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很惊讶?”康王只瞄着景泰蓝和容楚,“是不是想不到……”
“殿下,”有人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是什么?我等怎么瞧不见?”
康王一惊,转头,就看见群臣齐齐控背弓腰,偏头四十五度,盯着他手中金翅大鹏,而地上光影如常,nǎ里有字?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角度不对?
康王心中一震,连忙频频翻转手腕,但手腕翻来返去,群臣的脑袋点来点去,地上顶多只翻出几条光线,至于什么名字,那是半点也没有。
康王身上的冷汗,哗地流了出来。这才发现,手中的东西好像已经变样。
金翅大鹏原先金光暗隐,质地非玉非石,有种奇特的韧感,呈半透明状,现在手中的东西造型虽然一模一样,但那种坚硬又柔韧的手感,以及暗暗发出的金光都没有了。
“你……”他顿时明白,怒极转身,一把扯住刚才来拿东西的侍卫,“狗胆包天的东西,收了人家多少银子!竟然敢当着本王的面偷天换日,快给本王把真正的金翅大鹏给拿回来……”
东西自然是皇帝下令换的,但此刻他说不得,好在还有个侍卫可以栽赃,康王今日铁了心,就算东西被换了,也要把事情说个清楚,只要在群臣心中存疑,太史阑就很难自辩。
“居然敢当堂偷换证物,欺瞒陛下和我等,你这欺君犯上的狂徒!”他抽出自己的犀牛带,劈头盖脸地打那侍卫,“这东西是司空家证物,对着阳光左转出现司空昱的昱字,右转出现太史阑的太史两字……”
“王叔!”景泰蓝一张小脸气得煞白,小脚怒蹬,“你这是做什么!竟敢当堂殴打朕的贴身侍卫!咆哮金殿,成何体统……”
“这是司空家未来家主的标志……”康王大声叫嚷,盖过了景泰蓝的呵斥,“只有家主及家主夫人才能在其上镂名,是所有人都必须尊奉的最高徽记。这种材料叫金丝筋,经过东堂微雕大师特殊手法雕刻,能在光影下折射出名字,……”
“金丝筋,听过啊。”开始有群臣窃窃私语,“好像是东堂的珍贵独有石料……”
“金翅大鹏是东堂司空家的信物,我听说过……”
“此事蹊跷,想必此物定然是有的,不然康王不至于如此暴怒,也不至于如此清楚那字该如何显现……”
“王叔!住手!”景泰蓝听着殿下私语,看见康王脸上得逞的笑意,连连呼喝,康王nǎ里理他?
“太史阑和司空昱早在西凌就认识。司空昱当时在西凌等候天授大比,他还曾救过太史阑的命,两人交情莫逆,据说司空昱家的嬷嬷还曾到昭阳府去给……”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降临到康王的嘴边,生生把他将要说出口的话给煽掉。
整个朝堂一静,连景泰蓝都张开小嘴。
众人怔怔地看着康王身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人,正慢条斯理地捋袖子。
容楚。
一直低调内敛,一言不发的晋国公,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来了个凶猛的。
“你……你……”康王抚着脸,愣了好半天才醒过神,不敢置信地瞪着容楚的脸——容楚打他?容楚竟然打他?容楚竟然当着朝臣的面在金殿之上打他?
还是用这种女人打架式的扇耳光的方式打他?
这最后一点才让他不敢置信——怎么瞧这也不是容楚的风格。
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怒气澎湃,康王一生至今,还从未挨过耳光,然而怒气和疼痛过后,狂喜便涌了上来。
容楚失态了!
因为说及司空昱和太史阑的奸情,饱受羞辱的容楚,终于愤怒失态了!
他一心要扳倒太史阑,未曾想到竟然刺激到了容楚,这效果可真是……意外之喜!
无论如何他是亲王,是当朝唯一皇叔,是皇族,容楚以下犯上,他立刻便可以将他治罪!
“晋国公,你竟敢……”他厉声大喝,声音却被容楚打断,容楚的声音,比他还冷厉。
“你这蠢材,竟然敢还站在这里,任亲王殿下殴打,你居心何在!”容楚怒视那侍卫,“咆哮金殿,殴打侍卫,这是重罪!你这不是置亲王殿下于不义!”顺手又一把巴掌抡了过去,“还不滚开!”
“啪。”巴掌拐弯,又煽到了康王的脸上。
“晋国公,你……”
“你在殿上就代表陛下,岂能不知自己身份!”容楚怒不可遏,“你怎能让陛下被臣子殴打,犯下大逆之罪!”一胳膊抡圆了过去,“砰。”撞在了康王肚子上。
康王捂住肚子弯下腰,英俊的小白脸变成了小青脸。
“晋……国……公……”他嘶声道。
众臣缩在殿角,头也不抬听着康王惨呼——哎,殿下,做人要厚道,揭疮疤烂菊花,你在晋国公面前大谈太史阑和别的男人的奸情,你这不是找揍吗?
“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不该说的时候满嘴胡话!”容楚怒视那侍卫,“康王殿下失心疯,你就该解释劝阻,嗯?为什么不说?”似乎越想越气,撩起袍子一脚踢过去,“还不还让开!真要害殿下被问罪吗!”
“砰。”已经向一边跳开的康王,再次神奇地没有躲过容楚的无影脚,生生被踢出丈许,狠狠撞在殿柱上。
群臣都原地颤了颤。
“王叔!你今日昏聩了!”景泰蓝在殿上大叫,“朕的侍卫你也敢打!国公!你也太鲁莽了!今日回去,闭门思过!”
“臣鲁莽,臣领旨!”容楚立即躬身。
“陛下!”康王浑身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气愤,抖个不停,嘶声大叫,“您不顾事实真相,袒护太史阑如此,不惜侮辱殴打群臣亲王,您就不怕,太史阑真的叛变投敌吗?到时候您要如何面对天下,面对群臣,面对这悠悠众口,史册刀笔!”
殿上忽然一静,众人都转头,盯住景泰蓝。
景泰蓝似乎也一怔,雪白的小脸潮红一涌,容楚暗叫不好,景泰蓝毕竟太小,被逼不过就会失控,眼瞧着便要中计,但此时他已经不能开口。
景泰蓝盯着康王,康王恶狠狠将他看着。
“对。”良久孩子道,“朕就是信她!朕最信她!朕相信她不会叛国,永远不会!”
容楚微微吁一口气,虽然他知道此时皇帝说这话不妥当,但依旧由衷地替太史阑感到欣慰。
那些全心的付出,未曾被辜负。
“陛下你打算信多久?”康王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狞狠地道,“她一日不出现,您信一日;她一年不出现,您信一年?她败一次,您信她;她败十次,败到静海失守,丽京失守,敌人打入皇宫,群臣身死,百姓遭殃,南齐毁灭……您也信她?”
“不会!不会!”景泰蓝屡受刺激,情绪也濒临崩溃,“她不会!她会很快出现!她会很快胜利!”
“是吗?”康王立即冷笑,“很快?很快是多久?”
“三天!三天!”景泰蓝踩在龙椅上,握拳高呼,“三天之内,她一定有好消息给你们!”
容楚目光一闪,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好!”康王立即道,“三天!太史阑如果真如陛下所说,臣愿意给她请罪!可是如果她没有出现,没有捷报……陛下以为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愤怒中的景泰蓝毫不犹豫接口。
康王阴阴地笑起来,三公低低地叹口气。
皇帝还是年纪太小,之前一切都按照嘱咐来,尚自顺利,但此刻一受激,终究还是冲动了。
这也不怪他,他心中太史阑完美神圣,怎能容忍别人对她一再的诋毁攻击和加害?他不过才三四岁,之前已经忍了那么久,到最后才情绪失控,已经表现很不错。
孩子的偶像不容践踏,他会用尽力气来捍卫。
“既然如此。”康王慢慢地躬了躬,扯动伤口痛得脸一歪,“臣等就在三天后,等待太史大帅的好消息。”他意味深长地斜睨着景泰蓝,笑道,“想必到时候,陛下也会认清某些人的真面目,顺应民意,有所裁决。”
景泰蓝站得直直的怒视着他,紧抿着唇,小胸脯不断起伏。
众臣沉默,虽然知道皇帝已经被逼上梁山,但也觉得康王此举没什么不对,无论如何静海危殆,陛下不顾事实还在袒护静海总督,是孩子气的行为,陛下太小,只知道维护自己喜欢的人,没想过这样拖下去影响深重,既然如此,康王使计让陛下三天后必须裁决,想必还不至于耽误事儿。
也有些臣子开始重新审视太史阑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看起来不像简单交情哪。
景泰蓝环顾一圈,看见众臣脸上表情,心中失望。忽然明白,真正理解自己,爱自己的那个人,不在。
她在危险中,而这些人还在对她落井下石。
景泰蓝忽然想哭,却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哭,咬紧牙抿住唇,小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想说退朝,却怕一开口给人听出哭腔,只得拼命先给自己顺气。
群臣不敢抬头看,容楚却是看见了的,心中叹息一声,他柔声道:“陛下似乎累了,臣等就此告退吧。”
景泰蓝立即一挥袖子,表示赞同。随即僵硬地转身。
太监立即高呼:“退朝,陛下起驾——”
“臣刚才君前失仪,惭悔无地,自请去日宸殿前长跪请罪。”容楚又道。
景泰蓝背对他,再次僵硬地点点头。三公面有忧色地看了他背影一眼,又看看容楚,容楚对他们点点头,示意放心。
容楚随景泰蓝回到日宸殿,不待景泰蓝吩咐,便道:“你们都下去。”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殿中很快空空荡荡,景泰蓝这才猛地转身,扑入了容楚的怀中,“公公,我做错事了!”
容楚一把接住他,景泰蓝把脑袋拼命往他怀里扎,容楚想要把他的大脑袋挖出来,景泰蓝死活不肯,容楚也只好随他去了,抱住他顺势坐下,道:“没有。陛下今天做得很好。”
“你在安慰我!”景泰蓝声音呜呜噜噜,“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上了康王的当!我不该和他定什么三天之约!”
容楚叹口气,拍拍他的脑袋,道:“陛下,你就算这次不上他的当,他还是会想办法让你表态。静海这事情,拖而不决是不可能的。”
“是吗。”景泰蓝安静了些,把脑袋从他怀里扒出来,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可是三天怎么够呢,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万一三天到了,还是没有……”
“消息总是说来就来的。”容楚拿帕子给他擦脸,“你要相信你麻麻,她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景泰蓝脸色好了些,点了点头,长睫毛扑闪几下,忽然又道:“可是麻麻现在,肚子里有小麻麻啊,很累的,还要去打仗……”
容楚脸色微微一变,景泰蓝正说中他的心事,太史阑此刻不比平日,现在正是她一生中最虚弱的时刻,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抓住时机,她的处境相当危险。
他已经第四次派赵十四带人前往静海,前三次人都被她退了回来,希望这次去的人她能留住。
他还祈祷,希望静海那边的敌人少些,敌对势力安稳些,东堂没有出手,海鲨确实死去,乔雨润没去静海……千万不要在这样最关键的时刻聚齐在一起……
他不知道,所谓事与愿违,他所害怕的事在发生,敌人一个都不少,甚至还多了一个智慧卓绝的最厉害人物……
“她会保护好自己。”心中疼痛,他却也只能安慰景泰蓝,或者说安慰他自己,“其实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不出面,肯定是去生小公公了,我已经命静海那边的人赶紧回报,再等两三天,咱们一定会收到好消息。”
“真的?”景泰蓝破涕为笑,“麻麻去生妹妹了?妹妹什么样子?我要让麻麻送来给我看看。”
“好。”容楚哄着他那半个半路儿子,“把妹妹送来给你玩。”
心中顺便决定,女儿不长到能揍人的年纪,绝对不带来给这小子。
“我觉得,做皇帝一点也不好玩,说书的说皇帝眼睛一瞪就可以杀人都是骗人的。”景泰蓝若有所思,“不能杀想杀的人,不能做想做的事,不能见想见的,不能护想护的,甚至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个皇帝有什么意思?公公,要么你来做吧?你做皇帝,麻麻做皇后,我做你们的儿子,带着妹妹天天玩,好不好?”
正在喝茶的容楚险些一口喷在景泰蓝脸上。
真是……想得美。
他挑挑眉毛,心想这话要换别人听着不得心花怒放?小子这可是真心实意地。换他两年前听见想必也得动心,不过现在嘛,还是他做国公,太史做国公夫人,他们带着孩子天天玩,这小子做皇帝一边干看着好了。
两年前他也曾有些心思,或者说更早,否则他怎么会秘密训练各种能人,又在全国以置业为名安排暗桩?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族,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一旦纵鹿于野,不妨群雄并逐之的雄心。
只是如今,雄心壮志随风散,说他颓废也好,没志向也好,总之他现在心里满满的,容不下所谓江山霸业,只留了几处空当,等待着想要等待的人,他只想要太史阑平安顺遂,孩子如意幸福,一家人相守和乐——想到儿子或者女儿要面对皇室倾轧,要过景泰蓝这种日子……算了吧!
想到孩子,他便有些恍惚,如果没猜错的话,孩子应该已经降生了,这令他又痛又喜,痛的是他作为父亲,竟然没能在第一个孩子降生时,亲眼看着她的出生,实在太过失职;喜的是他有女儿了,小小的,软软的,粉色的,嫩嫩的,抱在怀里棉花一般的美丽女儿,她该是什么模样?应该是头发乌黑皮肤雪白,是这世上最为美丽的婴儿,她摸起来一定甜甜软软,像新蒸出锅的粉白的小包子……
“公公你为什么捏我脸……”景泰蓝的抗议声传来,容楚一低头,咦,自己的手怎么捏在皇帝的脸上?
从幻想跌回现实的容国公,顿时觉得满满的心空了,指下的脸蛋也很粉嫩细腻,却不是他的女儿,啊,他的女儿啊……
国公想起自家至今不得见,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见的小包子,立即又喜又忧地飘走了,景泰蓝恨恨瞪着他背影,想起这是第二次,公公提到自家儿女就把他忘记了……
得了容楚安慰的景泰蓝,当天情绪得到了挽救,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情不可避免越来越紧张,一日比一日神经质。
第一天,他半夜惊醒,翻来覆去睡不着,早朝时挂着个黑眼圈,康王见了冷笑,故意着急地问他,可有太史阑的消息,景泰蓝怒目而视,回去后砸了一个瓶子。
第二天,他依旧挂着黑眼圈上朝,眼圈更重更浓,下朝后困兽一般在书房里转,把师傅赶走,作业也不做,不住驱赶太监们去议事处,查看是否有前方军情。下午的时候收到一封军情,太监抢了挥舞着奔回来,景泰蓝大喜,迎出去的时候险些被门槛拌跌,然而打开密笺景泰蓝大失所望,那还是一封普通军情,报说上府军已经前往黑水峪。
景泰蓝怏怏地回殿,经过高高的门槛的时候,他连腿似乎都抬不动了。
第二天夜里,他不肯睡,被孙公公哄了很久才上床,然而睡不到半个时辰,他忽然惊醒,跳起来赤着脚就对外面跑,“来了!来了!”
唬得守夜太监们慌忙追出去,在门槛前将他抱住,景泰蓝在殿口拼命挣扎跳跃,小手伸进黑暗中,似要从黑暗中抓出他想要的东西来,“来了!捷报来了!”
孙公公忧心忡忡地抱着他的腰,心想陛下莫不是失心疯了?好容易把陛下送回床上,孙公公回到自己屋子,悄悄点了三柱香,诚心诚意祈祷上天,让静海总督的好消息,准时快点来吧!
等孙公公敬完香,回到殿中伺候时,发现陛下又不在床上,他大惊找出去,在高高的门槛上看见那个小小的背影。那孩子坐在门槛上,仰头看着月亮,软白的寝衣微微飘动,背影孤独,姿态祈盼。
孙公公的眼圈,顿时红了。
他没有过去打扰,天亮时把累极睡熟的皇帝抱回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皇帝冰冷的小身子裹紧,老太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今早不会叫醒陛下,到时候直接告诉三公,陛下病了,不上朝,好歹把这一天混过去,这三天之约也就不存在了,陛下也就不用这样苦着了。
不过事情没按他的安排走,景泰蓝还是准时醒了。
他睁开眼睛,呆呆望着飞龙舞凤的穹顶半天,决然起床。
醒来那一瞬间,他有点恨自己养成的生物钟,恨自己身体最近调养得不错,为什么不睡过头呢?为什么不感冒呢?生病吧,生病就好了,就可以躲过那些烦心事,不看那些讨厌的嘴脸,不受康王嘲笑逼迫,不被迫下旨查办麻麻,和麻麻在梦里好好地抱妹妹玩了。
可是……他叹了口气。
“你是男人,是皇帝,是天下的主人。这是老天亏待了你,给你安排了这么杯具的命运。但人生而为人的最大乐趣或者说意义所在,就是抗争,和命运抗争,和不公抗争,和所有你所不愿面对的事情抗争。如果你不能退,那你就进,前面是山撞过去,前面是海游过去,你有可能遇见山怪,也有可能遇见美人鱼,可是你不去怎么知道?相信我,别放弃。”
“相信麻麻,别放弃。”景泰蓝咕哝着,自己起来穿衣服,“男人的责任。”
他坐在金殿上的时候,黑眼圈和熊猫似的,虽然给自己打了气,勇敢地来上朝,但当他看见康王脸上再也掩不住的笑的时候,还是很想蹦起来,喷他一脸。
朝会上,康王几次想提起太史阑的事情,都被景泰蓝,或者三公容楚给岔了开去,但无论怎么岔,朝会终究要结束的,在结束之前,这件事终究要提起的。
康王一开始还试图插话,后来干脆不插了,干脆笑吟吟地等着——总是要提起的,消息反正没来,也不可能这么快来,急什么。现在多看几眼那几人的心虚焦灼,多瞧瞧他们东拉西扯的模样,不也很有意思?
终于,所有事都谈完了,整座大殿,忽然就静了下来。
景泰蓝吸一口气,“退……”
“陛下。”康王的声音及时响起,“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儿?”
景泰蓝又吸一口气,小脸难看地盯着康王,康王丝毫不惧地迎上去,“陛下金口玉言,微臣不敢忘记,不敢不提醒陛下,三日之约,似乎已经到了。”
他转身,四顾殿中,笑道:“诸位,有谁接到太史总督的好消息了吗?或者,有谁听说了静海任何捷报?”
四面静寂,有人细声道:“自然是没有的。陛下,静海关乎我南齐安危,一旦东堂下静海,快马行进,三日之内便可接近丽京地域!此事……必须有所决议,若再耽搁,影响的便是我南齐国运,百姓民生……”
众臣纷纷附议,不乏三公派系的正直大臣。
无论如何,社稷为重。无论太史阑之前建立多少功勋,最起码现在,静海在她手中危殆,她本人还毫不露面是事实,换成别的大臣,这样的罪早已锁拿进京。
这种情形,即使三公和容楚,在毫无凭据的情形下,也无法为太史阑开罪,最起码,调查都是要调查的。
景泰蓝将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投向容楚。
容楚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眼下也挂着青黑的大眼圈,很明显最近也没睡好。
景泰蓝失望的垂下眼,又看见容楚对他点点头。
他一怔,随即明白了容楚的意思,竟然是要他同意康王的要求了。
容楚确实是这个意思,此刻情势,已经不能强硬地保下太史阑,既然如此,那就先顺应朝臣之意,先罢了太史阑吧。他相信太史阑必然有难言之隐,到时候他自有办法给她脱罪。从内心深处,他还宁愿太史阑能借此机会甩掉她背负的责任,从此安稳地和他在一起。
说到底,景泰蓝也不是没想过这么做,只不过他如此深爱太史阑,根本不愿她受任何挫折,更不愿处罚她的旨意,从自己口中发出去罢了。
此刻无可奈何,景泰蓝抿紧唇,恨恨盯了康王一眼,终于道:“三日之期已过,朕自然遵守诺言。静海总督擅离职守,战事失利,有失察之罪,现予罢免……”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翅膀扑扇的声音。这声音很细微,很多人没听见,容楚却忽然转头。
一直紧紧盯着容楚的康王起初也没听见,然而看见容楚的动作他也立即转头,他的位置比较靠近开着的殿门,就看见外头湛蓝的天空下,一只鸽子正振翅飞来。
训练战鸽和信鸽,是少数军中大佬才能做到的事,康王掌握部分军权之后,也花费了很多心思训练了两只,此刻一看见那只鸽子,心中就砰然一跳。
这应该是容楚的信鸽!容楚一定对静海的情势十分关注,消息也来得比别人快,此刻出现的这信鸽……
景泰蓝已经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眼睛发亮,盯着那只飞进殿门的鸽子。
容楚的眼睛更亮,因为他看见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筒是红色的。他的信鸽,红色是喜讯,黑色是噩耗。
一边盯着信鸽,一边盯着容楚的康王脸色一变,忽然对身边一个男子使了个眼色。
他身边是内五卫中的翊卫总指挥使,也是即将合并的总五卫指挥使的有力竞争者,一身传承自武林世家的好功夫。
此时那鸽子正从两人身边飞过,那男子忽然跃起,一把抓下了鸽子!
“哪来的鸽子!”他大叫,“小心刺客,借鸽子散布毒物!”
康王立即扑了过去,也去抓那鸽子,伸手去扯那鸽子腿上的小筒。
这两下突如其来,其余大臣傻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容楚已经闪电般掠出。
站在康王背后的章凝抬脚就踹上了康王后心,啪一下好大一个脚印子,章凝大叫,“放开那只鸟!”
康王被踹得向前栽倒,居然一声不吭,手中紧紧抓着鸽子,迅速扯下那小筒,一边拔开小筒直接把里面东西往嘴里倒,一边大叫,“谁敢动我!谁敢……”
蓦然一股大力拉住了他的头发,他的脑袋被狠狠向后拉去,一瞬间他颈骨剧痛格格作响,他险些以为自己骨头给拉断了。
这么一拉,想倒入嘴里的东西自然落空,小筒落了下去。
一道小影子旋风般卷过,一把抓住那小筒,“我敢!”
康王头皮剧痛,生怕脖子被拉断,拼命把头向后仰,嘶声大叫,“谁!谁!容楚!我跟你没完……”
喉咙被拉直,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只垂死的山羊。
拉着他发髻的容楚忽然松手,把他脑袋向前狠狠一撞。
“咚。”康王的脑门重重撞在殿门的黄铜纽子上,伴随“啊”地一声惨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蓦然一声狂笑盖过了他的惨呼,那笑声如此巨大,惊得大臣们齐齐原地一跳。
景泰蓝抓着一张纸,双手叉腰,仰天大笑,小胸膛一鼓一鼓,连腮帮子都在发亮。
小皇帝平日里乖巧机灵,有时候还羞涩甜蜜,秉持皇家尊贵教养,说笑不露齿也不为过,此刻笑得疯癫狂放,所有大臣心中都惊悚地飘过四个字“皇帝疯了!”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景泰蓝唰一下跳过来,骑在康王身上,啪的一声把那张纸,恶狠狠拍在他脸上。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他尖声叫道,“捷报!捷报!太史总督于九月二十四,抵达黑水峪,士气大振,反攻东堂,逐东堂出黑水峪海域!九月三十,两国第二次接战,太史阑亲自督战,南齐再胜。击沉东堂战船两艘,击伤南洋炮战船指挥统领毕鑫!”
朝野寂静如死,康王瞪大眼睛,眼底刚才被撞出的漩涡,此刻换成痛恨和惊恐。
他脑门上,一颗和黄铜纽差不多大的包,正慢慢冒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景泰蓝把三天的焦虑、担忧、压抑和愤怒都在此刻笑了出来,“他娘的什么叛国潜逃,什么嫁往东堂,什么连战连败,什么辜负皇恩……谁让你们停止治疗的?统统给朕滚回去吃药!”
他把那张纸再次从康王脸上抓下来,龙爪手用尽全力,康王的脸皮子上顿时多了五个深红的爪印。
群臣噤声,只敢低头看地板,那张捷报拍在康王脸上,何尝不是拍在他们脸上?
景泰蓝骑在康王身上,大声道:“传旨!太史阑升一等伯爵,赏带刀御前行走。并麾下将官各升一级。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一口气滔滔不绝说下去,直到章凝拉他袍子提醒,“陛下,不能再赏了,再赏您过年就没钱做新衣了”才肯住口。
“陛下……”被景泰蓝骑得胸口发麻的康王,不得不小心翼翼提醒,“请让微臣起身……”
景泰蓝眼睛一瞪。
“你为什么要起来?”他道,“你现在不应该趁势钻入地洞里去吗?”
康王一张小白脸涨成紫红色,吭哧半晌才道:“陛下,您怎能对王叔如此?刚才容楚还重手殴打我……”
景泰蓝这才想起什么,随手将小筒递给容楚,对他眨了眨眼睛。容楚手一颤,将小筒攥紧。
“微臣殴打殿下了吗?”容楚诧然道,“微臣是在救殿下啊。”
“放你娘……”康王差点也学景泰蓝爆粗口,赶紧收住,怒道,“你救我,有你这么救的?”
“那王叔你要不要解释下,你刚才在做什么?”景泰蓝骑在他胸口,居高临下问他。
康王窒了窒,立即义正词严地道:“这是议事大殿,国家中枢,陛下和群臣都聚集在此,何等重要的地方,怎么能容许鸽子随意进入,这万一鸽子是刺客放的呢?这万一鸽子身上带毒呢?这万一鸽子动动翅膀,有毒粉落下来,伤及陛下,微臣等万死也不足以赎罪,所以微臣奋不顾身,冒死拦下鸽子……”
“所以你还无比忠诚地把信筒抢下来,怕信筒有毒,为了保证朕的安全和群臣的安全,冒死先把毒给吃了下去?”景泰蓝声音清晰,群臣们头垂得更低。
饶是康王脸皮厚如城墙,此刻小白脸也变成了紫红脸,却仍咬牙道:“是!微臣待陛下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所以国公是在救你啊!”景泰蓝立即奶声奶气地道,“你如此忠诚,竟然为朕冒死服毒,国公和朕都不忍心王叔您如此为国捐躯,所以国公及时阻止了你,你应该向国公道谢才是。”
康王胸脯颤抖——气的。
但此刻话赶话到了这儿,他想不认容楚“恩情”都不成,否则自己也无法脱罪。只得低声道:“陛下,那您先让我起身啊……”
“哦,是。”景泰蓝笑嘻嘻盯着他,“不过朕很怕王叔余毒未清啊……”忽然笑容一收,身子往下一趴,压住了他的脑袋,勒紧了他的脖子,大叫:“吐出来!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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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那只拼命掏月票的桂圆!让她做一只风中徜徉的女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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