，下意识往何未逢的方向看过去。
此刻，何未逢就站在沈念之的身旁。
大风伴随着倾盆大雨而来，雨滴随着风吹的方向倾斜。
沈念之注意到何未逢的右肩和右边裤腿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
他站的方向正好迎着风，可实际上却为她挡了不少倾斜的雨。
“你站进来一点。”
那雨势没有要停的样子，沈念之伸手扯了扯何未逢的衣袖，示意他站进来一些。
“那样会淋到你的。”
可何未逢却岿然不动。
他低头看着沈念之站着的位置，回答了她的话。
他之所以不动，是因为她的位置不动。
闻言，沈念之往里挪动了两步，要不是她身后还有其他躲雨的学生，她还能再往里挪一些位置。
果然，何未逢看到沈念之挪动位置后，也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瞧着何未逢跟着她严谨地后退两步，沈念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又看看何未逢的鞋尖。
发现何未逢又与她重新站在同一水平线的位置，沈念之低着头，嘴角上扬，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原因无他，望着此刻天空中倾斜的大雨，沈念之难免将雨与何未逢联系在一起，于是，她的脑海里就会出现何未逢以前来接她的模样。
“怎么了？”
何未逢扭头，便正好看见沈念之的笑容。
莫名其妙的，看到她嘴角上扬，何未逢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只是想起来你以前来接我的时候，雨下得很大，可是我没有带伞的时候。”
就在那短短的一分钟时间里，沈念之的脑海里已经闪过很多个画面。
在超市出口旁的屋檐下……
在他办公地点的大楼下……
在她高一时的学校门口……
“每次我没有带伞的时候，叫你来接，你总会来接我。”
“可是我好像都不长记性的，这一次忘记带雨伞，下一次下雨的时候还是会忘记带。”
沈念之感叹着，又抬起头，望向那依旧灰蒙蒙的天空。
“听起来，我似乎做了很多你记得的事情。”
何未逢的右半边衣服裤子已经被飘雨打湿，可他却脸色如常，依旧站在沈念之的身旁，挡住了大量的飘雨。
“嗯，那些事情，你可能觉得稀松平常，或者是顺手的事情，但偏偏我会记得很久。”
“喜欢你之后，那些事情我会忍不住反复加深印象，也许是因为我自己记得，也许是因为你又做了相似的事情让我记得。”
其实，这也很正常，当她喜欢他之后，沈念之就会忍不住自己偷偷琢磨这些事情，于是，时间长了，那些记忆就更加深刻了。
“何哥哥，你也会对其他妹妹这么好吗？”
想着想着，沈念之歪着头，察觉到何未逢的衣服被雨水打湿，又拉着他往里边走了一些。
最后，沈念之跟何未逢干脆回到图书馆一楼的角落里躲雨。
“你说的其他妹妹是指什么样的妹妹？”
何未逢完全任由沈念之拉着，等到角落里的时候，他才反问她。
他的话音刚落下，沈念之的头便抬了起来。
那一双望着他的眼眸里， 有着如湖面般的清澈，何未逢盯着她，视线最后锁在她眼里的那一抹诧异上。
她好似在诧异他会反问的这个问题。
“你的好朋友的妹妹……之类的。”
沈念之的脸颊在一瞬间变得通红起来，特别是在面对何未逢的注视时。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是有多欲盖弥彰的时候，沈念之的内心便会陡然升起一股心虚感。
明明说要考察他的人是她。
可是……
她的问题怎么听都像是太过在乎他的表现。
甚至，不仅像是太过在乎，还有些类似于展现自己独特性的感觉。
何未逢瞧着她那瞬间变得红彤彤的脸颊，笑意更浓。
“难道是我对你太过纵容，才会让你以为我还有其他这样的妹妹？”
何未逢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沈念之的脸上。
明明他没有明确的答复，但这一句话却让沈念之心里的热意更甚，一股又一股热流从心脏里涌出来，不知道是她对他的欢喜，还是她涌动着的血液。
顷刻间，沈念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里，安静的空气里，她听到耳边传来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念之，两年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但何未逢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与门口外的大雨一同传来，同那心跳声传入她的耳中。
沈念之的呼吸停了一瞬。
“毕业之后，还是想要回国的。”
沈念之其实回答得很含糊，这主要是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想好两年之后要在云城，或者在海城，又或者在国内的哪一个地方。
接着，沈念之便看到何未逢在听了她的回答后点点头。
她的眼神里逐渐被疑惑充斥，不明白何未逢为何点头。
“我已经把在M国的不动产都出售了。”
“就在两天前，在M国的最后一套房子也已经售出。”
沈念之看着何未逢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着令她更为震惊的消息。
沈念之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眨了眨眼睛，显然不相信何未逢说的话。
“你怎么会突然处理在M国的不动产？”
毕竟，她以为在D大结束旁听学习的日子后，何未逢还会回到M国的。
“以前，我以为在哪里待得久，哪里就会是家。”
“在云城待了18年，所以以为云城是家。”
“后来在M国待了将近15年，又以为M国是家。”
“但我后来发现，住处和家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住处，是短暂居住的地方，是栖身之所。”
“但家，是亲人共同居住的地方，是避风港。”
“我不需要尽情释放的栖身之所，短暂的绚烂虽然快乐并刺激，但终究无法承载我无处安放的灵魂，所以，你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避风港。”
何未逢的语速缓慢，跟沈念之说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这似乎是在沈念之的记忆里，何未逢头一次与她说这么多话。
偏偏是在这样阴沉沉的天气里，偏偏是在外边正下着倾盆大雨的时候，偏偏是在他半身衣服裤子已经被雨水打湿了的时候。
偏偏就在他完全狼狈，与她印象里的那个矜贵得体的男人不同的时候。
此刻，沈念之抬起头来，瞧见了他那一双湿漉漉的黑眸。
像一只大狗。
一只丧家之犬，无家可归的被雨淋湿的大狗。
大概……
真的没有哪个妹妹见过他这副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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