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日头总算是晴朗开来,沈知秋前夜吹了半夜的风,居然不觉得乏困,精神抖擞地跑去找其他四人。
陆丰易不愧是所有人中休息最早的人,迎头就与沈知秋撞上。沈知秋定睛一看,这家伙手中还攥着那几块竹蜻蜓的碎片,满面的愁苦。
“陆公子,你这是?”
沈知秋惊讶地扬起眉。
“啊,是你啊。”
陆丰易松了口气,“我思来想去,这竹蜻蜓虽是开关没被拉开,可毕竟被我损毁,怕是,怕是还会被皇朝追究。”
“不必担心。”沈知秋凑近他,“我的竹蜻蜓可是从一开始就被湖水冲走了,瞧我,一直不都好好的吗?”
“什么?被湖水冲走?”
陆丰易面上写满怀疑,“有这么傻的人吗?”
沈知秋:………
看着他脸色愈变愈暗,陆丰易后知后觉地拍了下脑门,“额,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等一下。”
沈知秋叫住他,“有什么事,我随你一起。”
刚好她也正清闲无聊。
“你偏要跟着我做什么?”陆丰易的步伐立刻焦躁起来。
“我也是好奇,陆公子这样早是要去做何事?”
沈知秋不急不缓地跟在他身后。
“找李宸年。”
陆丰易闷闷不乐道。
“找他?”沈知秋更加疑惑。
“如此偌大的李府,总能找到一个木匠吧。”陆丰易扬了扬手上残缺不全的竹蜻蜓碎片,“终归还是得想想法子。”
原来是这样,陆丰易这家伙某些时候倒是细心。
两人走出竹林,绕到李府大院,却注意到已经有人等候在那里。
看着那莫名熟悉的背影,沈知秋背后一凉。
不会吧?那个人怎么会…
“什么人?”
陆丰易立刻警觉地停住脚步,眯起眼睛试图看透那不明身份的人。
“别紧张,他应当没有恶意。”沈知秋道。
“你认识他?”
“谈不上。一面之缘。”沈知秋白皙的面孔开始泛红,不得不说,这忽然出现的身影让她记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哼,终于有人来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那人迈开步子朝他们走来,陆丰易显然十分忌惮,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待他走近,两人才看清对方的脸。
“果然是你。”
沈知秋叫出他的名字。
“裴旻。”
男子扬起一张娃娃脸,神情却带几分不羁。
“李府守卫严峻,你是怎么进来的?”
比起不安,沈知秋更多感到的是惊讶。
“干嘛总问这种蠢问题?”
裴旻显然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他不客气地盯着陆丰易看了几眼,目光逐渐变得戏谑。
“你这是什么眼神?”
陆丰易顿觉不爽。
“看你手上的东西,你也是名士榜上的人吧。”
“哼,”陆丰易扭过头,“阁下未免也太无礼了。”
裴旻没理睬他,径直望向沈知秋,“我来找第一书官,没曾想又遇见你。”
“你寻李宸年又是何故?”
沈知秋扬起眉。
“自然是找他算账。”
那张娃娃脸上暴露出毫无掩饰的杀气,“我们少主说了,锦城赝书之所以越来越多,其源头正是这个李宸年。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小小的地方官,究竟是哪儿来的胆子,敢这般妄为!”
“你们少主?你究竟是什么人啊?”陆丰易面上的神情恍惚起来。
“他是天机阁的人,”沈知秋悄悄附耳过去,“你还是不要过问为好。”
“什么?天机阁!?”陆丰易惊叫出声。
“…都让你不要大惊小怪了。”
“不错,我正是天机阁之人。”裴旻洋洋得意得瞅着面色各异的二人,“告诉我,李宸年在哪?”
“阁下找他,怕是用处不大。”
清朗的男声响起,几人纷纷转头,只见萧祁为首,苏炳与花清逸紧随其后而来,不知为何,后者脸色微显不郁,似乎没有休息好。
花清逸与裴旻对视一眼,迅速移开,并无让人察觉。
“这位是皇长孙殿下。”
沈知秋轻咳两声,提醒道。
“哼,天机阁裴旻,见过皇长孙殿下。”裴旻瞥了沈知秋一眼,蛮横的语气仍然不见收敛。
“无妨,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在这里,没有什么皇长孙殿下。”
萧祁说着便扫了沈知秋一眼,“这些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沈知秋轻咳两声,连忙别过脑袋。
“既然如此,那裴某就开门见山了。”
裴旻直接上前两步,挡在萧祁面前,神情执拗,“我再问一遍,李宸年在哪?”
花清逸在人群中挑起眉。
苏炳登时就变了脸色,蓄势待发的身体却被一只手拦住。
“他在他自己屋内。”
萧祁倒是缓和下来,“就地审问或是直接带走,都遂你的意。”
竟然如此轻易就将消息告诉他了?
裴旻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他扭头望向沈知秋,似是要得到她的肯定才甘心一般。
在那分明充斥着胁迫性的眼神施压下,沈知秋顶着庐山瀑布汗点了点头。
几人纷纷伫立原地,看着裴旻转身离开。
沈知秋紧紧捏住的拳头里满是汗水,内心充满了后怕,她背对着众人,没有丝毫转过身去直面他们的勇气。
不出片刻,身后传来一声不爽的疑问。
“你怎么会结识天机阁的人?”
沈知秋快速在脑中寻找着回应的举措,她转过脸,苏炳那张带着三分不耐的脸竟是透露出极少见过的认真,眼下有些乌青,莫非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一面,之缘。”
她硬着头皮道。
“什么一面之缘,我看是你有意隐瞒!”
苏炳开始急躁,“别遮遮掩掩的,快说!”
花清逸抵着苏炳的肩从他身后挤过,视线直直望向沈知秋。
被他毫不掩饰深意的清亮目光注视着,沈知秋手心里又开始冒汗。
绝,绝不能说…
快想办法,想办法搪塞过去!
“苏炳哥哥,勉强别人是不对的哦。”花清逸出声道,“知秋哥哥,很显然,并不想说吧。”
“什么!”
苏炳不悦地瞪大了一双杏眼,“能有什么不想说的!”
果然,花清逸的一番话使得苏炳的求知之欲上涨得愈加浓烈。
沈知秋简直要吐血。
“那人是我与清逸前往锦城的时候,在远郊遇见的。”
实在是无法搪塞,沈知秋只好道,“不过,那时我们并不清楚他的底细,也是后来才得知他的身份。”
“看他刚刚的样子,似乎对你还颇为信任?”
苏炳不依不饶道,微微上扬的尾调充斥着不满。
沈知秋心中暗道苏炳实在难缠,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不耐。
殊不知,这禁不住暴露出的不耐,在苏炳看来简直刺目到了极点。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苏炳撇开头。
哈?又怎么了?
沈知秋想不通苏炳为何忽然就变了脸色,一时心情更加烦闷。
她瞟向花清逸。
花清逸啊花清逸,这个时候就不能帮她说两句?她是因为谁在这儿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啊!
花清逸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说话,眼神却幽幽地定在了沈知秋身后,似乎有片刻的僵硬。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纷纷转身去看。
不知为何,裴旻去而复返,面上怒气未减。
耐看的娃娃脸上黑了一片,比沈知秋刚见到他时还要难看得多。
“天机阁的裴公子,这是怎么了?”
萧祁似乎猜出了原因,笑容中带着些许揶揄。
“第一书官果真狡猾!”
裴旻气愤不堪,朝几人走来,“他说赝书皆被烧毁,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罪行!”
沈知秋一阵心虚。
“我也只能先将他带回天机阁,交予少主处置。”
“那李宸年现在何处?”
“看他不爽,打晕了,已经雇了打手扛回去。”
裴旻不悦地拍了拍掌,“总之,此事到此结束,我们就此别过吧。”
众人再次目送他转身。
“啊对了,”裴旻脚步一个踉跄,“你们名士榜上,是不是有一个叫谢子舒的人?”
“有有有!”陆丰易一个箭步冲过去,“你,你知道他?你见过他?”
“别这么激动。”
裴旻嫌弃地斜睨着他,“那家伙已经是天机阁的长工,失去试炼资格了。”
“啊,啊?”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陆丰易更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为何子舒会…”
“别问了,问了我也不知道。总之,你们可以放弃找他了。”
裴旻双手环胸,“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试炼罢了,被废资格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
“你懂个屁。”
苏炳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
“你说什么?”
裴旻恼了,“躲在后面那个,你刚刚无礼地说了句什么?”
“谁躲在后面了?”
苏炳霸气地推开陆丰易和萧祁,“是他们挡住本少爷了!”
萧祁:………
陆丰易:………
裴旻一看清他的样子就滑出一声嗤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榜上第二苏郎中。”
哼,想激怒本少爷?
苏炳看透他的心思,面上更是不屑,“一个籍籍无名之辈,也敢在这儿与我叫板,你是不是太狂妄了?什么旻?”
“你!”
“哎!自己人,自己人…以和为贵嘛。”
见两人一言不合就欲擦枪走火,沈知秋只好上前劝退,陆丰易怔仲在原地,似乎还没从刚刚得知的噩耗中回过神来。
“放手!谁跟他自己人了?”
苏炳拍开沈知秋抓在自己肩上的手,一脸的嫌恶。
“这个恶劣的家伙是怎么回事?”裴旻本就被李宸年一事气的不轻,此时摊上苏炳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
“多谢裴公子告知我们子舒的消息。”
萧祁及时出声道,“得知子舒平安无事,我们即可放心继续上路。”
“是啊,路途遥远,不知何时才可到达皇朝…”
沈知秋忽然一顿,“说起来,小世子殿下…不是去寻谢公子了吗?”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
萧祁点点头,“不过若寒在寻迹无果后,也一定会返程来与我们汇合。”
是啊,小世子殿下向来机智靠谱,倒是不必太过担忧。
“哼,这回我可真走了。”
裴旻见插不上话,揉了揉脑袋,最后瞄了花清逸一眼。
花清逸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众人再次目送他转身。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大人!大人!”
一个眼熟的小厮猛然闯入众人的视线。沈知秋定睛一看,这正是他们刚来李府时前来向李宸年通报的那个遇事不决大呼小叫的缺心眼侍从。
“你家大人被扛走了。”
陆丰易捂住耳朵,面有难色,“别嚎了。”
“啊?怎么会被扛走?”
那小厮失魂落魄地停下步子,“那,那怎么办啊!”
“出什么事儿了?”
被这么一闹,众人的好奇心都被激起,就连裴旻也不打算离开了,看戏般站在一旁驻足观看。
“外面有人,说是,说是皇朝任命而来,找大人麻烦的!”
真是言简意赅啊。
沈知秋想再简单粗暴也不会有人直说自己是来找麻烦的吧。
“既是来找麻烦,我们自然无任欢迎。”
萧祁一听到“皇朝”的字眼,双眸忽然明亮起来,“请进来吧。”
那小厮终于得到首肯,一溜烟就原路冲了出去。
看着大院中心那扇一开一闭的大门,沈知秋的一颗心忽然坠落谷底。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临近的压迫感?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越过外壳那层平稳的屏障,直接冲进最柔软的,最不设防的地带。
明明与那扇门隔着几座亭阁,她却好似听见了近在咫尺的脚步声。
“知秋哥哥,你没事吧?”
有人抓住她绵软无力的手,花清逸担忧的俊脸放大在她面前。
苏炳随这一声叫唤转过头,落入眼帘的是沈知秋那张惨白的脸。
“怎么…”
话音未落,就见沈知秋瞳孔放大,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院中心的那扇门。
有人一袭墨袍,席风而来。
脚步稳健,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口。
一双褐色双眸颜色极浅,其中却暗藏着令人难以读懂的复杂神色。
容颜俊逸,姿态雅致,却难掩疲态。
皇朝第十四皇女曾亲自向皇帝请旨,非此人不嫁。
传言此人,如琼枝一树,又似昆仑美玉。只一眼,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沈知秋宁愿被打晕扛走的人是自己。
看清那人的脸,苏炳不由得愣住。
“沈歌?”
他有些不确定地唤道。
最初,当知晓试炼榜名单人选没有沈歌时,他无疑是失望的。
在殷都,他早已把沈歌当作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能与沈歌正大光明地比试一场,一直是他埋在心底某处的执念。
只是试炼进行到现在,他没想到还能在此时此处见到沈歌。
“他就是你表弟,沈歌?”
不明状况的陆丰易悄声询问沈知秋,“嗯…倒是与传言一致。”
沈歌一抬眼便见表姐的手握在一位美貌男子手中,身边围绕之人,皆是面貌不俗的年轻男子,顿时视线之内再无别物。
内心紧绷住的渴望在见到沈知秋的那一刻并没能得到释放,刹那间,他眼中染上戾气。
沈知秋被那眼神深深望入眼底,下意识就掰开了花清逸的手。
花清逸皱起眉,眉宇间一片迷惑。
“殷都沈府,沈歌,见过皇长孙殿下。”
沈歌不卑不亢地朝萧祁行了朝礼,目光一转,朝沈知秋看去。
“表哥。”
沈知秋心脏一抖,脸白得吓人。
苏炳看在眼里,心中不爽到了极点!
基于礼节,沈歌先与萧祁行礼作揖,尚在情理之中,可明明已出声询问,沈歌居然还对自己不理不睬,简直是目中无人!
“喂,沈歌,本少爷叫你呢。”
苏炳不服气地上前一步,把沈知秋挡了个十成十。
“沈歌见过苏少爷。”
沈歌望着他动怒的俊脸毫无反应,如木头一般按部就班地再次行了礼。
有病吧,冲本少爷行什么朝礼!
被同龄人,还是一直视为对手的人行朝礼,苏炳觉得自己要折寿了。
这个沈歌,真是莫名其妙!
沈歌抬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一道金光闪闪的卷轴。
他不慌不忙将其展开,目光一一扫视在众人脸上。
紧接着,朗声道:
“皇朝皇长孙萧祁,殷都太医府苏炳,殷都沈府沈知秋,凉州花府花清逸,凉州金字镖局陆丰易,听旨。”
沈知秋本就无力,一听沈歌开口,就膝盖骨一软干脆地跪了下来。
众人跪倒一片。
沈歌看了旁观看戏的裴旻一眼,语气淡然道,“你也得跪。”
“为何?你又没念到我名字。”裴旻无赖般做了个鬼脸。
“你不是皇朝人?”
“………”
裴旻跟着不情愿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朝试炼已过三月,众卿所作所为,皆入朕目。”
萧祁凝神仔细听着。
“一路而来,艰险重重,故趁大赦天下之机缘,将试炼时间截为半载,可在两月之内,皇朝国宴当日,抵达皇朝。”
试炼时长,缩短了?
“钦此。”
沈歌念完最后一行字,便将圣旨轻轻束起,收入怀中。
这么说,路线距离也应发生了改变。
“各位请起。”
萧祁起身后,面色稍有不虞,“不知,为何没有听到小世子殿下的名字。他虽不在此处,可并没有失去试炼资格。”
“这正是下官要说的第二件事。”
沈歌垂下眸子,眼中不见一丝波澜。
“陛下之所以大赦天下,正是因为,小世子殿下的生父,南阳侯,半月前在王府,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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