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齐哲教过他,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严霆确实有个悲惨的童年,但死在他手上的人比他更悲惨时望没理由因为一场不知真假的闲聊就去同情这个恶棍。
王鹏还在浴室洗澡,水声掩盖了他们的对话,严霆扯开了话题,“刚才那幅画叫什么来着?花田的缪斯,那上面画的是你?”
时望心里莫名的膈应,敷衍道:“啊,可能吧。”
“你还穿过那样的衣服啊,拍艺术照?”
“没有!”时望不由得回忆了一下那幅画,画里男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袍,很宽松,因为款式过于简单,又加上油画本身就会模糊细节,看不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衣服,不过肯定不是这个年代的。
他迟疑的道:“大概是容屿随便画的吧,反正我没穿过那种衣服。”
严霆略微思考了一下,半真半假的道:“我不觉得那个人会创造出一幅不存在的画,肯定是照着真人画的。”
时望怀疑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瞎猜的?”
严霆哈哈一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是曾经在名画展会上呆了好几个月的人,受过艺术的熏陶。”
——虽然他当时的目的是为了盗走镇馆之宝,在提前踩点罢了。
“那种画面,还有给人的感觉,光凭想象是画不出来的。”
严霆说得头头是道,煞有其事,“他肯定是一边看着现实,一边充满爱意的在纸上落下画笔。”
时望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本能的、尖锐的攻击性,他非常抗拒,不顾一切想要否决严霆的话。
时望知道自己记忆不全,但他就是潜意识的明白,自己没穿过那样的衣服,也没当过容屿绘画的模特,绝对没有。
因为如果容屿真的曾经为他作画,那么肯定不会只有一次,他们在一起上千年,时望不可能完全没有容屿为他拿起画笔的印象,连一个片段都没有。
严霆替他说出了时望最不想听到的真相,“说不定画上的人只是和你长得像,但并不是你呢。”
“ !”时望猛地盯向他,语气非常不善,甚至逐渐泛起了杀意,“你什么意思?”
“哈哈,别生气嘛,我就是猜一下而已。”而后严霆又意味深长的道:“不过这种事儿也挺常见的,替身什么的。”
时望咬了咬牙,刚想说什么,浴室的门被推开了,王鹏穿着浴袍从里面走出来,时望立刻又不说话了,严霆竖起拇指往浴室那边指了指,“你去洗澡不?”
“不去,我累了。”时望穿着衣服躺在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王鹏奇怪的看了一眼,“他怎么了?”
严霆幸灾乐祸,“估计是出现情感危机了吧。”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谎言,确实是一点一点从油画里推测出来的真材实料的东西,不过他却是故意告诉了时望这些推测。
这是他针对容屿的小小报复,毕竟不是谁都能压着他下跪的。
时望躲在被子里,睁着眼盯着面前一片黑暗的虚无,他的脑子不由自主顺着严霆的话往下想,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么时望一些有关细节的怀疑也就有了答案。
为什么自己小时候就见过容屿?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创世神会和他一个平凡无奇的人扯上关系?为什么他要送自己耳钉,尽管他当时根本没有耳洞?
除非在他之前,有一个“前辈”。
容屿按照那个人的形象寻找新的恋人,并把他逐渐改变成那个人的样子,而自己却自作多情,以为画中人是他……
打住!
时望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刻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背,用尖锐的疼痛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这只是一幅画而已,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听信了严霆的话,随便怀疑容屿的感情,着了严霆的道。
不要乱想,专注现在,抓紧时间休息,养好精神。
他忧心忡忡的闭上了眼,意识慢慢沉入睡意的海底。
………
“醒醒,醒醒……”
时望朦胧之间,感觉有人在不断的轻轻推他,熟悉的呼唤声遥远又悠长,落入耳中唤醒了他的意识。
时望困得不想动弹,费力的睁开眼,视野中出现了一台电脑和键盘,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盒与纸笔。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个电子统计表格。
明媚的阳光在光滑的办公桌上跳动,时望趴在桌子上,被压着的胳膊有些发麻,身上披着一件外套,不知道是谁给他的。
这是他的工位,人类部门那位长相温雅却总唠唠叨叨的部长站在时望旁边,关切的道:“以后睡觉的时候记得披个毯子,要不然容易着凉,你们年轻人可不能不把身体当回事啊,万一病了多受罪。”
时望呆呆的看着他,脸上还有睡觉时压出的印子。
他茫然的看看周围,这是他的工位,四周都是他忙碌的同事,不远处的大门口挂着牌子,上面写着:07世界人类部。
哦,对了,他不久前通过了管理员考试,被分到了这个部门,暂时还是实习生。
部长拍了拍他,招呼道:“走,午休时间到了,去食堂吃饭吧。”
时望伸了个懒腰,困困的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跟部长一起往外走。
部长尽职尽责的关心下属:“你入职也有一星期了,感觉怎么样,工作还顺心吗?跟同事们处得怎么样?”
时望点点头,“还不错的,大家都很好。”
部长笑了笑,“那就好,咱们部门不算特别忙,工作累了的时候还能摸摸鱼,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那位大人在公司坐镇,上班可千万不要直接睡,万一被巡查看见就麻烦了。”
时望有点儿抱歉,“刚才真不好意思,昨晚睡得晚,上午太困了。”
“没事没事。”部长热情的向新人传授自己的摸鱼秘诀,“你可以用左手支着脸,右手握着笔,桌上再放个笔记本,这样睡不容易被发现哈哈。”
时望尴尬的笑笑,“受教了…”
…部长带头摸鱼,这部门还有希望吗?
公司食堂在六楼,宽敞又干净,光线明亮,菜品非常丰富,还可以提前订餐,后厨的手艺堪比五星级餐厅,打饭阿姨个个都和蔼可亲,绝不手抖,誓做员工减肥道上的拦路虎。
时望去要了一份鳗鱼饭,坐在椅子上掰开筷子刚要吃,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穿着深蓝色暗纹西装的秘书低头看着他,客气的道:“时先生,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时望愣了愣,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某个美人的脸。
在神界,像这样的管理员大楼一共有七栋,每栋都有一位总负责人,拥有处理99%公事的权力。所以这时候的时望只以为那漂亮得过分的男人是公司的总裁,完全没有深想过为什么下属们会尊称他为大人。
入职当天他在公司门口对美人一见钟情(见色起意),但彼此身份差距过大,时望几乎都没怎么接触过他。
他完全想不到此时容屿忽然邀请他过去的理由。
时望茫然的抬头看着秘书,然后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慌了,结结巴巴的胡乱解释:“那个,上午我不是故意在工作时间睡觉的,实在是太困了…别开除我!”
秘书抬起手轻咳了一声,“我想并不是这个理由,请您先跟我来吧。”
五分钟之后,时望忐忑不安跟着秘书坐上 VIP 电梯,来到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这一整层几乎都是他的办公室,不,比起办公场所,这里更像是一个完整的平层别墅。无论是客厅、书房、餐厅,还是健身房、室内泳池、花房,都应有尽有。
甚至在客厅的一侧墙壁上,还镶嵌着巨大的生态鱼缸,里面养的每一条鱼都非常美丽,鲜艳闪亮的鳞片闪烁着金钱的光芒,每日的维护费用对普通人来说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
而这仅仅是为了容屿偶尔随意一瞥这种程度的欣赏。
时望作为一个存款无限接近于零的小实习生,着实被这华丽丽的屋子给惊到了。
秘书带他进了书房,给他倒了杯茶,叮嘱道:“那位大人暂时还在会议中,请您稍等十五分钟。”
“哦哦,好。”
时望有些局促的坐在椅子上,秘书离开之后,他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开始左顾右盼,打量周围的摆设。
书房的装修倒是很素净,时望看到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似乎是一个人站在花丛里。
不过画的上半部分被垂下来的绸布遮住了,看不到那人的脸。
时望虽然做过一年的摄影师,但对油画没什么兴趣,又扭头去看容屿的办公桌。
桌角摆着几支绽放的白玫瑰,插在一个精致的花瓶里,花瓶的颜色很特别,应该是用某种非常古老复杂的工艺烧制出来的。
时望年轻时手欠,壮着胆子拿起来看了看。当他看到瓶底的落款时,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小心翼翼的物归原位,还往里面放了放,生怕不小心摔了这件贵重的古董。
放过了瓶子,他又拿起桌上的钢笔,拔开笔盖在手心里写写画画。
这根钢笔很有份量,摸起来手感也很好,时望情不自禁的把玩了一会儿。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时望不知道压到了什么地方,一串漆黑的墨水忽然从笔尖喷出,嗖的一下溅到了不远处的油画上,瞬间炸开一大片墨点。
时望:“!!!”
他吓得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想去补救,刚往前走了一步,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花瓶,瞳孔骤然缩紧。
然后……
砰!啪!
时望眼睁睁的看着花瓶砸到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价值连城的珍品顿时变成了废品。
他足足懵了一分钟,才腿软的坐到了地板上,面如死灰。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可能今天就要下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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