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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鼐是镶白旗人,刚被四爷弄进了御前侍卫。主子恩德上,奴才只有誓死报效。于是他们家把长子傅弛送进了四贝勒府,二阿哥弘昐身边当了个哈哈珠子。
颁金节是满人大节。傅鼐夫人马佳氏每年要紧事就是给四贝勒府准备礼物,从颁金节到十月三十四贝勒生辰,年和十五,是挖空心思找理由往四爷身边凑。今年又多了个四阿哥,傅鼐满月周岁哪次都当成全家大事来办,连自家老爷去江南寻什么师傅做扇子都给扔到脑后去了。
但礼好送,怎么四贝勒府坐上一盏茶就成了为难事。
以往马佳氏都是先去福晋那里坐坐,再到侧福晋那里。今年见侧福晋又有了个四阿哥,她就把傅鼐弟弟媳妇带上了,车上就嘱咐她:“如今你大伯和咱们一家子都是四贝勒门下奴才。你也知道,我弛哥就侧福晋所出二阿哥弘昐身边当个哈哈珠子。侧福晋三阿哥也差不多到年岁了,今天你过去,直接就去给侧福晋磕头,不必多提你强哥,说多了恐怕主子烦,要是主子问起就说说强哥年岁,家爱读什么书,能打拳会拉弓。”
她妯娌连连点头,家里虽然被嘱咐过好几次了,可事到临头还是胆颤。她拉着马佳氏问:“嫂子,侧福晋好说话吗?”。
马佳氏宽慰她道:“主子们都心宽,就是你当面有什么冒犯,主子们也多不会当回事。托主子爷福,我侍候过侧福晋几次出门,偶尔也进来陪侧福晋说说话,她不是个爱为难人,就是不太爱听人奉承,你到了那边别总一惊一乍,大方些反而讨侧福晋喜欢。”
细细交待了一路,到了四贝勒府门口,骡车停下来,马佳氏和她妯娌都跳下车,先把名贴递给门房,马佳氏笑道:“奴才们来给主子磕头,不知这会儿方便不方便?”
傅弛一个月就有二十天住府里,马佳氏也是常常进来,何况早两天就给府里递过贴子请见,所以门房并未为难,验过贴子和礼物,就对她道:“劳驾,稍等。”
请她们门房稍坐,这边把贴子递进去。
马佳氏和妯娌一人怀里一堆东西,她们自己就是奴才,进府自然不能再带身边丫头下人。门房还算客气,特意给她们倒了茶。
大约有了半刻钟,门房进来道:“里面来了话,叫你们这会儿就进去,主子正好得闲。”
马佳氏和妯娌赶紧道谢,不忘留下些银子给门房:“请各位喝碗茶。”
门房人帮她们把礼物抱到二门处,到那里就有嬷嬷丫头来带路。马佳氏这里就跟妯娌分开,指点她道:“你从这里直接去侧福晋那里吧,去了长点眼色,主子要是腻了就赶紧告退,别多待。”
她那妯娌忐忑不安应下,抱着礼物,不敢叫丫头替她拿着,连连道‘辛苦、劳驾’,一路穿花过廊到了东小院。
进门就是两扇朱漆门,门口守着一个太监,送她来丫头门口屈屈膝,指着她对那太监说:“哥哥,这是傅鼐家人,来给侧福晋磕头。”
太监对那丫头一笑,道:“累你跑了一趟,要不是急着走就去找你玉盏姐姐要点心吃,我刚才就见我们主子赏了她一盒子呢。”
丫头甜甜笑道:“等我闲了吧,这会儿实是走不开。”她转头对那妯娌微微一福,道:“姐姐只管进去,我这就要回了。”
她怀里抱着礼物,乱七八糟对那丫头还了个礼,千辛万苦掏出个荷包来:“姑娘别嫌粗糙,是我自家做,拿着玩吧。”
丫头接过荷包走了。
太监让开路,请她进去,却并不接过她手上东西,道:“请这里略等等,我叫个人送你进去。”
她不知侧福晋这院子里居然规矩这么大,外面丫头不能进来,来了客人也不叫乱走,太监守着门一步不能离开。
太监很从倒座房里叫了个丫头出来,指着她道:“这是傅大人家眷,你给领进去吧。”
那丫头含笑过来对她屈膝福身,道:“奴婢玉夕,请跟奴婢来吧。”说着伸手轻轻巧巧就接过她怀里礼物,她都没反应过来。
绕过照壁才算看到东小院全貌。
院子足有十数丈深,两侧厢房都有丫头太监守门。一边摆着四个太平缸,下面已经架好了柴堆,只是现天气还不到冷时候,没有点火。院子两边都有花坛,可能时近深秋,所以搭花架都拆了,改做老竹搭篱笆,移过来数株菊花正盛放。
正屋前一侧还有一架葡萄,现枝叶都枯了却还没移开,显然是主子心爱之物。
玉夕是跟玉朝一起东小院改建好后才进来丫头,两人家还住一条街上呢,连名字都是挨着起。结果玉朝起了坏心被主子爷撵出去,玉夕都觉得面上无光,这几日都躲屋里做针线。
谁知就被人抓了壮丁。
她叫客人先等阶下,她先找玉瓶姐姐或玉烟通报一声,看主子这会儿有空没。
掀了帘子悄悄进去,玉瓶西侧间看到她,摆摆手,她赶紧停下,接着就听到西侧间里主子正跟二格格说话。
李薇与二格格坐榻上,一人手里抱着个怀炉。这天气还不到拢火盆时候,而且点了火盆屋里总有烟火气。怀炉小巧可爱,她总爱抱着一个把玩,二格格也就养成了跟她一样习惯。
她道:“既然是福晋叫你去,那你就去吧。”
早上,正院石榴过来先给她磕头,再对二格格说福晋那边得了好料子,叫她去量尺寸,好给她们姐妹三个一人做件斗篷。
二格格别别扭扭:“我不想去……”话音未落就被李薇横了一眼,她立刻说:“我错了。”
认错这点真是跟她一模一样。
李薇也就是要她一个态度,放过她道:“福晋也是你额娘,面上你要做到恭敬孝顺。”
“道理我都知道,就是……”她不道,“近那边常常叫我过去,额娘你也知道,我跟大姐和三妹都不大说得来,她们俩脾气太怪了……我受不了……这会儿过去,肯定午膳要跟大姐她们一起用……”
想起跟大格格和三格格一起吃饭,二格格就胃疼。真是再好吃东西也吃不出滋味,谁试过吃饭跟写字读书似一脸严肃?饭桌上一点声音都不能发,一句话都不能说,连你跟我笑一下都不行。
这是吃饭吗?这是上刑!
进宫时就算是娘娘跟前也没这样啊。娘娘还会叫她们多吃点,松点,不叫嬷嬷老管着她们。结果正院天天这样,顿顿这样。她都怀疑大姐和三妹身体不好就是因为吃饭吃,憋气。
李薇也没办法,她不能拘着二格格不叫她跟姐妹亲近。
“其实我觉得大格格和三格格都挺可怜,”李薇叹道,“你看你吧,额娘从不叫嬷嬷们多管你,大格格和三格格就没你这么轻松。你想想这个,也能同情她们几分。”
“她们想见你,对你好这总是不假,等你日后大了就知道,这会儿你们之间感情是纯粹好。”
二格格听了不说感动,只是撇撇嘴道:“额娘你见谁都同情,看谁都可怜,谁你眼里都是好人对不对?”
李薇叫她噎得说不出话,一指头按她额头上,道:“额娘眼里都是坏人,你坏!”
二格格咯咯笑着躲开,完了长叹一声,说:“那我就去吧。”她要下来,玉瓶过来替她穿鞋,她一边伸脚,一边说:“其实我总觉得,近……”她指指正院方向,“那边好像怪怪。常常叫我过去还罢了,听弘昐说他们书房时也老有点心和夜宵送来。”
她说完就见额娘神色不动,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了。屋里气氛自然就是一变,连玉瓶姐姐给她穿好鞋也站起退到一边,垂着头不说话。
额娘你好吓人!
二格格规规矩矩站着。
李薇抬眼就看到她别提多乖巧了,笑了下,伸手叫她过来,拉着她手从下往上看她宝贝闺女,轻声提点她道:“这事额娘都知道,你也不必意。以后你遇见人多了自然就知道,这世上多是一面对你好,一面心中有算计人。”
“人都会有私心,并不奇怪,也不可恶。”她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弘昐和三阿哥都很聪明,所以额娘并不担心人家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你们。有警惕心是好,但不必事事都如临大敌。”
李薇想了想,不如趁机做个机会教育。她叫玉瓶退下,拉二格格坐到身边。
“家里,阿玛和额娘管着你,但是都是真心心疼爱护你。”
“福晋能管着你,可她又有那么一点小心思。所以你就觉得不舒服不痛,心烦不想见她,对不对?”
二格格连连点头,说:“我知道她是阿玛福晋,咱们都该敬着她。可……以前她不管咱们不也挺好吗?为什么现天天跑来管我和弟弟们呢?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不对劲。”
李薇心中暗叹,脸上微笑,她不能再露出不安沮丧吓着二格格。
“这世上能管住你人会越来越多,如今只是福晋你就受不了,想躲开,难道以后每遇上一个讨厌人都躲开?”
“比如你以后总会嫁人。虽然你身份高,但这世间一惯是男高女低,所以如果你自持身份凌驾你丈夫之上,并不利于你们夫妻相处。”
李薇扳着手指数:“还有,你丈夫阿玛额娘,论身份地位也不如你。可他们你丈夫之上,如果你要敬着你丈夫,就要同样敬着他们。”
二格格有些羞臊,不乐道:“额娘你说这个干什么啊?”
李薇这回是真想叹气了,她可真舍不得孩子嫁人,可直郡王家大格格明年就要远嫁,这简直像个信号。
“福晋好歹还是自己家里,上头还有你阿玛站着,她要做什么也有限。可等你嫁人了,那是到别人家里,你阿玛再厉害也难免有鞭长莫及时候。你公公婆婆丈夫小叔小姑妯娌,这么些人,他们绝不会像阿玛额娘待你这么好,说不定也比不上福晋,那时你要怎么办?”
二格格近也想这个问题。直郡王大格格出嫁事前几年就说,可她一直觉得很遥远。今年突然就下了旨,明年就要出门,一下子把这事给拉到眼前,叫她实接受不了。
不过她担心还只是远嫁和留京里选择,婆媳问题简直像下辈子事,现想太早了。
但她也大概明白了额娘意思。福晋可能只是有些小麻烦,日后她遇上麻烦人麻烦事比福晋叫她为难一百倍。
想想以后,就会觉得见见福晋,跟两个姐妹吃饭也没那么难办了对不对?
二格格心情沉重去正院了,一路都想嫁人事。阿玛和额娘一直想叫她留京,为这个从几年前就开始装病,今年阿玛说叫她再病一病。
她不是说丧气话,只是阿玛这招真能行吗?指婚是皇上,说起来她还是皇上孙女呢,却从来没面过圣,没跟皇上说过话。
皇上那么喜欢直郡王,对直郡王大格格也是常有赏赐,听说小时候她就见过皇上。可皇上还不是说指就指出去了?
到时候皇上指她,估计阿玛也是无能为力。
想起连阿玛都可能护不住她,二格格心中涌起一股豪情来!心想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不哭,不叫阿玛额娘担心,高高兴兴嫁出去。
颁金节前,二格格给直郡王大格格递了贴子,想约她出来玩。结果回贴说大格格抱病,谢过她好意,还给她带了一箱东西。她打开一看,都是大格格常用。
来人是大格格贴身丫头,道:“我们格格说了,这些她也用不着,留给格格做个念想吧。”
二格格拿着一个香木玲珑球,送走来人,她去找额娘说要去探望大格格。
李薇正逗四阿哥,闻言把这小子抱开,道:“想去就去吧,多叫几个人跟着。你说直郡王大格格是生病,我这边准备些药,你就带些点心玩物过去。”
二格格叫刘太监做了一盒子香酥奶油包,外裹炸酥金黄面皮,里面是雪白奶油。
到了直郡王府,没见着直郡王福晋就直接去了大格格院子。
大格格与二格格、三格格、四格格住一起。都是同母姐妹,曾经叫二格格非常羡慕,要是大姐和三妹也都是额娘孩子就好了。
可今天她见着躺床上一脸病容直郡王大格格,直郡王二格格哭得眼睛都肿了,心里突然庆幸起来。
虽然她与大姐和三妹感情也很好,但到底比不上同母。大姐隐约透露过想远嫁蒙古,好把三妹留京里。二格格当时只觉得她想太多,三妹还小呢,再说阿玛想保下她们两个,肯定也不会不管三妹。
但看直郡王府姐妹,她终于明白大姐只是担心有万一,所以宁愿不去赌这个万一,她要是万无一失。
以后要对大姐和三妹好一点。
她把带来点头送上,直郡王大格格很捧场吃了好几个,连奶娘都劝她不要吃了,免得积食。
“这东西倒鲜,你们府上厨子可真不错。”直郡王大格格笑道。
二格格得意笑,说:“你喜欢,我就叫人天天给你做,再给你送来。”
“不用了。”直郡王大格格摇摇头,坐她旁边直郡王二格格想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
二格格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坐车上她忍不住叫车夫些回家。直郡王府那股悲凉劲实叫她害怕。
晚上,直郡王府长史来找四爷,想借做奶油包刘太监去他们府上侍候一阵。
四爷当即应下,叫苏培盛去喊刘宝泉过来。
苏培盛呵呵笑道:“主子爷,奴才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刘宝泉下午剁鸡子不小心把手指头给剁了,这会儿就是叫他去了直郡王府上,只怕也是什么都干不了。”
这老贼也太狡猾了,他还当他真是不小心剁着自己了,还笑话他老眼昏花,结果是为了这个啊。
前院膳房,刘太监正抱着手躺床上哼哼,他徒弟小路子胆颤道:“师傅,徒弟真不用也剁自己一刀?”他下午还不明白师傅干嘛突然亲自剁鸡子呢。
去直郡王府还能回来吗?会不会叫直郡王大格格干脆带到蒙古去?
他才不要去!
刘太监白了他一眼,道:“放心吧,就你这没长毛样子,人家还不放心叫你过去呢。”
果然,四爷想了想,把屠河交给直郡王长史带走了。都是膳房师傅,叫苏培盛问过他也会做这奶油,以前刘宝泉没来时手艺也不错,是侍候他膳食。
小路子巴门槛看着屠师傅苍白着脸,身后跟着他同样白着脸徒弟跟苏培盛身后出去,抹了把额头汗,嘘道:“真是老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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