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好,远远地就望见有两名青年正一急一缓地走着,仿佛百无聊赖,又仿佛心急如焚。
“萧祁!”
走在前面的青年生着一双极秀气的杏眼,只是那杏眼一瞪起来,杀伤力可非同小可。
“能不能快些,我们要赶不上了!”
“是吗?”
身后缓行的那名青年闻言眉目舒展,悠然一笑。
“你未免也太心急了。”
“本少爷当然心急!”
苏炳索性停下步子,朝萧祁脸上甩起唾沫星子。
“本少爷可不像某人,压根忘了要事,自在快活得像个神仙!”
“你所说的要事,就是与沈公子他们竞争谁先到达锦城?”
萧祁看他一眼,眼中一片轻漫,“既然这么在意,当初何必一定要与我同行?”
“我们所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苏炳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别在这里给我故作深沉!”
萧祁摇了摇头,不再打算与他争辩,直接走过他身边。
“喂,你又无视本少爷!”
苏炳骂骂咧咧地追上来,嘴里絮絮叨叨个没停。
同样的对话,在两人这段短暂的路途中,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
一开始,为了避免被苏炳招惹上,萧祁加快了步子。
可苏炳很快开始没事找事,痛斥他不通人情,只一昧求快。
于是萧祁放缓脚步,试图让苏炳暂且放过他。
可苏炳又不依不挠地揪着他不放,说他不负责任,不讲义气。
“苏炳,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蛮不讲理的人?”
“你说什么?!”
“一句实话。”
“你再说一遍!”
“我可没那个闲心。”
“喂!”
两人边走边争,只不过一个面色赤红,一个平淡似水,似乎能维持着这副状态从天亮吵到天黑。
不过很快,他们就都识趣地闭上嘴,将为数不多的精力留在了赶路上。
逼近晌午,他们双双停下步子,不约而同地朝路边的一间客栈行去。
“有银子吗?”
“你有?”
“没有。”
“那你还问我!”
“………”
于是,一番不太必要的争论后,两人又停住了步子,抬头仰天,望着脑袋上方金光闪闪的匾牌。
良久,苏炳叹了口气。
“哎,这种时候,要是清逸那小子在就好了。”
萧祁也叹了口气,感叹他的无耻。
“这种时候,你还在想这种事,”萧祁摇摇头,“叹为观止。”
谁都不知道,萧祁此刻也正在心中暗念,若是许峰还在,他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先进去吧,一直傻站在这也不是办法。”
萧祁说着便跨步前进,踏入客栈内。
苏炳顿了顿,左右环顾了一阵子后,也跟在萧祁身后走进客栈。
出乎意料的是,正值晌午,这家客栈内居然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店家!”
苏炳见四下无人便嚷了起来,“有人吗?”
无人应答。
不对劲。
萧祁示意苏炳不要发出声音,自己则放轻脚步来到一块长桌前,伸手随意地抚了抚。
一层灰渍。
“喂,你发现什么了没有。”
苏炳大大咧咧地来到他身后,丝毫没有意识到任何蹊跷。
萧祁禁不住皱起了眉。
“别做声。”
苏炳朝他翻了个白眼,毫不收敛地扬起衣袖,试图甩到他的脸上。
“这家客栈,至少在最近几天内,是无人来此的。”
萧祁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苏炳,绕到长桌的另一边。
“所以我认为,有古怪。”
“这种古怪事,就好巧不巧地给我们遇上了?”苏炳果然嗤之以鼻,“我看你是在皇宫呆久了,走到哪儿都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真矫情!”
“不是矫情。”
萧祁正色道,“你自己好生观察观察四周,有任何生人待过的痕迹吗?”
“无论如何,在这种常有人经过的街道上作妖,是没几个人有胆子做的!”
两人同时面色一黑,统统背过身,不去看对方的脸。
“苏炳,我现在很认真,并无与你说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本少爷就不认真了?”
………
萧祁生硬地扭过头,“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妨大方地说出来。”
“这还用说吗?”
苏炳撑过身子望向他,“谁叫你一直板着张脸,跟我家那位老头子似的!”
“我何时板着脸了。”
萧祁扯动着嘴角,“非得我对你毕恭毕敬的方才让你满意?”
“哼,本少爷可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与你耗时间。”
萧祁:???
苏炳开始往外走,“既然你这般不放心,我们还不如赶紧离开,快些赶路。”
这家伙,明明也是看出来了这家客栈的端倪吧?
死鸭子嘴硬。
萧祁暗暗叹了口气,抬腿跟了上去。
而苏炳刚走到客栈门边时,忽然一声不响地停下了步子。
“萧祁!我听到声音了!”
苏炳浑身一震,将萧祁拉到一边,冲他作了个手势,“你先别说话!”
萧祁:………
现在知道不作声了?
两人隐到暗处,静静地缩了起来。
很快,他们就捕捉到一个轻不可闻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犹犹豫豫,若不是耳力超群,压根听不清。
“他们走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带着警告对方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才缓缓传来。
“像是走了,我去看看。”
这个声音,中气不足,甚至有些气虚,听上去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吧?”
苏炳压低喉咙道。
“像是花将军。”萧祁点点头,“不过,在完全搞清楚状况之前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
紧接着,原本静得可怕的客栈内,忽然冒出了轻微的脚步声。
从苏炳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朝他们刚刚待过的长桌摸索而去,形态极其诡异。
“这些家伙…”
苏炳探了探头,“的确是花池和陆丰易那小子,他们两个偷偷摸摸地在这做什么呢?”
不懂就问。
下一秒,苏炳就从藏身之处窜了起来,把花池和陆丰易吓了个正着。
“啊啊啊啊啊啊!”
陆丰易本就憔悴的面孔瞬间变得惨白,他整个人绵软无力地趴在地上,一双平日里精力满满的双眸也黯淡无光,满带惶恐地望向他们。
花池则不然,虽说没有陆丰易显露出的那般战战兢兢,可他那深陷的眼眶和毫无血色的双唇无疑暴露了他的元气大伤。
“当真是你们!”
苏炳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们…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是你们?”
花池看到他们,也显然是松了口气,“你们怎么…哎。”
“花将军,”萧祁起身,缓缓打量了四周一圈,“你们是在这家客栈里发生了什么吗?”
“嗯…”花池脸色微微一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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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
花池一边不住的咳嗽,一边推开暗角处不易发觉的板门,不由分说地将三人引进去。
“等等。”
陆丰易眼疾手快地挡住花池,“花将军,你还是小心点你的手吧。”
什么?
看着苏炳和萧祁纷纷投来疑惑的眼光,花池黯然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
萧祁的视线落到花池垂落的右手上,目光带着些许探究。
这是…受了伤?
“别都聚在门外,先进来吧。”
内屋中传出一个声音,几人步子皆是一顿,随后陆丰易面上露出一抹苦笑,硬是将苏炳和萧祁拽了进去。
门板“彭”的一声被砸上,陆丰易一言不发地挨着门边的木墩坐了下来,几成新的袍子已经发皱。
花池走在最后,见陆丰易毫无开口的打算,便也别过脸,垂手而立。
…………
“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苏炳的杏眼瞪得浑圆,且不说陆丰易这小子一脸丧气相,就连在他印象中从未垂头丧耳的花池将军也露出这幅神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们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只见许久不见的萧若寒从暗处走出,步子依旧稳健。虽说身形也清减不少,但与另两人不同,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挫败。
“哪里不是什么大事!”陆丰易闻言“刷”地起身,苍白的双颊涨的通红,“花将军的胳膊被那伙贼人伤成那样,还流了那样多的血,你都忘了吗!”
“陆丰易!”花池望向他,低喝一声,“不可对小世子殿下无礼!”
陆丰易呼吸一滞,自知失态,面色赤红的坐回原处,只一双暗淡无光的双眸,依旧岔岔地盯着萧若寒。
果真是受了伤。
萧祁的目光落在了花池垂落的右手上。
“居然连花将军都伤得这么重…”苏炳的面色也凝重起来,“现在伤势如何了?”
花池轻阖双目,微微摆手,“血已止住,现今并无大碍了。”
“我是大夫,给我看看你的伤势!”
苏炳见他神情恍惚,摆起手来都僵硬不已,便掏出了自己的随身包袱,朝花池走去。
“花将军都说了不用。”陆丰易起身拦住他,眼神布满阴霾,“现在操心,未免太晚了。”
“你!”苏炳杏眼圆瞪,“我看你的火是撒错地方了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甘示弱地对视了好一阵子,谁都不愿意先转移目光。
萧祁叹了口气,适时地看向了萧若寒,“若寒,刚刚你们提到的那伙贼人是?”
“这家客栈本是一处黑店,专骗取过往旅人的钱财,偶尔见到孤身一人的,还会起杀心。”萧若寒回想了一下,“我们一行人来到此处时,就险些被这伙人害得丢了性命。”
“那些贼人当真这样厉害?”萧祁蹙起眉,“居然能将花池将军伤成那样?”
“还不是是因为他们使尽了下作手段!”陆丰易终于放弃了与苏炳的“斗眼”,再次愤然起身,“在茶水中下毒,在屋子里撒迷药!花将军为了护住我们,生生受下了那贼人一刀!”
“生生受下一刀?”萧祁轻叹一声,望向花池的眼中多了一丝钦佩。
“这一刀伤及骨髓,若是调理不当,怕是以后都无法手持重物了。”萧若寒顿了顿,“到时候,别说是带兵入战,就连握刀…都会引发旧疾。”
花池抿紧了隐隐发白的唇,似是默认了萧若寒说的话。
沉默,长久的沉默。
陆丰易也沉着面孔,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花池的神情。
良久,还是萧祁开了口。
“那些贼人如今身在何处?”
“子舒将他们引走了。”萧若寒缓缓开口,说这话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谢子舒?”被萧若寒猛然提起,苏炳才反应过来,“这样说来,他现在也…”
“下落不明。”萧若寒应道。
“…那,那些贼人还会回来吗?”
“正是为了防备他们回来,我们才战战兢兢躲在此处。”萧若寒看着另外两人,“虽然这样说很丢人,可失去内力护身,只依靠蛮力,我们的确没有胜算。”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萧祁叹了口气,目光投向一边默默无语的花池。
“花将军,你的伤势必须采取措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长孙殿下不必费心,我…”
“不是费心。”萧祁兀自打断他苍白无力的推辞,“苏炳,依照现在的情形,你有什么办法,能够妥善处理好花将军的伤势?”
“哼,我连伤势都不清楚,何谈妥善处理?”苏炳撇了撇嘴。
“花将军,”萧若寒来到他身边,俯首看他,“皇长孙殿下言之有理,你的伤势至关重要,不能就这般任由它朝恶劣方向发展。”
陆丰易似乎也有所动摇,他望向两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花将军,就把你的伤,给苏炳看看吧。”
花池垂立着的右手动了动,他抬眼看向众人,将胳膊缓缓抬了起来。
“那就,拜托苏公子了。”
苏炳上前几步轻轻挽起花池的衣袖,他胳膊上的伤痕一览无余。
离他们最近的陆丰易倒吸一口凉气,面色愈加难看。
伤疤已呈紫红色,能看出之前留了大量的血,不知用什么手段才止住了血。
微凉的指腹轻轻划过伤口,花池眉头轻蹙,几滴冷汗已经聚集在了额头。
“这种伤口,一般的金疮药可恢复不了。”陆丰易站在苏炳身后,语气低沉。
“伤入骨髓,花将军受的是内伤,用最好的药都无法立即起效。”苏炳起身,递给陆丰易一瓶青色药瓶,“这是外敷用的,你先帮着涂上,只能暂且缓冲疼痛,根除是没指望了。”
花池面色一僵,纵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等到真正听到了苏炳的这番话,还是不可抑制的浑身一震。
“苏公子你是说,我这条胳膊,再也无法恢复正常了?”
他的声音发着颤,一字一句都带着无法控制的心慌。
“当然,当然不是!”
苏炳在短暂的怔仲过后立刻反应过来,“花将军的身体与常人不同,又常年有深厚的内力护身,比起一般人,恢复能力自是无法相提并论。所以,只要好生调养,便大有恢复之望!”
“好生调养?”
花池扶着胳膊踉跄起身,将衣袖重新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放弃这场试炼?”
话一出口,所有人皆是一惊,陆丰易的反应更是强烈,再一次愤然起身,险些把苏炳撞倒在地。
“喂!”苏炳被撞的眼冒金星,眉眼中皆是怒火,“你这家伙,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啊!”
“花将军是为了护住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陆丰易忍不住朝苏炳吼了起来,“如果因为花将军因为我而失去试炼资格的话,我!”
看着陆丰易随后就从袖中取出那只竹蜻蜓,苏炳瞪大了眼睛。
“等等,你,你不要冲动啊!”
苏炳在看到竹蜻蜓的那一瞬间就蹦哒出了老远,“你快放下那东西!不小心按到机关就完了!”
陆丰易却视死如归般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花池。
“花将军,如果你要退出试炼,我也陪你一起!”
“你…”
花池的嘴角漫上一丝苦笑,“你这又是何必?”
“是啊!你要是就这样放弃试炼,怕是再也没希望继承你爹的镖局了,你要想清楚啊!”苏炳也朝他吼了起来。
陆丰易脸色一黑,“苏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啊!”
萧若寒趁着陆丰易分神,轻而易举地越过他的胳膊,从他怀中抢走了那只竹蜻蜓。
“小世子殿下,连你也!”
陆丰易不知为何,鼻子一酸,“可是…如果花将军就这样放弃…花将军,明明是最有希望赢得试炼的人。”
花池抬脸望向他,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明亮起来。
“难不成,你想我这条胳膊,再也好不了了?”
“当然不是!”陆丰易又激动起来,“我自然希望花将军的伤马上就能恢复!”
看着他黝黑又真诚的面孔,花池面上也难得涌出一抹真切的笑。
“我的胳膊受了伤动不了,丰易,你来帮我一把。”
“什么?”
花池用左手从怀中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竹蜻蜓,递回到陆丰易手中。
“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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