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温润,唇峰突出。
面前这人,拥有一张天生温和谦恭的面孔。
他立在原地,借着昏暗的烛光微微端详着两人,不知为何始终不肯上前一步。
“站起来。”
沈知秋和花清逸连忙起身,生怕惹急了这位少主大人。
纵使他面相和善,语调轻缓,两人也都看得出他并非对他们怀有善意。
毕竟他们身上,还背负着一个极大的“罪名”。
“少主!”
娃娃脸喘着粗气追上来,“这两个人就是我跟您说的…”
“知道。”
男子打断他,“先不管这个,你找人带他们去沐浴。”
“沐浴?”
娃娃脸瞪大眼睛瞅了瞅两人,仿佛硬是要把他们的脸瞧出个洞来。
“可是他们…”
“我不能让这两人身上的味道,熏坏了书阁中的书。”
男子说完扬了扬手,转身就走。
沈知秋:………
花清逸:。。。
娃娃脸:???
“对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男子刚走了几步就折回身来,“下次别带那么多武夫进殿,污了这儿的空气。”
“…是,少主。”
看着男子离开,娃娃脸缓缓转过脸,目光极为阴沉。
“算你们命大。”
沈知秋面无表情道,“可我们当真与此事无关…”
“废话少说。”
娃娃脸黑着脸打断她,“跟我来,先去沐浴。”
沈知秋身形一僵。
花清逸悄悄在身后推她,“知秋哥哥,我们走吧?”
沈知秋叹了口气,将万千愁绪压了下去。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两人跟在娃娃脸身后,一路东张西望,发现殿中不知何时已经亮堂起来。许是那位少主的吩咐,殿内各处都多出了不少烛台,盈盈温柔的暖光使他们逐渐看清了自己身居何处。
一条黄绿相间的琉璃屋檐,温柔的轮廓从碧蓝色的天花板中勾画出来。
殿内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黄金雕成的兰花在白石之间妖艳的绽放,青色的纱帘掩盖住无限风情。
而在这偌大无比的空间内,似乎还藏着不少禁止通过的暗门。
花清逸几次险些误入其中,都被娃娃脸骂骂咧咧着拉出。
“这位哥哥,这样阔气的地方,为何只你一人啊?”
花清逸又一次被娃娃脸大力拽开,倒也并不生气,反而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我们少主不喜欢人多。”娃娃脸脱口而出,而后立即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回答这个偷书贼的问题?
“别随便叫别人哥哥,恶心死了。”他皱着眉头甩开花清逸,“我叫裴旻。”
居然自报名姓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花清逸的眸子又亮了几分,唇边的笑容也更加真挚起来。
裴旻瞅着他的反应,心中对他的疑惑越来越深。
这家伙莫不是个傻子吧?
庆云殿大护法,裴旻。
在不谙世事的贵族子弟中,这个名字或许过于普通。
但在血气江湖中…这个名字…
还是很普通!
所以面前的这个小白脸为什么摆出一副慕名已久的模样?连眼睛都亮堂了不少!
“你莫不是听说过我?”
娃娃脸到底年纪太轻,还是耐不住心底的好奇问了出来。
“呵呵。”
花清逸只笑着,也不回答,葡萄籽般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般,春光明媚地朝他大展风姿。
裴旻差点没被他的美色闪晕过去,脸色登时就难看了。
“哎,你弟弟怎么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裴旻凑到一直默默无语旁观着他们的沈知秋身边,微微放低了声量问道。
“或许是受到惊吓了吧。”沈知秋信口胡编,“他胆子一向不大,被吓到了就会这样傻呵呵的笑。”
“这样啊。”
裴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在前头不再吱声。
见花清逸还在剑走偏锋地东探西探,沈知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弟弟,你能不能安分些?别见着个门就往里闯行吗?”
花清逸被她这么一叫唤,纵是万般不情愿也只得回过头来,老实地跟在她身后。
不过一小会儿,裴旻停下步子,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示意他们自己过去。
“洗浴的水已经备好,你们动作快些,莫要让少主等急了。”
这话说的,还真是容易让人误会啊…
沈知秋踌躇上前,庆幸地发现面前有两个分开的隔间,虽然离得极近,但皆有卷帘遮掩。精致的帘珠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热腾的蒸汽早已从其中越过卷帘,扑面而来。
沈知秋见花清逸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其中一个隔间的帘子探过头去,心中彻底一凉。
她的手抚在心口处,眼神略显无措地望向一边。
裴旻环胸立在原地,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怎么还不脱衣服?难不成还等着让人来服侍你?”
裴旻此言一出,五雷轰顶,沈知秋彻底偃旗息鼓!
“你,你怎么不走?”
“废话!”裴旻怒目圆瞪,“我不在这儿看着,你们跑了怎么办?”
沈知秋怔仲,而花清逸兴奋地将帘珠扯动起来,半个身子都埋进去了。
“喂,你先把衣服脱了再进去!”裴旻朝他吼道。
花清逸转过头朝他一眨眼,反手率先取下雪色发带,长发如瀑般洒落入肩。
接下来,眼看着花清逸的手伸向自己腰间打算解开衣绳,沈知秋和裴旻同时遮住眼睛,背过身去。
身后不断传来衣料摩擦的“簌簌”声,能够想象到此人动作迅疾,充分表明了他渴望沐浴的饥渴心情。
裴旻不知为何红了一张脸,说什么都不肯转过身去。
沈知秋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就此入禅静音。
“花…沈花!你可进去了?”过了好一会儿,身后已经没有了动静,沈知秋作为“兄长”,还是支吾着问出了声,险些叫错了名字。
没有回响。
排除了花清逸故意不回应她,沈知秋暗想这隔间内的隔音效果居然还不错!
“是不是已经进去了?”
裴旻还捂着眼,一副极为别扭的模样。
大哥,你是男人吧?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啊!
沈知秋喉间一哽,表示默认。
“那,那你也快些,别耽误了时间,惹少主不快…”
沈知秋还在脑中疯狂想着如何再苟延残喘一番好躲开沐浴这个环节,可等她回过神来,裴旻居然已经不见了!
“呃,裴,护法大人?”
沈知秋压着嗓子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这空荡荡的大殿内,真的好像没什么人。
沈知秋扒开帘珠朝里面瞥了一眼,发现蒸汽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直上云霄,便伸手进去试了试水温。
“呼…”刚刚好。
沈知秋轻手轻脚扣上帘珠,再次确定身边无人,便三下五除二将衣服拉扯开。
微凉的手指触到肌肤,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手指移到腰间,衣带一松,沈知秋垂头,从怀中取出两个又冷又硬的馒头。
………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馒头了?
顾不上许多,衣料全部褪去,一阵寒意侵来,沈知秋冻得四肢贴后背,随手将馒头一扔,一个猛扎跃入浴桶内,恨不得将脑袋也浸入其中。
“糟糕!”
短暂的温暖舒爽过后,沈知秋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绷,绷带…忘记取下来了…
沈知秋的脸被温暖的水汽晕染得通红,她伸手触了触后背,思忖片刻,便将绷带扯开,一圈一圈绕在手中拿了下来。
看着手中已经湿透了的绷带,沈知秋的目光逐渐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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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知秋将耷拉着的胳膊收回,战战兢兢地从桶内爬出,脸蛋上的潮红久久都未褪去。
“咳咳。”
沈知秋清了清嗓子,将置放在一边的袍子抖上几抖,认命般地披在身上。
这下完蛋了。
没有换洗衣物倒不是大问题,只是…
沈知秋往自己胸口瞄去。
到时候要怎么跟花清逸解释啊…
直接承认是不可能的,那可是欺君之罪,这等把柄被花清逸拿捏,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总不能说胸口上长瘤子了吧?
她将发丝上的水珠拨了拨,目光触及到先前被她扔到一边的两个馒头上。
………
犹豫片刻,还是捡回来了。
沈知秋将它们揣回怀中,将衣带勒得紧紧的,缓缓掀开帘子,谨慎地探出一个小脑袋。
过了这么久,花清逸应该早已经洗完了吧?
心脏突突直跳,沈知秋屏着呼吸,半个身子从帘后闪出。细眉明眸,紧绷绷的白衣勾勒出稍显风韵的身姿,湿润的长发自耳后别过,几缕青丝搭在轻薄的肩上,水珠嘀嗒嘀嗒,滑过她弧度优美的下巴。
没有绷带的修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就是欲盖弥彰。
“清逸,你还在吗?”
沈知秋压低喉咙,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清逸?”
无人应答。
沈知秋猛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太好了,看来花清逸不在这儿,她还有时间想办法…
等等!
花清逸不在这儿,那他在哪儿?
沈知秋的脑仁又疼了起来。这家伙,跟苏炳比起来也没让她省心多少啊。
“你在叫谁?”
身后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叫住她,沈知秋浑身一震,还未散去的危机感迎面而来。
“转身。”
那人命令她。
这声音温和轻缓,极为好听。
但即便是这般动听的声音,在此刻的沈知秋听来,无异于恶魔的呢喃。
她捂住胸口,动作缓慢地转过身,向那人望去。
见她姿态诡异,面孔却有几分眼熟,男子有些微诧。
“你是那个偷书贼?”
沈知秋不敢吭声,只死死咬着嘴唇盯着他看。
这个人,是刚刚那位少主吗?
先前光线昏暗,看得不仔细。沈知秋这才发现,这位少主除了长得看上去脾气很好以外,还留了一头从未见过的短发。
刀削般的短发,细碎柔软,还不及肩膀,使他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孔彻底失去了锐利,多出几分少年意气。
“你…不是男人?”
他目光下移,盯住沈知秋身上的某处,眼神虽然柔和,但对沈知秋而言无异于绵里藏针。
“我,我弟弟…”
“不知道,是跑了吧?”
………
男子耸耸肩,不以为然道,“跑了也无益,跑了下场更惨。”
沈知秋瑟缩了半天,就是不愿意直起身子,听了他的话,心中彻底凉透了。
“你还没回答我,”男子的目光依旧没从她身上移开,“你不是男人?”
“不,不是这样的…”
体内的暖意逐渐散去,沈知秋的牙齿打着颤,微凉的水珠依旧在发丝上滚动,好些都已经渗入肌肤。
“你跟我过来。”
沈知秋惊诧地望过去,正对上那双仿佛一直带着笑的眸子。
“我不是…”
“嘘,”男子走近她几步,微微垂下眸子看她,“想活命吗?”
沈知秋弓着腰拼命点头。
“那就动作轻些,跟我过来。”
最后几个字,轻柔得像是在与她耳语,与万物呢喃。
沈知秋还想问许多问题,譬如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譬如他怎么不直接干脆地把她“绳之以法”了等等,但这些疑问,都被男子的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于是她老实本分地跟在男子身后,尽量把这些问题吞在了肚子里,自行消化。
在经过一连串东拐西拐的狭长走廊后,男子终于在一扇暗门前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又是暗门?
沈知秋在心中腹诽,这里就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门吗?
男子忽然转头看她一眼,似乎在思虑着些什么。
沈知秋被吓了一跳,“少主,怎么了?”
“我在想这门怎么开。”男子温声解释道,“这里的暗门设计非常巧妙,每次解锁的方式都各不相同。”
“呵呵,这么神奇吗?”
沈知秋干笑两声。
那就拜托快些想办法开门啊!难道门开不了,自己就得一直跟他站在门外等着羽化登仙吗?
“假的,我骗你的。”
男子观察着她的表情,唇边的笑容禁不住地扩大。
………
“咔擦”一声,男子不知摆弄了些什么,只见面前的暗门开始质壁分离,在一声后知后觉的巨响中缓缓敞开。
沈知秋见男子一脸平静地堵住耳朵,只觉得自己耳边轰隆隆作响,连脑瓜子都跟着一起运转。
还真是头一回遇见,进自己家家门都有如此繁杂步骤的。
“这样大的动静,引来其他人可如何是好?”
沈知秋终究忘不了自己的“带罪之身”,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谁敢来此处凑热闹,怕他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极为惹人火大,仿佛是在向沈知秋炫耀自己的少主之位完全无需忌惮。
“那刚刚在前来此处的路上,你还让我动作轻些,莫要张扬…”难道也是在逗弄她?
大彻大悟的沈知秋彻底黑了脸不再说话,默默地跟着男子进了侧殿。
殿内依旧是一片漆黑。
“不急,我来点灯。”
男子关上暗门,在黑暗中携住她的手,将她带向一边。
沈知秋微微屏息,在这看似空空如也的空间内摸寻起来。
胡乱摸寻许久都没碰着障碍物,脚下出乎意料的平坦。
什么鬼?这里该不会是件空房吧?
下一秒,眼前霎时明亮。沈知秋迅速晃过神来,被眼前数不清的暗门闪瞎了眼!
“这,这里是?”
男子放下手中的灯台,伸手锤了锤离他最近的那扇小小的暗门。
那扇门同样发出“咔擦”一声,而后弹出了几件铺垫整齐的衣物。
“你过来。”
沈知秋也正好奇,一听男子唤他就不迭上前,几步来到那扇暗门前。
“我这里,应当没有你尺寸的衣饰。”
男子随手翻了一翻就将衣物全盘塞入她怀内,“你自己挑一件称心如意的。”
沈知秋怔住,“可…我并不需要这些衣服啊。”
“那你需要什么?”
男子扬眉看向她。
“绷,绷带。”沈知秋的口齿有些不利索。
“绷带?”
男子扫视她一圈,“莫非你身上有伤?”
沈知秋吓得赶紧护住关键部位,“不,并非如此,我拿来自然是有别的用处。”
男子也不盘问个究竟,朝她点了点头。
紧接着,沈知秋又目睹他从另一间敞开的暗门内取出了几条干净的绷带,内心早已啧啧称奇。
“那个,少主,您能转过去一下吗?”
短暂的叹服过后,沈知秋的内心又纠结起来。被他这样看着,可怎么做那等羞耻之事啊?
“大可不必。”
还没等沈知秋去琢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男子就不知从何处推出一盏墨色屏风,威风凛凛地竖在她面前。
沈知秋:“叹为观止。”
以最快的速度将绷带缠好后,沈知秋从屏风后走出,瞬间一马平川的胸口使她看上去英气了不少,男子微诧地望着她,内心的疑惑一览无遗。
“你…怎么又变成男子了?”
他指着沈知秋平坦的胸口,简直一头雾水。
沈知秋面上浮现出几分尴尬,毕竟这种事情,是绝对难以直接说出口的。
这位少主也是个不谙世事的主啊,居然这样显而易见的事都看不出。
沈知秋计上一计,从怀中掏出那两个又冷又硬的馒头,在自己胸口上比对了一番。
“少主你看,这两个馒头的形状是不是很像你刚刚看到的那样?”
“嗯…的确有些像,只不过…”男子细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刚刚你胸前的馒头没有现在这两个大啊?”
………
“你的脸怎么忽然这么红?”男子不依不饶地询问道,“我还是很好奇,你刚刚明明还是名女子的模样,怎么转眼间就成男子了?”
沈知秋觉得这个话题还是趁早结束的好,于是连忙转移话题。
“少主,你这间屋子这样神奇,不如叫它有求必应屋如何?”
“这名字起的倒是言简意赅。”男子笑眼微扬,“不过很可惜,它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
“是吗?”沈知秋见成功转移了话题,兴奋地顺藤摸瓜问了下去,“叫什么?”
男子神秘一笑,温和的音调适时压低。
“不知你可否听说过,天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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