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响起一些细碎的声音,轻微而温存,隐约有低低的笑,浅浅的哼,模糊的呢喃,这些低沉而美妙的声音,交织成一曲旖旎荡漾夜曲,在初夏的夜风中,丝网般飘荡,网住所有浮沉的心……
在那曲美妙的夜曲里,时不时也有对话声传来。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你肚子好像动了下?”
“哦,胎动。”
“啊?啊!快!我听听我听听!”
“容楚……”阴恻恻,咬牙低嘶的声音,“你要不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停下来?”
“别吵,别吵,哎呀她摸我脸呢,这么小就知道调戏爹爹,真聪明……来,爹爹拉拉小手……”荡漾得魂飞天外的声音。
“……摸你妹,那是脚!混账小子!有种你再动一下!”
“太史阑,别吓着我温柔乖巧的女儿!……嗯,咱们这么努力干活,会不会吵醒了她?”
“儿子。”
“女儿。”
“儿子。”
……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终于累极相拥睡去。
晨曦初起的时候,床铺有轻微的响动,太史阑没有睁开眼睛。
感觉到他立在床前,目光将她深深凝注,那目光宛如实质,到哪里哪里便如丝绸拂拭,拂这夜迷离**,拭人间别离滋味。
随即她额头落下微湿一吻,力道轻轻,也如初夏之梦。似幻景,却珍重。
他的唇微微停留翕动,似乎有在说话,只是没有发出声音,她用心仔细地辨认着。
直到她听见转身的声音,衣角拂过的声音,他似乎在桌前停了停,撕下了什么东西,放在了自己袖囊里。随即脚步声又起,她才睁开眼睛。
最后一眼目送他背影,眸光深深。
他虽是玩笑,她却记在心中,她要目送他的离开,将他此刻背影刻在心里。再不要像上次一样,在彼此混沌中分别。
他必也知道她的沉默目送,尽量走得平稳,好似腿上骨伤全无。
太史阑希望这屋子长些,好让他多走几步,又希望这屋子小些,好让他少走几步。
他的背影终于没在门后,珠帘晃动一室光影,恍惚里还似昨夜,苏亚被人一把揪开,然后他风尘仆仆,临门而立,微笑着对她伸开双臂。
太史阑有些恍惚地也伸开双臂,却只拥抱一室空茫。
她静静地坐着,想着他离开那一吻,和所说的那几个字。
“太史,我好欢喜。”
简单几个字,真心满溢,她却忽觉酸楚。
他和她在一起,喜悦美满似成奢侈,寻常夫君都应该获得的幸福,于他便是莫大恩赐。
终究她欠了他。
她垂头,良久,落下一滴泪来。
……
五月的夏风从海边吹到丽京的时候,容楚也神清气爽兼满脸憔悴地归来。
他在离京城十里外就改装,悄悄回城。进府还没坐定,赵十四就来传报说老爷找他。赵十四抠着手指,瞧着春风满面形如鬼的主子,眼珠子幽幽的,充满哀怨。
容楚到憩虎堂时,老远就听见自家老爷子的咆哮声,还看见院子外头站着的几个脸熟的伴当,嗯,皇帝的,三公的,朝中几位同气连枝的重臣的,全了。
容弥一看见容楚,就恨不得将手中的书册都扔到他脸上去,还是章凝抱住了,老章一边腾身抱住容弥,一边也对容楚瞪大眼珠子,“你你你……你这个时候竟然跑到静海去……你你你瞒得我们们好苦……”
“有这时辰责罚我,不如赶紧谈正事。”容楚笑吟吟坐下来,几位重臣和宫中皇帝亲信都赶紧凑过来。
两个时辰后,老章他们终于告辞,气色比来时好了许多,老章走的时候,拉着容楚鬼鬼祟祟道:“你还年轻,要注意些身子,来日方长,不要折腾坏了身体。虽说年轻夫妻两地分离诚然残忍了些,好容易遇上**什么的也难免,只是多少还要顾惜些……再说这大老远奔静海那个那个也忒费力气了些……你瞧你这脸色难看的,你可是咱们的中流砥柱……改日我给你送些补肾养气的好东西来……”
容楚坦然谢了,送老章出门,顺便道:“有什么对女子有益的补药,也不妨送些来。”
回到憩虎堂,迎面撞上黑脸的容弥,老爷子胸脯起伏,张嘴大喝:“跪下!”
容楚眨眨眼,笑吟吟也就准备跪,周八一个猛子窜下来,砰一声跪在容弥面前,“老爷子,主子骨伤不能跪,周八代了!”
“你养的好护卫!”容弥一脚把周八踢了出去,武功高强的大护卫周八老老实实给他一踢三丈,还在空中翻了个三百六十度前转体后滚翻,以示踢得很漂亮。
完了在地上滚三滚,又窜回来跪着,“老爷子请继续。”
容弥气得要笑——每次都这德行!自从容楚养出这几个护卫,他就一次没能教子成功。周八空中飞人,赵十四抱腿哭,他知道容楚偷偷离京后,翻身就要上马去追,愣是那个被抛弃的赵十四,一边恨恨地骂他主子一边抱住他大腿呜呜地哭,哭了两个时辰,哭到他追无可追。
容弥哼哼着,看一眼憔悴的容楚,一屁股坐下来,周八立即灵巧地窜了出去。
容楚笑吟吟地在一边也坐下来,喝茶,眼光飞飞的。
容弥瞧一眼容楚的憔悴,忽觉心疼,转眼再看他一副**憔悴精神百倍的贱贱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硬邦邦地问:“太史阑回静海了?”
容楚嗯了一声,还在陶然地笑着。
容弥心一放下,火头子就蹭蹭地窜上来,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就知道她没大事儿!该回来自然能回来,值得你丢下这么要紧的一摊子,大老远地奔去给她善后?你哪里是善后?你这分明是不顾大局,趁机私会!女人!女人!女人就是红颜祸水!太史阑甚至比红颜祸水还要祸水!你瞧她干的都是什么事儿!自己打打杀杀,还要拖得所有人跟着她奔波劳累,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她怀孕了。”
“……这点事值得这时候跑这么一趟……啊?”容弥把一串话说完,才恍惚觉得,刚才似乎、好像、仿佛、也许,听见了几个非常惊悚的词儿,他停下来,瞪着眼睛,疑疑惑惑地道,“什么?”
容楚先伸手拿过老头子手里的名册等物,才又说了一遍,“她怀孕了。”
容弥手一张,手指在半空痉挛了一下,旁观的周八表示庆幸——差一点那好容易研究出来的名册就掉茶水里了,国公英明!
“她她她她她会怀孕?”容弥开始结巴。
容楚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这叫什么话?
“她是女人!”
老爷子脸色阵红阵白,周八深表同情地看着他——其实他和老爷子深有同感。他听见这消息的第一反应也是这句话,这纯粹是建立在对太史阑强悍印象上的直觉反应。这感觉,真的,国公你不懂。
“我我我我不是那意思。”容弥呆了半天,终于把脑子完全顺了过来,“有了?真有了?”
容楚微笑,掩不住的骄傲。
一炮中奖,他对自己也无比满yi。
容弥的老脸终于如菊花开放——这可真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件喜事儿!
容府虽然早已有了第三代,但晋国公已经是容楚,容楚的孩子,才是晋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最最重要,也是容弥夫妇期盼最深的子嗣。
之前容楚接连死未婚妻,迟迟不婚,已经让两人急白了头发。之后好容易有女人了,偏偏又是太史阑,是太史阑也罢了,偏偏这女人尽干男人事儿和出格事儿,家国天下,战争官场,白日宣淫,始乱终弃……光天化日……哦不黑灯瞎火先那啥了儿子,然后屁股一拍去静海当总督,老夫妇俩遇上她也是没办法——儿子乐意,能怎么着?无论是太史阑还是容楚,哪个是好说话有人性的?为他们愁白了头发,他们还嫌你白头发刺眼睛!
一想到太史阑去了静海那么个乱地方,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不花个三年五载,根本没可能回丽京,容家好容易找上的夫人名存实亡,这孩子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见,容氏夫妇就忍不住要捧心自问——在他们进棺材之前,能看到孙儿么?
谁知道,太史阑果然永远不干寻常事!她连生孩子,都比人家早!
“有了!”容弥开始搓手,刚才对太史阑的口诛笔伐顿时抛到九霄云外,“竟然有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她怎样?在那边还习惯?静海饮食多海产,务必嘱咐她不要多吃。那边没有内陆的菜蔬吧?让人每隔半个月送新鲜菜蔬去!还有水果!还有补品!来人,去把后院库里那一排八宝盒都取出来!嗯,她最近休养得怎样?你看着可好?她刚刚失踪归来……嗯?等等?”
絮絮叨叨的容弥忽然发现了重点,一转身,眉毛已经竖了起来。
“她怀孕几个月了?”
容楚叹口气,很想不回答这个问题,耐不住老爷子灼灼的目光,淡淡道:“五个月。”
容弥竖起来的眉毛,直接要飞到了天上,再化成飞刀落下来,隔空唰唰地砍人。
砍谁?
当然是太史阑。
容弥刚才喜极忘形,没有想到一些细节,此刻忽然反应过来。容楚刚刚回来,太史阑如果是这时候怀孕他必不可能知道,那就是说太史阑早就怀孕了,她和容楚总共也就那一次,换句话说,她一到静海就是孕妇!
就这么个孕妇,揣着他家继承人,在静海杀人放火,还不告诉他们?
周八从容地欣赏着老爷子的杀人目光——这算什么,人家还落海失踪,遇上风暴,遇上产卵鲨鱼群,勇斗头鲨,手撕鲨鱼呢!
为老爷子长命百岁计,这些还是不说了吧,不过保不准不久之后市面上的又有新更新,到时候老爷子会不会杀到静海去?
“她现在很好。”容楚言简意赅一句话结束话题。再一句话就把容弥的怒气逼回他肚子里,“孕妇忌情绪不稳,她在静海也诸多操劳,儿子已经不能在她身边照顾,自不能再给她添任何烦忧。也多谢父亲体谅成全。”
容弥哼哼地瞪着他。说得好听,其实意思就是警告他“人家金贵,别再惹人家生气!不许追究!给我好言好语哄着!”
老爷子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夫纲不振啊夫纲不振,这小子,怎么就不能和他学学,满身凛凛丈夫气,令妻儿俯首帖耳呢……
“哦,还有父亲您刚才说的八宝盒。”容楚临走时又似想起什么,转身道,“那八宝盒里的东西,有些年头久了,怕是失了效用,而且大多是人参,不利于孕妇。儿子想着父亲您院子小库里可能有些合适的,只是想着您大抵也要留着用……”
“来人,去后院小库里,先帝早几年赐下的补品重新挑选下,周八你带个可靠大夫去选!”容弥立即挥手下令,回头又肉痛地怒瞪容楚,“不孝子!算计你爹的东西!”
容楚早笑吟吟地道了谢,赶紧走了,他还要去老娘那里刮一层呢。
没多久,容夫人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
这一声悠长激动,听得满院子的人都傻了傻——夫人虽然喜好热闹,本人却是大家闺秀的教养,从无失态喧哗之状,也不喜欢下人喧哗。可现在这声音……是夫人?
过了一会儿,众人就看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银盘,喜滋滋地掀帘出来,命人去唤府里的管事妈妈。
又过了一会儿,满院子站满了管事妈妈,一个接一个进去回话。出来之后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有人去寻稳妥的嬷嬷,有人去寻丽京著名的稳婆,有人去寻去做药膳的婆子,还有人去采购最上等的柔软棉布,还有人去嘱咐府中针线班子,丢下目前手中给全府做夏衣的活计,先全力赶制一批最柔软,最舒服,最精致的婴儿衣服来……
整个院子都忙碌起来,说是夫人的外甥媳妇要生了,所以夫人正高兴着。也有人奇怪——夫人的外甥媳妇已经生了两个了,之前也没见她这么上心来着吧?
屋子里容夫人喜极而泣,一忽儿抚着儿子的脸道:“我儿,苦了你……”一忽儿拉着他的手笑,“我可盼到了这一天!她可会回来待产?生下孩儿就成亲好不好?娘现在就给你开始准备!准备请谁主婚?看中三公中的哪位?喜宴定在哪里?她会在哪边出嫁?要么把长府老宅转她名下……”
……消息很快也秘密传到了某只大脸猫那里。和容府的欢天喜地不同,景阳殿的气氛甚古怪。
景泰蓝直着眼睛坐在榻上,抓着本册子发呆,喃喃地道:“啥?”
赵十四悄悄附在他耳边,“我的小祖宗,您都问三遍了,太史大人怀孕了,您要有个小弟弟了!”
景泰蓝茫然的大黑眼珠子慢慢聚光——麻麻肚子里有小公公了,过几天小公公就出来了,麻麻本来就不太记得他,再有了小公公,他景泰蓝在哪里?
“塞回去!塞回去!”景泰蓝握拳,尖叫。
赵十四给他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吓了一跳,给他这神奇的反应也吓了一跳,愕然道:“我的陛下,这是喜事儿呀,您这是干什么……哎哎您别哭呀……”
大脸猫哗啦啦变成了花脸猫,惹得赵十四心慌意乱,蹲在他身边,大不敬地用自己的袖子给他一阵乱擦,一边擦一边纳闷地道:“您这是怎么了?欢喜哭了吗?太史大人现在很好……”
景泰蓝也不做声,默默了好久,倚着他的肩膀,无意识地揉弄手上的东西,好一阵子才低低地道:“麻麻有自己的宝宝了,麻麻要忘了我了……”
他声音低低软软,带着哭泣的鼻音,赵十四听得心中一抽,低头看怀中的小人儿,从他的角度只看得见景泰蓝的头顶,越过头顶是他超级长翘的睫毛,此刻还蒙着一层细密的泪珠,小钻石一般闪闪发光。圆鼓鼓的腮下还可以看见撅起的嘴,红艳艳一朵半盛开的花,足可以挂油瓶。
这样的景泰蓝,足可软化世间所有的铁石心肠,何况原本就没有半分抵抗力的赵十四。
“怎么会呢。”他不敢去抱他,就把身子往景泰蓝面前凑,蹭他的肩膀,“要我说,陛下您应该欢喜才对。”
“麻麻有小公公,我是应该欢喜的……”景泰蓝仍然嘟着嘴,低着头,玩自己手指,半晌振作下精神,“以后见到麻麻,我会欢喜给她看的,我也会对弟弟好的,可是现在……我就是想哭……”抽抽鼻子,“十四叔叔,你让我难过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赵十四鼻子忽然也酸了。
这孩子在深宫的黑暗和寂寞中长大,父亲暴毙早逝,母亲冷漠排斥,好容易遇上太史阑,也不过过了半年自由快乐的日子,便被迫回到这个他不喜欢的地方。如今听见这样一个消息,这个全心恋慕着他麻麻的孩子,第一反应自然是恐慌,恐慌他那好不容易得来的爱,那点他生命中的全部,从此会被新的、更重要的生命夺去。
会害怕,会排斥,是因为太缺少,太重要,太在意。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在压抑着自己,委屈着自己,在他赵十四面前,才露出一点伤悲之态,还认为自己的低落是不对的,小心翼翼打商量着请求“难受一下下”。
他似乎已经认了命,认为自己稚嫩的双肩就该担负这天下,这江山,这朝局,这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和使命,他甚至明白他应该隐藏情绪,强颜欢笑,戴上面具,作出别人想看见的样子。赵十四相信,如果此刻太史阑在这里,笑吟吟地告诉他这个消息,景泰蓝一定会在震惊之后,欢欢喜喜地扑上去,摸着麻麻的肚子,软语憧憬着那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之后,他会不会在寝殿里辗转反侧,会不会裹在被子里哭很久,无人知道。
赵十四忽然明白了容楚派他来宫里报信的原因。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除了太史阑,他才是景泰蓝最亲近的人,景泰蓝心里,他的位置还排在容楚之前。
“陛下……”赵十四看着那微微耸动的小小背脊,忽然就忘记了他一直谨遵的尊卑教条,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低低道,“您是想歪了。我不是那意思。我说您应该欢喜,自然有欢喜的理由。”
景泰蓝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赵十四甚至感觉到,他的眼神是充满求救的,这小小的孩子,自己也希望找到一个足够的理由,真心为麻麻的喜事儿欢喜起来。
“哪,你麻麻那个人,不是我说她坏话。虽然强悍,但是作为女人她真的不合格。太凶悍,太强硬,太冷漠,太……”
“你胡说!”景泰蓝鼓起嘴,腮帮子圆圆的,ji烈反驳,“麻麻才不凶悍,不强硬,不冷漠!”
赵十四很欣慰这时候,景泰蓝依旧无比捍卫他的麻麻,安抚地摸摸他脖子,柔声道:“您听我说完,太史大人对您是没话说的,可有时候呢,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软下来。那么长日子里,她抱过您几次?给您唱过曲儿没?陪您一起玩儿过没?”
景泰蓝对着手指,低低道:“麻麻忙。麻麻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婆婆妈妈。”
“可是您不想她抱您吗?不想她哄您睡觉吗?不想看她对您眼睛弯弯地笑吗?和别人的母亲对孩子一样?”
“想……”景泰蓝眨巴着眼睛,“可是之前我没想过……别人的麻麻是这样对孩子的吗?”
赵十四窒了一窒,忽然想起皇帝那位母后,也从没给过他任何温暖,所以他竟不知道民间母亲是怎么对待孩子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太史阑严厉冷漠,景泰蓝也不觉得冷落——他之前所得太匮乏,之后便要求很低很低。全世界的爱,给他一角就是他的全部。
“天下的母亲都应该这样。”赵十四干脆抱紧了景泰蓝,“您不知道呀,女人一有了孩子,就会慢慢变柔软,变得温柔贴心,变成更加纯粹的女人。太史大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能真正懂得如何去爱一个孩子,才能明白孩子最需要的是什么,她会更加喜爱您,对您更温柔体贴,那时候,您才能真正获得她一个母亲般的爱。”
“真的吗?”景泰蓝半信半疑,眼底闪着希冀和渴望的光。
“而且,有了小公公,以后倒霉事儿就他来啦。”赵十四对他挤挤眼睛,“太史大人一向教子严厉,以后什么课业啊,骑射啊,地理历史啊,就有人陪你一起辛苦,他比您小,肯定不会做,您就可以做师傅啦。嗯,他不会做应该多做,您可以让他多锻炼一下,把您的课业也交给他……”
景泰蓝咧嘴笑了起来,“做错事了麻麻要罚,也有人可以顶缸啦!”
赵十四为陛下的触类旁通的颖悟能力点赞,“您真是智慧天纵!”
“可以带他去打架,输了麻麻肯定骂他,”景泰蓝得意洋洋数手指,“课业错了把他的本子换过来,说是他错的,麻麻肯定骂他……”
赵十四为太史阑肚子里的包子哀悼一秒钟……
殿门忽然被敲响,老太监的声音响起,“陛下,章大人刚才转了一份礼物来,说是静海总督送来给您的……”
“快拿来!”景泰蓝迫不及待,亲自蹬蹬蹬跑去开门。
送来的是一个贝雕,选的最好的珍珠贝,做成的一个贝壳奥特曼,那些珍珠贝都有着莹润的光泽,表白看是白的,灯光下不同角度却能折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不同彩光,绚烂精美,宝气蒸腾。更重要的是,所有贝壳的边缘都细心打磨过,以防割伤景泰蓝的手指。
贝雕底座有太史阑的亲笔,“海静天阑,遥叩圣安。”
景泰蓝笑眯了眼,欢乐地道:“布偶奥特曼有伴了,下次麻麻给我送什么样的来呢?鲨鱼皮奥特曼吗?”
“陛下。”赵十四立即钻到了话缝子,“您瞧,我说的不错吧?太史大人不会忘记您的,她会对您更体贴,更温柔。”
“嗯。”景泰蓝抚摸着贝雕,转过头来,眼睛弯弯的,“以后少让弟弟帮我做几次作业。”
赵十四,“……”
“或许是妹妹呢。”景泰蓝蹲在小椅子上,憧憬,“是妹妹的话,我就不欺负她啦。麻麻说男人要呵护女孩子。我要捏她的小脸,带她去看蚂蚁,让嬷嬷给她戴花儿给我瞧……”
赵十四听着——怎么陛下这口气,好像已经视国公家小姐为将来禁脔?
弟弟是用来欺负的,妹妹是用来玩的……赵十四决定,将来一定不把未来小主子带到陛下面前。
果然是孩子天性,难过一阵子就开始期待,景泰蓝拽住赵十四袍子,“我什么时候可以摸到妹妹?”
“早呢,”分神的赵十四随口道,“太史大人这一胎哪那么容易,静海局势复杂,战事在即,国公府已经又派了一批护卫去,就是怕到时候有什么折腾……”
景泰蓝的小脸白了白,忽然便想起几个月前那一夜,那燃烧的宫室,半残帷幕深处那小小的一团焦黑……嘴唇便哆嗦起来。
麻麻的宝宝,也会遭受那样的事情吗……
麻麻身边一向好多敌人……
“快快!”他忽然跳起来,小短腿转成风般窜出殿去,“来人,给朕召宋大司马来,朕要再调一批护卫去静海……”
……
丽京因为这个消息乱成一团的直接后果是,半个月后太史阑对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瞠目结舌。
负责她内院事务的史小翠站在她面前给她念单子。“老公爷送来大夫一个,各类补品一车,护卫一队,得用幕僚四个。老夫人送来嬷嬷四个,丫鬟四个,厨娘二个,专司药膳厨娘一个,稳婆两个,四季衣裳一车,大毛衣裳一车,柔细棉布、绸布各一车,婴儿用具两车、燕窝参茸等十八盒,及静海及周围市县田庄地契若干……哦,还有三公传书,说陛下再拨长林卫五百,不日便要赶到。大司马说,陛下交代了,上次长林卫执行完护送任务,被您遣返回京,这次就不要再遣返了。不用担心京中护卫陛下的内卫人数不够,稍后军制改革后,人数将会扩充。这次派来的五百精锐,不入任何军制,转为总督府私军,专司总督府阖府上下日常安全……”
太史阑直着眼睛看着满院子塞得满满的东西,门外还排出一长条队伍,她这总督院子本来就不大,现在光人就不够站,更不要说那么多东西。
她搔搔下巴——母以子贵,今儿可算见识到了。
送来的东西,她再生一窝,一辈子躺着吃也够了。
“国公说,他就不送东西了,估计你那小院子装不下,有机会他还得来帮你吃。他直接命人在总督府后院扩建,工匠已经安排好了,后日黄道吉日,正宜动工。院子规划布局如下……”史小翠抽出一张施工图滔滔不绝。
太史阑舒舒服服在椅子上躺下来,哦,她终于找到做蛀虫的感觉了,做只蛀虫真好。
“……初步计划是这样的,后面还有具体打算。国公问您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
太史阑挥挥手,有意见才有病。
“……那么之后的院子是这样安排……”
太史阑闭起眼睛。
“……送来的婢仆都是精挑细选,忠诚度可信。不过事关重大,不可不防。因此云子的安排另有打算,西边院子单独隔出来……”史小翠翻过第三页,继续巴拉巴拉。
太史阑打起小鼾。
浮生难得半日闲啊……
她最近的日子甚是安逸。回来后发现,容楚给她解决了之前她困扰好久的好大难题。“援海”大营,最难收整的天纪军就位了,不仅就位,还是最精锐的三个营,不仅是最精锐的三个营,还很乖很听话。钱也到位了,容剥皮给她留下了满满一室的金银古董,和满满一盒田庄地契。她数钱数到手抽筋,抱着钱箱做梦也笑醒。
太史阑为新营军费的事情愁了好久了,她谋算杀人都在行,但是却不擅经济,想不出生钱之道,也不屑于和黄万两去学,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真不知道容剥皮在静海只呆了半个多月,怎么就能刮出这么厚的一层油?
不得不说静海那些地头蛇可怜,好日子终于到了头,遇上黑心公婆联手。先被太史阑的大刀狠狠刮了一遍脸面和胆气,再被容楚的温柔手勒住脖子,吐出了多年积蓄。
天纪军都先入营了,后头的有什么说的?折威、水师、上府三军,重整编制,乖乖地将士兵送了来。谁心里都知道,这是黄鼠狼借鸡,有借无还,朝廷是借此机会将军权收归国有,削弱外三家军的力量,但也只得认了。
援海军以极快的速度建立起来。任何时候,有钱都好办事,太史阑很有钱,不仅有容楚给她搜刮出的钱,还有在黄湾群岛发现的宝矿。人有了,钱有了,船也有了,海鲨和黄湾旗下的船只都是好船,其中不乏武装船,拿来稍加改造就可以使用。
太史阑私下联系军火商人,暗中自南洋一军事大国购买坚船利炮,甚至拿出重金,寻求造船能人。买人家的船不如自己造,南齐造船工业不发达,当初建立水军时,容楚曾经让户部拨款当地建立船厂,并购买了南洋战船的图纸,但静海当地被海鲨把持,这些民间武装势力当然不愿意朝廷发展水军,多加阻扰,船厂渐渐荒废,工人也都遣返回家。容楚不涉朝政,也不可能管到地方行政,如今静海静了,太史阑废了好大力气重新找回图纸,召回工人,自费拨银,将船厂又办了起来。
同时太史阑上书朝廷,请求了“苍阑”军的军号。将原先二五营和自己的私家护卫编入这一军内,并在静海诸岛招募精壮,连同五百精锐长林卫整合一军。
按例,如她这般手掌军权的封疆大吏,是绝对不能再建私军的,尤其是这种性质的私军,就算皇帝再信任也不能。不过太史阑说服了三公,因为她的这支军队,人数以一万为上限。并在上报朝廷的建制中称为“苍阑营”,挂靠在天节军麾下。
一万人动摇不了国本,说起来也只是个营,还是属于天节军的营,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注意。但对于太史阑来说,她要为景泰蓝平天下,外三家军中,拿住了折威和天纪,怎么可能漏掉最重要的,守卫京畿的天节军?
天节是三军中地位最高的一军,常年守卫京畿,统帅为人忠诚谨慎,从不参与任何朝争,所以太史阑对天节军的态度也比较隐晦缓和。挂靠大营只是第一步,这支苍阑军和留守静海的援海军不同,将来是要跟随她回到丽京的,到时候自然又有下一步举措。
按照景泰蓝和三公的打算,将来,太史阑要继容楚之后,总揽天下军权。此时正是一场风云暗聚而又不动声色的前期准备。
景泰二年五月二十六,苍阑军,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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